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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罗大伦的“古代医生”,此文看后潸然泪下

我这么写,可能大家会感觉许叔微就像我们现代的雷锋一样,走到哪里好事做到哪里,古代文献里没有这样的评价,我是把许叔微的医案按照年代给排列出来,然后与他的一生经历一一对照的,对照的结果就是这样,发现他就是这样一个纯粹的人、一个高尚的人,您还别不服,就他做的这些事情,您还真没法儿给我找出第二个人来。

比如快要考科举了,在还有几天的时候,许叔微听说另外一个考生病了。
这个考生叫彭子静,是从建阳来的,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患了伤寒。(同试有建阳彭子静得疾)
您说这要不要命,等了那么长的时间,又是大老远的跑来,就是为了这一次考试,结果还没考呢,自己先躺下了。
这就好比是现在,快要高考了,没几天了,结果考生生病住院了,您说这能不急人吗?
这要搁一般人,早就躲了!为什么?这还用问吗,这个时候那可真是一刻值千金啊,谁愿意耽误这个时间来照顾别人啊,自己的前途全在这一搏上呢!而且,要是传染了自己,那岂不是更亏大发了!
可是人家许叔微连想都没想,一听说有人患病了,马上就跑去救治。
得,这位许叔微估计是脑袋里就一根弦,让我们上去劝劝他吧!
许先生,站住!你先别冲动,你要想想自己,马上就要考试了,此时一刻千金啊!
许叔微:你是想让我,不去管患者,为了自己的前途备考?
不能这么说,可此时人们都会这要做的!
许叔微:那么,我对得起“医生”这两个字吗?
我靠!你这个人……“医生”这个称号有这么重要吗?!现在医生有收黑钱的,有乱开药的,有见死不救的,人家都发财了,你这样像个傻子似的有什么用?!
许叔微站住了,瞪大了眼睛:他们会那样吗?
怎么不会?!好多医生都那样!
许叔微失望了,沉默片刻,然后重新抬起头,一个字一个字坚定地说:即使世界上,所有的人都那样了,我也要自己坚持下去,做一个好医生!
没法儿说了,你,你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许叔微:为了我心中的——医道!

许叔微到了彭子静住的客栈,一看,彭子静真惨,大家都躲了,他一个人蜷缩在床上,近乎绝望了。
看到有人进来,彭子静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问:“您是哪位啊?”
许叔微:“我是和你一起考试的许叔微,你的症状如何?”
彭子静无力地说:“你还来管我干什么啊,快去备考吧!”
许叔微:“你的症状如何?”
彭子静:“你快走吧,不要管我了!”
许叔微:“你的症状如何?!”
彭子静看着这个奇怪的许叔微,沉默片刻,然后慢慢地说了自己的症状:他现在发烧,头痛,呕吐,最要命的是不断地出汗,身上像刚洗澡了似的。(自汗如洗)
叙述完了病情,彭子静绝望地问许叔微:“怎么办啊,离考试没有几天了(去试不数日),现在却病成了这样,到底该怎么办啊(而疾势如此,为之奈何)?”
许叔微:“不要急,我给你诊一下脉吧。”
诊完了脉,许叔微告诉彭子静:“你是前面服错了药,发散太过,阳气也随着有外泄之机,现在我要给你把汗止住,这样阳气不至于外泄,你的身体就会自己恢复的。”
于是开了术附汤,然后自己亲自跑到街上,买来了药。
又在客栈里亲自把药煎了,端到彭子静的床前。
彭子静哭了:“叔微,一定耽误你备考了。”
许叔微:“不要管它,先喝药吧,病好了我们一起去赴考!”
这个方子,这一天服用了三副,汗终于止住了(三投而汗止)。
第二天,身上的汗就变成了微微的汗,也不发烧了(身凉)。
到了第五天的时候,病彻底好了,。
这个时候,许叔微才拖着疲惫的身子返回了自己的客栈,但是却没有时间看书,因为考试开始了。

最后,考试结果出来了,许叔微中了进士。
这一年,他已经五十二岁了。

关于许叔微中进士,我有很多话要说,这主要是关于历代流传的有关许叔微的一个神话,从宋朝开始,一直到今天,许叔微最为人所知的不是他的医道,而是一个不着四六的因果报应的神话传说,这个神话传说流传之广、影响之恶劣是各位所无法想像的,首先,在宋朝的许多笔记中都有这样的记载,比如方勺写的《泊宅编》,然后,最为可恨的是,这个不靠谱的神话居然被明朝的两个老兄编进一本叫做《龙文鞭影》的儿童发蒙读物,这下造成的影响就更加恶劣了,很多小孩子从小就从一个不大高尚的角度来看许叔微了。
那么,这个神话传说是什么样的呢?到底这个它对许叔微造成了那些恶劣的影响呢?

这个神话是这样的(想起来就气,也不知道是哪位编的谣言):说许叔微年轻的时候,考科举没有中,就很发愁,于是就向神祷告,祷告完了以后,晚上睡觉就做梦了,梦见一个天神对他说:“你之所以没有高中,那是因为你的阴德不够,你如果能够从现在开始积攒阴德,以后会考中的。”(不知道天神那天晚上是否对每个考生都这么说)
这许叔微醒了以后就想,到底要怎么积攒阴德呢?对了,给人看病吧,还不收钱,这样不就有阴德了吗?
从此许叔微就一生看病都不收钱了(谣言的制造者把免费看病这个事情想容易了),最后,又梦到天神了,天神说:“玉皇大帝知道你的善举了,认为你的阴德已经够了,现在可以中进士了。”(说明玉皇大帝一直在给许叔微计算着呢)
于是,就传授给了许叔微一句话,这话是这样的:“药有阴助,陈楼间处,堂上呼卢,喝六作五”(各个版本记载的神仙说的话稍有不同,大概如此)。最后中了进士,发现真是唱了第六名,最后进到第五名,名次还是真在姓陈的和姓楼的同学之间,果然是施药获得了阴德啊,等等。
这句神仙讲的话很出名,在历代文献中多有记载,看来中国人喜欢胡诌的性格一直没改。
显然,这是一个典型的以低俗之心度君子的例子,他们无法理解许叔微高尚的情操,估计也琢磨了,但没琢磨明白,于是就用这种因果报应的方式来做解释,结果是把许叔微尽一生之力去普济众生的大医精神给降低到为了中一个进士而义诊这样一个低层次上。
但是,他们难道就没有看到许叔微对待功名的态度吗?许叔微在看到朝中奸佞当道无法施展抱负的时候,立刻就辞职归乡,显然人家是为了报国而去的,如果是为了功名,那么他尽可以去讨好秦桧了。
而且,许叔微在中了进士归乡后,一直义诊到死,得到功名的愿望达到了,还做这个干什么?
难道他们就不翻翻许叔微写的书吗?许叔微在自己的书里写得多清楚啊:“予年十一,连遭家祸,父以时疫,母以气中,百日之间,并失怙恃,痛念里无良医,束手待尽,及长成人,刻意方书,誓欲以救物为心!”、“予既以救物为心,予而不求其报……”这些都是发自肺腑的话语,再看看许叔微的书中对待金钱的态度(我们后面会聊到),怎么能给这样一位大医编造出如此不靠谱的谣言呢?
这则看似劝善,实则低劣的谣言,把许叔微的一世英名给彻底掩盖了近千年(因为一般老百姓不看医书,只看通俗读物),今天我把这个谜团给大家揭开,希望后世不要辱没了许叔微先生普济众生的至高境界、大医精神。

在接下来的若干年里,许叔微进入了政府部门,先后做了徽州、杭州教官,最后做了翰林院学士,这就是为什么历代都管许叔微叫“许学士”的原因。
注意,这里的学士可不是现在我们读了本科就给的一个学位,而是一个类似官职的称呼,宋朝的学士分为好多种,比较复杂,这里就不多谈了,估计许叔微当时做的应该是给皇帝撰写文稿等事务,有的文献记载许叔微官至集贤院学士,我感觉这有些不可能,因为这个职位太高了,而且从元丰五年开始,就废置集贤院了,所以许叔微不可能去任职,此处存疑。
总之,许叔微在中央政府里干了若干年,这些年,正好是南宋抗金运动蓬勃发展,然后被秦桧之流给镇压下去的岁月。
在这些年里,南宋政府曾经组织了数次北伐,岳飞、韩世忠等将领曾经大破金军,尤其是岳飞,带领岳家军一路势如破竹,血战金军,最后已经攻下了开封的朱仙镇,完颜宗弼已逃出开封撒丫子开始跑路了,岳飞却在一天之内接连收到十二道金牌,宋高宗和秦桧命令岳家军必须班师回鄂州,岳飞本人则去临安府朝见皇帝。
当时,岳飞收到如此荒唐的命令,悲愤泣下,仰天长叹:“十年之功,废于一旦。”
百姓听说以后,都拦在岳飞的马前,不让岳家军走,岳飞无奈,含泪取诏书出示众人,说:“吾不得擅留。”于是一时间哭声震野。
回朝后,岳飞父子被秦桧以谋反罪名予以逮捕审讯,虽然找不到证据而无审讯结果,赵、秦最终决定杀害岳飞父子和张宪,韩世忠义愤不已,当面质问秦桧岳飞有何罪名?秦桧支吾其词“其事体莫须有。”
绍兴十一年农历十二月廿九(1142年1月27日)除夕之夜,一代名将岳飞及其儿子岳云、部将张宪在杭州大理寺风波亭内被杀害。岳飞被害前,在风波亭中写下八个绝笔字:“天日昭昭,天日昭昭”。

这一切,身处朝廷之中的许叔微看得一清二楚,他的那颗报国之心,在经历了热血沸腾、澎湃激荡之后,被昏君和奸臣的卑鄙彻底地击碎了。
有秦桧这种天字号的大奸臣当道,有宋高宗这种自毁长城的昏君在位,岂有忠臣报国之日?!
在看清了这些人的面目以后,许叔微愤然离职,挂冠而去,从此,仍然回到了民间为老百姓看病去了。
从哪里来,那就回到哪里去吧。
一个读书人,在这种昏暗得不见天日的时代里,能做得就只有这些了:为百姓尽自己的一点力量,无愧于心而已。
我想,许叔微一定是含着眼泪离开临安的,他乘舟远去的时候,最后回首望了一眼这个仍沉浸在歌舞升平中的都市,仰天长叹,一腔报国血,化做百丈冰。
然后,小舟在暮色中慢慢地远去了。
从此,许叔微隐居在无锡太湖边的马迹山,盖了几间房子,命名为“梅梁小隐”,继续为百姓看病。

这个时候,有个人也同时挂冠而去了,他就是许叔微的朋友,为南宋王朝冲锋陷阵,立下汗马功劳的韩世忠,他隐居于苏州。
 
在“梅梁小隐”里面给老百姓诊病的同时,许叔微此时开始整理自己的著作了,在《伤寒论》的研究方面,他写了《伤寒百证歌》、《伤寒发微论》、《伤寒九十论》三本书,其中《伤寒百证歌》我们都了解了,是本以歌谣的形式论述伤寒病的诊断治疗方法的,《伤寒发微论》是他的一个论文集,里面提出了很多他自己学习《伤寒论》时的一些思考,而《伤寒九十论》就是他把自己看病的医案整理了九十个,在每个医案后加上了自己的评价和体会,成为了一个医案集,这是中医历史上较早的完整的医案集,而且全部是关于《伤寒论》的,所以价值较高,学中医的同学绝对有拿来一读的必要。在《伤寒九十论》里,我们可以看到许叔微诊病的方式;可以看出他对经方应用的熟悉;甚至可以看出他严谨却又潇洒的性格。
在看《伤寒九十论》的时候(或者是看我前面讲述的许叔微诊病的时候),估计大家会发现一个问题,那就是为什么许叔微每诊一病,都要说“这是《伤寒论》某某汤证”呢?
原来,《伤寒论》这本书有一个很特别的体系,它把人体从外到里分成了六个部份,称为六经,它们分别是:太阳、阳明、少阳、太阴、少阴、厥阴,这六经就是人体从外到里的六个功能体系,《伤寒论》一书的实质,就是用寒邪来做为假想敌,来探讨人体的这六个功能体系在遇到外邪的时候的反应,这六经与经络的六经和脏腑的六经是有着对应的关系的,同时,这六经与中医的阴阳、寒热、表里、虚实八纲辨证体系也是对应的,对于这点,许叔微提出的表里、虚实辨证早就对此进行了说明。
在治疗方面,张仲景把药方分列到六经中,同时把每个方子的适应证写成了“汤证”,这个“汤证”张仲景写得那是言简意赅,估计这是长期经验积累的结果,简直没法儿在怎么修改了,所以后世的人在学习《伤寒论》时,就发现了一个捷径,那就是把《伤寒论》的这些汤证给背下来,而实际上,每个“汤证”就代表着一个类型的病证,如果您用语言来描述这个病证可能要半天,比如“瘀血与邪热相结于下焦的蓄血证”,实际上内行的人只要说一个汤证就可以了:“桃核承气汤证”,这就连疾病的症状表现到该用什么药就都已经带出来了。
这是一种提纲挈领的表述方式,有兴趣的朋友可以认真地研究一下,日本人把这个学去以后,看到非常好用,甚至产生了“废医存药”的想法,就是把中医理论都不要了,只要有这些汤证就可以了。(当然了,这是一股错误思潮,现在日本人也知道了)
但是这却说明了汤证理论在临床中有多么的实用。
在临床中,许叔微对经方是灵活运用的,后世有人称赞他是真正的掌握了经方的灵魂的人,比如清朝饱读医书并自己编著了一本医案集《古今医案按》的俞震说:“自晋迄今,善用其书(指《伤寒论》)者,惟许学士叔微一人而已”。
这种评价够高了。

您该问了,难道许叔微一生只使用《伤寒论》中的经方来治病吗?这样是否太局限了?
其实,许叔微除了使用经方之外,还广泛地使用自己创的方子,还有别的医生创的方子,只要是对治病有好处的,他都要学习。

比如许叔微的表兄患了一种病,叫“头风”,患了二十来年了,这是一种头痛病,三国时候的曹操那么大一个英雄,也被这种病折磨得要死,最后甚至因此把华佗给杀了,可见这病能把人折腾成什么样,甭说那会儿,就是现在它也是医学界的一个难题,还解决得不是很好。
许叔微的表兄这头风发作起来什么样呢?那是“头痛如破,数日不食”,看来的确是够痛苦的了。
显然这个病许叔微也没有办法,尝试了好多方子都无效(百方不能疗),谁都不是神仙,都有学不到的地方,不过就这么看着患者受罪,许叔微的心里那可真叫一个不好受。
就在这个时候,来了另外一个医生,叫田滋,这位医生来了一看,说:“我母亲以前就患过这个病,后来得到一种药,服用后就好了。”
嘿!有这等事?大家都兴奋了起来,于是许叔微就说了:“那您就卖给我们一些这个药吧。”
这位田滋医生就卖给了他们十丸药,可没告诉许叔微这个药的方子,也就是说,这是个秘方,然后告诉许叔微的表兄,每天服用一丸,连吃十天。
十天以后,田滋医生又来了,就问这位表兄:“最近犯病没有啊?”
表兄挠挠头,咦?还真没犯!
田滋医生又问了:“你以前都是吃什么东西犯病啊?”(头痛平日食何物即发)
表兄回答:“只要一喝酒,一吃鱼,准犯!”
于是田滋医生告诉这位表兄:“来现在多买些酒和鱼,今天就随便吃,敞开了吃,我在这里观察一下。“
这位表兄吓得差点跌倒,脸都白了,这不是让我送命吗?还敞开了吃,我只要吃一点都会犯的!
结果大家都说,那就试试吧,看看这个药的效果如何啊。(反正不是自己疼)
最后,这位表兄二十年来第一次过了嘴瘾,吃了一天的鱼,喝了一天的酒。
大家都傻了,瞪着眼看着这位,等着他头痛。
结果人家还真就没有犯病,而且,从此这个病就好了(竟不发,自此遂瘥)。

各位来猜一下此时许叔微的心情吧,应该能够想像得到,他是无比的好奇啊——这是一个医生的本能,到底这个方子是什么成份呢?为什么如此有效呢?我要是能够学来该多好啊!(不光是许叔微,估计地球人都这么想)
可是,这是人家田滋医生的秘方,人家还靠这个賺钱生活呢,当然不会轻易告诉你的。

要说这秘方那可是不得了啊,这几乎成了中医的特色了,扁鹊的师父长桑君在传授给扁鹊学问的时候就说过:“ ”。可见其源远流长,在历朝历代,都会出现一些人,他们医术不是很高,有的几乎什么都不懂,可是就是有个秘方,不知打哪儿来的,有的是祖上传下来的,有的估计是路上捡的,有的是死囚在即将被砍头的一刻突然良心发现贡献的,总之这个秘方必定出处神秘,但是治疗某种疾病效果就是好,结果人家就卖这个秘方,就发了财了。所以自古就有“单方一味,气死名医”的说法。
但是秘方显然也存在着问题,虽然疗效好,但是流传不广,因为一般都只是传给自己的后代,因此看病的范围一般不超过方圆五十里,全国的人民是没法儿享受到的,更甭提全世界了,而且,如果这家的香火不旺,子嗣断了,又比如该人后代的兴趣在娱乐圈,搞文艺当演员去了,这个秘方就算倒霉,最终的命运可能是成为了压箱底的废纸,直到腐烂。
您一定很着急,天啊,这便如何是好?
我也不知道,没办法,我们把这个重大课题搁许叔微头上吧,让他去好好思考!

这位田滋医生后来和许叔微成为好朋友,两人相处了若干年,田滋医生在日常生活中,看到许叔微真是一个好医生啊,如此境界之人,实在是平生未见。
后来,田滋要到其它地方去了,一天,他把许叔微请来告别。
那是个夏天的午后,阳光很足,浩渺的太湖水反射着层层光影,湖边柳树的枝条拂过水面。
许叔微有些伤感,因为朋友的远去,自己的年龄大了,不知道何日再能相见。
在即将登舟的时候,田滋突然站住,大家都停下来,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只见他很郑重地把一个信封交给了许叔微。
许叔微很奇怪:“田兄,这是什么?”
田滋望着许叔微,诚恳地说:“叔微,很抱歉,一直没有把治疗头风的方子告诉你,快要离别了,恐怕以后再也不会有机会了,这是方子,以此做为纪念吧!”
许叔微突然感到心中一震,此方价值千金啊!
将自己珍藏多年的秘方交给自己,说明在田滋的心中,许叔微是个真正的朋友了。
但是,许叔微的心,又岂是在只考虑自己呢?
他突然问了一个令在场的人都不知所措的问题:“田兄,这是你的秘方,现在交给我了,以我们两个人之力,能够使天下几个人受益?相信不会有几个,我想日后将此方公布给天下人,你,不会恨我吧?”
所有的人都呆住了,没人想到许叔微会有如此一问。
田滋望着许叔微,慢慢地说:“叔微,方子交给了你,就是你的了,任君如何处置,我岂能有异议?!”
然后,登舟远去。
许叔微感激地望着朋友的孤帆远去,心中暖暖的,因为他知道,在自己的感染下,田滋的心,也已经到达了更高的境界。

后来,许叔微把这个方子写进了自己的《普济本事方》的头痛头晕方中,公诸天下后世,这个方子叫“硫黄圆”,希望研究的朋友可以自己去看。
 
从这以后,许叔微开始着意思考这个秘方的问题。
其实拥有秘方,将配方保密不告诉别人,这种行为也无可厚非,因为大家都要生活,靠这个秘方,自己拥有这个知识产权,賺自己的钱,养家糊口也不算过份(现在的世界各大药厂也都在靠这种知识产权生存)。
可是,如果这个方子真的很有效果,那么只让方圆几十里的人受益就太可惜了。
(顺便说一句,实际上,药物批号制度是一个可以让患者和知识产权人都受益的方式。在现在,可能搞一个成药没有个七八百万是批下不来的,所以很多秘方还都沉睡着呢。)
许叔微当然也没法儿思考出药物审批制度,他所能做的,就是用诚心来感化这些秘方的拥有者,直到他们的境界提高了,将秘方交给许叔微,然后许叔微再公布给天下人。
要感化一个人是不容易的,有时哪怕是自己的亲人,有时可能要用几年,甚至几十年的时间,但是,只要你心中的信念在,最终,你一定会以一颗无私之心,感化对方的。

比如,徽州有个医生叫张横,他以前曾经在推勘院工作,和这位张横一起天天值班的有个医生姓王,两个人在一起工作,时间长了,就非常的熟悉,成了好朋友,于是这位王医生就告诉张横了,说我有一个秘方,叫通经圆,治疗妇女月经不通,腹痛,腹中结块效果非常好,最后,就把这个方子口授给了张横(口传此方)。
后来张横在临床中使用这个方子,效果果然非凡,于是这个张横就把它做为秘方使用,至于配方,谁都不告诉(甚秘之)。
后来许叔微在徽州工作的时候,就和这位张横医生交朋友,逐渐感化他(我分析,像许叔微这样的人想感化谁都会成功的,因为这位境界太高了,他做的那些无私的事情搁谁都会心软的),最后,张横老弟终于受不了,就把这个方子交给了许叔微。
许叔微拿来方子后,一看方子组方还很合理,又在临床中使用了一下,效果非常好(以治妇人疾不可胜数),于是就秉持一颗为天下人的心,把这个方子给公布了,记载在他写的《普济本事方》的妇人诸疾中,现在大家可以在该书中看到这个方子。

在《普济本事方》这本书中,许叔微整理了自己一生中疗效比较好的三百七十多个方子,其中有许多便是这种得自别人传授的秘方,其中故事,我就不一一列举了。
其实天下的所谓秘方,不过是一些独特的治疗思路,和一些独特的药物组合罢了,有好多秘方,一经点破,大家就会恍然大悟,可是在守方人的保护下,这种独特的治疗思路可能却一直被隐瞒下去,无法成为拯救世人的利器。
如果不去刻意搜寻,那么这些方子最后很可能只是服务方圆几十里,或者被失传(中国这样的事情很多),但是,如果你怀着一颗济世活人的心,你就会觉得这些方子是值得挖掘的,因为有那么多的患者还在病痛中,许叔微正是有这种普救世人的境界,所以才去刻意寻找,然后用自己的诚意去感化对方,最后使这个方子被公布给世人。

我想,一定曾经有人这样劝过许叔微:这些秘方得之不易,留给自己该多好啊,为什么要公布呢?
其实,我们只要看看许叔微一生所做过的事情,就不会有这样的疑问,但是,许叔微在《普济本事方》的序中还是给予了回答,他说:“予既以救物为心,予而不求其报,则是方也,乌得不与众共之?”
一代大医风范,跃然纸上。

慢慢的,许叔微步入了老年,那么,他在生命中最后的岁月里,他都做了些什么呢?
两件事:写书,看病。
他把自己一生的经验加以总结,写下了著作若干,除了我们前面提到的四部书,还有《仲景三十六脉法》、《治法八十一篇》、《翼伤寒论》、《辨类》等书,遗憾的是,这些书已经被我们后人全部给遗失了,再也看不到了,名医一世心血,化为乌有。
除了写书,他还在坚持为百姓免费看病,文献记载他,只要有人来通知他有患者,无论这个人是有钱的还是没钱的,无论是当官的还是百姓,无论是深夜还是刮风下雨,他都立刻披上衣服、戴上草帽,立刻前去救治(无问贵富贱贫,虽曛夜风雨,有以疾告,辄束缊笠屐往)。

在最后的日子里,他仍然在奋笔疾书,想记录下自己对《伤寒论》的更多心得。
但是,精力明显的开始衰竭了。

严冬来了,太湖的边上,也落下了一层薄薄的雪。
路上的行人已经非常少了,大家都躲进了温暖的屋子。
那天,许叔微正在窗前伏案写字,忽然觉得头晕了一下,然后,眼睛开始花了。
他慢慢地抬起头。
朦胧中,仿佛看到眼前出现了一条道路。
在道路的远方,有一个人,在孤独地前行着,手里提着出诊用的灯笼。
许叔微突然流出了眼泪,他用嘶哑的声音向远方的身影喊到:“仲景先师,等等我!”
然后,将手向前笔直地伸去。

许叔微,卒于南宋绍兴二十四年,公元1154年。

许叔微,字知可。他出生在一个国破家亡的环境里,少年时期就失去父母,成为孤儿,但是,他把这种悲痛化为了拯救众生的志愿,他以一己之力,向命运展开了殊死的搏斗,在贫困的环境中努力研究医学,最终成为推广《伤寒论》的一代大师,他一生以救人为愿,不收老百姓任何费用,此种愿力,古今少见!
我总觉得,许叔微在用他的一生来给我们上课,一堂关于医道的课,一堂关于做人的课,他并没有使用太多的语言,只是用自己一生的行为,来给我们演示着,用每一个医案、用每一个方药、用每一处心得体会,来给我们演示着。
只是不知道,后人是否听见、看见?

将近一千年过去了,太湖的水还在生生不息地拍打着岸边,屋子后面的马山依旧是青葱翠绿。
门楣上的匾额还静静地挂在那里。
这几间瓦房,很古朴,似乎静静地矗立在那里很久了。
周围静悄悄的,房门上满是灰尘,显示世人早已经将这里遗忘了。
让我们退出院落,慢慢地把大门关上吧。
一切都是那么的宁静,是的,许叔微早已不在了。
但是,他的医道却留了下来。
希望各位把它放到心里。
珍藏起来。
永远不要遗失了。
 
健康小贴士:关于寒邪对女性健康的威胁

这个话题本来是想放在一代名医傅青主那里的,现在既然有网友提问,就先拿出来讨论吧。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我在读博士的时候,曾经给北京同仁医院等几家医院的体检科设计中医体检的模式,正好有些朋友是一些公司的经理,就对我说,正好,你自己先实践一下吧,你来我们公司,先给我们公司的员工来个中医体检呗?
于是我就去了这些公司给他们的员工一个一个地诊脉,望闻问切等。一上午检十几个人,还没耽误人家上班,因为中医很简单,就是医生去就可以了,不用大家耽误功夫去医院排队。
这些体检的结果是普济了中医知识,他们中大多数人都没看过中医,这次对中医有了一定的认识,感到中医十分切实可用。

这些体检在另外一个方面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那就是女同志的身体普遍存在问题。
这个比例之大超出我的想像,以前自己真的没有想到这个问题如此严重。
为什么呢?为什么现代的女性会出现这么多的问题呢?
原因很多,我只谈一个寒邪的问题吧。

其实妇科疾病一直都是中医里面大家都感觉棘手的问题,古人就有“宁治十男子,不治一妇人”的话,在古代,妇科比较难治的地方是妇女有很多话不愿意向男医生讲,而大长今那样的医生又实在少,所以医生手中掌握的材料少,自然治疗起来也就困难得多。

在现代社会,虽然妇女有些问题可以向医生讲了,而且女医生也很多了,但是影响女性健康的事情却远比古代多了起来。

首先是寒邪多了。
古代的寒邪多是在自然的情况下产生的,比如天气突然暴冷,大家没有来得及多穿衣服等。
在出现人类的漫长的时间里,情况基本都是这样的,也就是说,人类的身体基本上进化到了适应自然界的四季变化的程度,夏天热,冬天冷,人类的身体基本上是有适应能力的。
但是现代社会,也就是最近的几十年却彻底地改变了这种情况,首先是空调的出现,创造出了过去的几十万年里面都没有出现过的小气候格局,什么样的格局呢?就是前三十分钟在室外还是烈日炎炎呢,后三十分钟进入了办公室,就是冷得发抖的空调环境了。然后再出去出汗,再回来发抖。
人类进化了几万年、几十万年的身体(我们从猿人开始算吧),最近几十年突然遇到了新的情况,挑战够大的。
到了夏天,您观察一下就可以发现,各个商场里面,公共汽车里面,地铁里面,办公室里面,空调都开得很足,每天夏天华东地区的电力都会紧张。
人们的身体就在这一冷一热的交替中来回地经受着考验。

不知道大家注意到没有,现在皮肤病的患者特别的多,我是深有感触,似乎就是最近这些年,皮肤病的患者在成倍地增长。这一方面和食物的污染有关,另一方面我认为和空调有关。
比如您正在室外汗流浃背呢,一进办公室,立刻就是冰冻如冬,结果您那些正在要排出的汗都怎么办了呢?都郁结在皮肤里了,中医说这叫内热外寒,营卫不和,在一般情况下还真难以形成这样的疾病的状态,可是这个空调每天就为我们制造了这个模型,当然,这个模型是拿您做的。在科研术语里这叫做“造模”,一般是在小白鼠的身上造模,然后试验我们药物的疗效。
这种情况时间长了,就会形成各种皮肤病,比如各种皮炎、荨麻疹等。

这种非正常的冷还会引起消化系统的问题,中医说是脾胃出了问题,因为四肢受冷,很快就会把这个冷传到内脏,人身体内的血液流动速度是很快的,有许多人在夏天,吃什么东西不对就闹肚子,虽然有的是食物污染了,但很多不是,有的人吃了就没问题,可这位就肚子痛,闹肚子,这就是脾胃受寒了。
在东南亚行过医的大夫都说,非常奇怪,在那边大夏天的有许多我们冬天才有的病,需要用麻黄汤和附子理中丸的时候非常多,仔细一考察,原来那边夏天的空调开得非常足。

可最容易受到影响的就是女同志了,因为女同志在夏天穿得都比较少,有的人还把腰都露在外面,这样,寒气最容易伤害到她们的身体。
中医认为,妇女的身体最怕气血凝滞,因为妇女的胞宫等生理系统,都要依赖血液的温养,一旦遇到寒邪袭来,正气不足的人气血就会凝滞,这样对妇女来讲就会产生威胁,尤其是在生理期的时候,气血凝滞以后,淤积就会难以排出,这样会产生不良的后果。这就是为什么中医里面妇科的方子很多都是使用干姜、艾叶等温热的药的缘故。
我在刚刚接触妇科的时候就很奇怪,这怎么和平时开药的方法不一样啊,这个患者没有什么寒的表象啊,为什么还要在方子里加上点儿温热的药呢?而且加上以后效果就好了,不加就不灵呢?最后总结出来了,原来妇女的胞宫是要温养的,即使有了邪热,也要在清热的同时注意保护不要凉着了,您拿张仲景《金匮要略》里面的那些妇科的方子一看就明白了,人家仲景同志开方子早就两边都照顾到了。
顺便批评一下,现在很多女孩子追随韩流,大冷的天就穿丝袜,穿个靴子,我看到很多韩国女孩子的确也是这样,但是她们吃多少辣的东西您知道吗?她们吃的每碗大米饭一定要涂满了辣椒酱才吃,然后还喝姜汤,像我们的口香糖的那种小袋,里面是姜粉提取的速溶粉末,泡在水里喝,甜甜的,有些辣,我觉得我们国家应该也推广。

另外一个问题就是冷饮,现在这种温度的冷饮在古代也是不可想象的,很不能带着冰块的,咕咚一下喝到肚子里去,身上还出着汗呢,一团冷气直接进入脾胃了,我不说您都懂了,这样造出来的模型叫做“内寒外热”。
打个通俗的比方,这就好比是您把寒邪直接越过身体表面的防线,给空投到身体的内部去了。
这对妇女的身体影响也比较大,因为这会直接导致温养胞宫之气血受到损害,这种损害一天天积累起来,就会形成各种病证,冷、痛、凝、聚,不一而足。

所以,女同志在生活中一定要注意这些人工的寒邪的侵袭,在空调特别冷的时候,要提醒同事把温度调到正常一点,同时自己多披上一件衣服,买点姜片糖,泡在开水里喝。
尽量不要喝冷饮,常温的就可以了,当然,能够喝到温水更好,这样可以保证寒邪不会从这个渠道直接伤害到身体。
如果已经出现了病证,可以到中医院找个有经验的中医,开个小方子稍微调理一下就可以了,这不是什么严重的问题,一般的中医师都会调理得很好的。
 
喻嘉言

满天乌云,压得很低。
紫禁城在昏暗的天空下显得阴森而又苍老。
在这种空旷、冷清的大背景下,一位中年人,背着行囊,黯然离开了京城,愈行愈远。

这个中年人,就是我们的主人公——喻嘉言。
这一年是公元1633年。
此时的大明王朝,已经危机四伏,后金军队已经占领了辽东,正在蓄势待发,而内地刘宗敏、李自成已经揭竿而起,十一年后,就是这些人,将亲手结束这个统治了中国近三百年的明王朝。

在此之前,喻嘉言已经在京城住了三年了,他是一介书生,在四十五岁的时候被擢为副榜贡生,进入了京城的国子监,在这三年里,面对破败不堪的政局,他曾经很愤青地写下了万言书上交,提出自己的改革方案,但是显然这个举动太天真了,明朝政府里的那些贪官污吏们那儿有心思看他写的这些玩意啊,在等待了很久之后毫无结果,喻嘉言终于失望了。
在来到京城以前,觉得重整河山就是自己的责任,等着吧,我将力挽狂澜!这是读书人的共同特点,都四十几岁的人了,还怀着年轻时的梦想。
来到京城以后,才知道在这里雄心壮志不能当钱使,凭自己的这个地位,在这里连个说话的份儿都没有。
再看看那些有说话的份的大官们,却都在忙着贪污受贿,政坛一团乌黑,就在喻嘉言来到京城的前一年,连为保护大明王朝立下汗马功劳的大将袁崇焕,都被崇祯皇帝给拿刀给剁了,您说这里还有忠臣的立足的份儿吗?

于是喻嘉言在四十八岁的时候,失望地离开了京城,离开了他曾经幻想着能够为救国出力的仕途。
从此,大明王朝少了一个想要报效国家的政府人才,但是却意外地为老百姓增加了一位名医。

在喻嘉言回到老家江西以后的十年里,他治疗了大量的病患,其名医之声鹊起,就在大明王朝灭亡的前一年,也就是公元1643年,他出版了他的第一部著作《寓意草》,有意思的是,这本书是喻嘉言的一位老朋友,胡卣臣老先生给出版的,这位老先生当过谏议官,一心为国,在出版这本书的时候,两人还希望让医学昌明一些,使老百姓更加健康,为崇祯皇帝的中兴大业效力呢,可我估计这时候可怜的崇祯皇帝,已经开始琢磨若干种自杀方法哪种最好了。
但无论如何,在这本书中,喻嘉言展示了其高超的医术,令人叹为观止。

实际喻嘉言是一位非常难写的医家,历史上留下的有关记载本来就不多,可恰恰就是这些不多的资料,相互之间又充满了矛盾,我经常面对着这些信息陷入茫然之中,为了给大家剥出历史的真相,我必须反复地寻找这些资料背后的内容,但是工作极其艰巨。也就是说,从现有的资料看,喻嘉言的一生充满了谜团。

比如,喻嘉言一直在考科举,在四十五岁的时候才成为副榜贡生,在京城混了三年,也就是在四十八岁的时候回家行医了,从资料上来看,他从回家行医不久就是一个绝顶的高手了,那么,大家的脑子里一定出现了一个大谜团:这位兄弟别不是天生的吧?怎么横着蹦出来就是一个名医了?也没有一个脱胎换骨的过程?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学医的?是怎么学医的?
恰恰在这个时候,历史资料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比较诡异的说法,说他“少遇异人授以秘方,兼擅黄白之术”,除此之外,我目前没有见到任何其它记载。也就是说,他小的时候碰到了一位神秘的高人,传授给他医术,而且还有内修的道家功夫。
这是一个武侠小说式的传奇故事,好比是一个小孩子,在街上走,碰到一个乞丐:“小朋友,我这里有书你要不要?”
小朋友一看,是《如来神掌》,好哇!于是就买了,修炼之下终于成为绝顶高手,最后把蛤蟆功都给打败了。
通常面对这种说法我都会嗤之以鼻的,因为中国历史上这样的传说太多了,比如扁鹊遇到长桑君,中国人比较喜欢那种笨小孩遇到奇人传授,然后一朝成为高手的故事模式,因此操笔的文人们也愿意不遗余力地编写这样的传说。
但是对这个记载,我却相信事情大抵是这样的,因为在后来喻嘉言曾经提到过:先师在交给我医术的时候让我发誓,一定要用医术来普救众生,不可沽名钓誉。
这个记录为我们提供了“异人”的一些线索。可见,所谓的“异人”,就是一位隐居在民间的医生,但是显然这位医生很特别。
第一,他没有把自己的名字留下来,估计可能连喻嘉言都不知道这个人的真正姓名,否则以喻嘉言日后巨大的影响,彪炳一下老师的功绩是很容易的;
第二,这位老师医德高尚,因为他从一开始就教育喻嘉言以救人为务,竟然用发誓的手段来告诉喻嘉言医德的重要性,这跟现在的学生一进医学院校的大门要先诵读《医学生誓言》有一比,只不过这位高人用了一种近乎恐吓的手段,他说如果学了医术而不去普救众生,那么老天会报复你的,会让你天打雷劈,还要断子绝孙(估计当时喻嘉言同学一定被吓哭了)。

我们现在真的没有办法知道这位老师的背景了,随着时光的流逝,很多历史人物都被掩埋在时间的黄沙之下,永远的消失了,但是我们却可以确定,曾经有这么一位老师,指引喻嘉言走上了医学的道路,并且告诉他,普救众生是最重要的,要用一生的时间去实践它。
让我们来感谢这位不知名的老师吧!

但是,“异人授以秘方”,“秘方”?我们的好奇心又被激起来,这位高手到底授予喻嘉言什么“秘方”呢?多么神奇啊!这个秘方的线索还能找到吗?
让我来给大家试试吧,下面是喻嘉言同学的整个成长轨迹:这位老师在教授喻嘉言医学的同时,喻嘉言同学随着年龄的长大,还要读举子业,走科举的道路,考上了贡生,然后到了京城,被晾在一旁三年,接着扛铺盖卷儿回到江西行医,行医十年后写下记录自己看病过程的《寓意草》。
这样大家看明白了吧,就是如果这位高人传授给了喻嘉言什么秘方,一定会在喻嘉言的诊病过程中出现的,也一定会在《寓意草》这本书里得到记载的,因为除此之外喻嘉言一直都在攻读圣贤书了,所以,让我们来到《寓意草》这本书中来寻找线索吧。
在将《寓意草》全部读过以后,相信大家就明白了,书中记载了许多喻嘉言治病的医案,在每个医案后面的论述中,引用最多的就是《黄帝内经》的内容,还有《伤寒论》《金匮要略》的内容,至于用方,还用过宋朝钱乙医生的泻白散,在论述单腹胀治法的时候,还引用了一段我们熟悉的内容,喻嘉言说:在许叔微的《普济本事方》中,许叔微说自己小时候“夜坐写文,左向偏几,是以饮食多坠左边……暑月止右边有汗,左边绝无……”最后他自己制作了苍术丸,给治好了,怎么样?熟悉吧,我们在许叔微的故事里面见到过,原来喻嘉言也读到这些内容了!
这下真相大白了,哪有什么异人传授的“秘方”啊,原来都是中医的经典著作,如果非要说秘方,也就有几个人家许叔微给公布出来的所谓“秘方”,但是从宋朝到明朝,专利保护期早就过了(打许叔微那会儿就给公示了)。
所以这回搞清楚了,这些所谓的“异人传授秘方”说,都是些不懂医学的文人给编造的,大家都宁愿把这个事情搞得玄秘一些,但是搞得现在一些搞医史文献的人还在跟着说:喻嘉言少年遇到异人传授给他秘方,这就犯错误了,对待一个医家要严肃认真,不能往神秘了搞,像我这样才是正确的态度。

还有的医史工作者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更不靠谱的说法,说喻嘉言是从北京回到江西以后,看到仕途无望,才愤而学医的,这显然就更玄了,因为在短短的十年时间里要从头学医,然后治病,授徒,最后还要写出一本水平很高的书,这不能说是不可能的,但实在是有些难度,况且喻嘉言自己在《寓意草》的序言里说得很清楚:“昌(他自己)于此道无他长,但自少至老,耳目所及之病……”这充分说明他从早年就开始研究医学了,并不是中年以后才开始的。

好了,介绍够了喻嘉言同志的学习情况,该介绍他的工作经历了,让我们来看看喻嘉言到底是何方神圣,让后世交口称赞的吧。
先给各位提个醒,我们这位喻嘉言同志诊病比较有性格,大家不要被他吓到了。

好了,让我们来看看他是如何诊病的吧。
 
这天,有位姓黄的同志,晚上过夫妻性生活的时候劳累了一些(犯房劳),然后马上又患了伤寒(就是我们现在说的外感病),但是这位同志很有趣,不知道从哪里听来一个说法,说患了外感不用管它,到了六七天的时候自己就好了(当然,现在也有很多人这么认为)。
结果是,过了十多天了,不但没好,反而忽然神昏了,浑身颤栗,手脚冷得像冰一样。
这下家里人才慌了,赶快请医生吧!
先请来一位老医生,这位诊完了脉,说:“现在四肢厥逆,这是夹色伤寒啊(过去认为房劳后患的伤寒,通常认为会致命),现在需要赶快用大热之药回阳救逆!”
于是开了干姜、附子等温热之药。
这个时候,不知道哪位,把我们的喻嘉言同志也给请来了。
当喻嘉言诊完脉的时候,这温阳之药可就熬好了。
喻嘉言吓坏了,说:“且慢,这个药可不能喝啊,这药用错了!”
那位老医生当时就不高兴了,用错了?你懂个什么?
患者的家属也奇怪:为什么用错了?
喻嘉言:“这个时候不能补啊,要泻!”
这下患者家属也不高兴了:这手脚都凉了,还要泻?您这不是胡说八道吗?
尤其是黄同志的媳妇,更恼火:我老公需要补,难道我还不知道吗?!
于是坚持要服药,药已经端到患者的嘴边。
喻嘉言急了,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可是自己说话患者家属又不听,怎么办呢?
情急之下,喻嘉言想出一个令人苦笑不得的办法。
从此,历史上最可爱的医生诞生了。
喻嘉言一把拉过那位老医生。
老医生很不服:“干嘛?要动手?”
喻嘉言:“动手干嘛,不动手,但是,这个药一旦进入患者的口中,患者会有或生或死的变化(出生入死),实在是关系重大。”
老医生:“那又怎么样?”
喻嘉言眼睛一瞪:“怎么样?这样,我和你各立一个生死状(吾与丈各立担承),如果谁用药错了,人要是死了,要根据生死状来承担责任(倘至用药差误,责有所归)!”
这下屋子里的人全傻了,没见过这样的医生,好家伙,平生头一回!于是全都看着这二位,连患者都睁大了眼睛。
老医生尴尬地说:“我,我治疗伤寒三十多年了,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生死状!(吾治伤寒三十余年,不知甚么承担)”
喻嘉言笑了:“您别怕,立一个吧,反正患者死了您也一起死。”
老医生腿都抖了:“我不立!”
喻嘉言:“立吧,您不是挺自信的吗?”
老医生已经开始准备跑路了:“说不立就不立!”
于是喻嘉言对患者家属说:“他不敢立这个生死状,那我敢立,拿纸笔来!”
患者家属知道遇见高人了,忙拦着:“别立了,我们听您的还不行吗?”
于是,喻嘉言就开了泻下的调胃承气汤(调胃承气汤,《伤寒论》中的方子,只有大黄、炙甘草、芒硝三味药,为和胃泻下之方),份量是五钱,煎成以后先喝了半碗,过了一会儿,又喝了半碗。
然后,就觉着这个患者的手脚开始暖和了,人的神智也开始清醒。
这位老医生一看,人家诊断得对啊,于是就告辞:“佩服,在下告辞。”
喻嘉言一把拉住人家:“别走啊,学着点儿。”
于是老医生又硬着头皮站在那儿看。
把这副药都服用完以后,患者的情况突然有发生了变化,开始浑身壮热(这实际是邪气有外透之机)。
大家又有些慌乱,都看着喻嘉言。
喻嘉言却笑了:“没问题,这就是要好了。”
于是又开了大柴胡汤(大柴胡汤,《伤寒论》中的方子,用来治疗少阳、阳明合病之证),结果是只服用了一副,患者的病就痊愈了。

这个时期喻嘉言已经收了徒弟了,回到家里,徒弟忙疑惑地问他:“老师,这明明是个夹色伤寒嘛,手脚都冷了,为什么您用泻下药却能够好呢?”
喻嘉言急了:“谁教你这世界上有个夹色伤寒的?我教过你吗?”
学生低头:“我自己看书看的(估计看的是非法小报)。”
喻嘉言:“这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什么夹色伤寒、阴证伤寒(那时候也管房劳后伤寒叫阴证伤寒,说治疗需要补阳),房劳以后患了伤寒,只不过比普通伤寒稍微重一点而且(其势不过比常较重),没有什么大的区别,可是这些庸医用这个词吓唬人,然后用温热之药,不知道害死了多少人!”
下面,喻嘉言论述了近一千字,为了节省版面,我就不给大家重复了,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去书店买本《寓意草》自己欣赏一下。
最后,喻嘉言同志做了总结,他说:“所以中医诊断学很重要,当你看到患者都脸上发暗,舌苔焦黑了(面黧舌黑),身上干枯得像柴火似的(身如枯柴),此时中医诊断学的知识告诉我们,这已经是一团邪火在体内燃烧着呢,阴液都快没了,还补什么阳(则阴以先尽,何阳可回耶)?所以这个时候要出去邪热,保存人体的津液,这样机体自己才能恢复生机啊,机体恢复生机,它自己就会把病邪往外排了。”
看来高手就是高手啊,不过,这才只是个开始,后面更加惊心动魄的治疗过程多着呢。
 
有百家讲坛的味道,但楼主有点煽情了。贴子值得一读,让人反思,谢谢
 
那么,在这个医案里到底喻嘉言用了什么绝招,能够一眼识破疾病的真相,从而摆脱像那个老医生那样误诊的命运呢?
告诉各位,人家喻嘉言使用了当时最先进的诊断手段,舌诊。
要知道这诊脉是有一定局限性的,虽然古代历来重视号脉,但是实际上谁都承认,这个脉象是“心中了了,指下难明”,也就是说很有点模糊性,在这种情况下,古代中医因为诊脉耽误事儿的多去了,所以中医四诊:望、闻、问、切,这个切脉放在最后,一定要其它的三诊都进行了,最后用脉诊来验证一下。
相比之下,这舌诊可就清楚多了,舌头一伸,您能直接看到,所以特直观。
舌诊出现的比较晚,在元代才出现了第一部舌诊专著《敖氏伤寒金镜录》,是一位姓熬的医生写的,这位大侠到底是谁,现在已经不知道了,好多人都以为这是位蒙古大夫,实际上“熬”姓是汉族最古老的姓氏之一了。
现在我们只知道这本书当年没怎么流传,得到书的人都捂着盖着自个儿在被窝儿里偷着学,后来这事儿被明朝太医院的院长薛立斋发现了,薛院长发现各位都看的什么书啊,开的方子这么灵验,拿来一看,好啊,原来你们是用舌诊来判断病情啊,这么好的技术你们怎么能够自个儿藏着呢?应该公布给天下啊,于是就把《敖氏伤寒金镜录》贴在自己的书后面给发表了,这是明朝嘉靖年间的事情了,结果,这手绝活儿刚一推广,就被人家喻嘉言学来了,您没听他说吗?“面黧舌黑,身如枯柴”还用什么温阳啊,赶快泻火吧。因为这舌苔焦黑,是体内热盛的表现(现在有些吸烟的人除外),所以人家喻嘉言就没有犯错误。
看来只有掌握最新的技术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啊!
所以现在各位去看中医,医生都是一边手搭在您的脉上,一边告诉您:“伸舌头,让我看一下。”
但是记住,去瞧中医前,千万别喝橘子水或者咖啡什么的,否则一伸舌头那颜色能把大夫吓着,回头判断错了您自己遭罪。

各位一定看出来了,这位喻嘉言是一个侠肝义胆、古道热肠之人,为了患者,他能够置自己的利益于不顾,所以经常会做出一些大家无法想像的非常之举,这些行为甭说在当时,就是在现在也会让大家晕菜的。

比如,又有一位叫刘泰来的兄弟病了,这位才三十二岁,长得白白胖胖的,很像个富裕的小资。
他是怎么得的病呢?原来此人夏天在出大汗的时候,喜欢冲冷水澡,觉得特爽,还在风口那里睡觉,这样,体质就下降了,结果在秋天的时候被传染了疟疾,于是请了医生,医生到的确有两下子,在发作了三五次后,用药就把疟疾给止住了(用药截住),止住可是止住了,但这位患者又出现了新的症状,开始感觉胸腹胀得不得了(胀满日增),还没到半个月,再看这位,已经是肚子胀得老大,胸部也鼓鼓的,喘气特急,其中最大的问题是,大小便全都没了。
这可要了命了,您想想,这大小便被堵住了它能好受得了吗?这位刘泰来兄弟此刻那是饮食不入,坐也没法儿坐,站也没法儿站,仰面躺着都不行,只能趴着,这病可就到了危急的关头。
怎么办啊?还是那句老话,请医生吧!
于是就请了我们的喻嘉言同志去了。
喻嘉言到患者家一看,已经有一个医生在那里,人家正在诊病呢,而且这家人对那个医生特重视。
那位医生是怎么判断的呢?他问:“大小便不通,服用过泻下的药了吗?”
患者家属:“服用过了,没有效果。”
“噢,原来这样。”那位医生点点头,然后很肯定地判断:“那是药力不够,应该加大药量,现在一副药用大黄二两,一次服下!”
那位刘泰来兄弟正憋得难受呢,一听用大黄二两,高兴坏了:“大哥,快点儿熬药吧,我都快憋死了!”(可速煎之)
家人一听,就有那种腿快的,立刻拿了钱,跑出去抓药去了。
这边喻嘉言刚诊完脉,一听就晕了,心想现在的医生怎么都胆子这么大?这不胡来吗?看清病情了吗?就大黄二两?!
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可就说话了。
要说这位喻嘉言同志真是位猛人,我们实在是没办法。您说话嘴上搂着点儿火啊,别总是看见庸医就冲人家开炮,人家庸医也是人不是?庸医也要混饭吃啊!
我们这么想,喻嘉言同志却不管这个,只见他一把拉过那个医生:“来,我问你两个问题。”
医生还挺乐呢:“问什么啊,说吧,我能告诉的都告诉你。”
喻嘉言:“第一个,这个病叫什么名字?第二,你为什么这么有勇气,敢放开胆子杀人?”(此病何名,而敢放胆杀人)
得,您瞧有这么说话的吗?要是我在边上我立刻装作不认识喻嘉言同志——免得挨板砖。
此时那位医生也是气的嘴唇直哆嗦,话也说不利落了,硬着头皮说:“我怎么不知道这是什么病?我怎么不知道?这是伤寒肠结,用了泻下药不通,需要加大量,只有用大泻一法,什,什么叫放胆杀人(何谓放胆)?我,我要告你诽谤!我,我要告!”一边说,一边还跳,虽然没有喻嘉言个子高。
喻嘉言针锋相对地回答:“伤寒?世界上有不发热的伤寒吗?”
那个医生突然停止了跳动,张口结舌:“啊?”一下矮了半截。
喻嘉言:“伤寒发热,会导致体内津液丧失,才会大便干燥,那才可以使用下法,这个病完全是腹中之气散乱不收,是太阴脾经之虚,才会胀成这样,一虚一实,正是相反,这个时候如果使用猛药大黄,把脾胃之气给伤了,如不胀死,也会腹破!”
然后,又瞪大眼睛对那个医生说了句能把人气得上吊的话:“你为什么不能留下人家一条性命,而必须要杀死人家才感到痛快呢?”(曷不留此一命,必欲杀之为快耶)
我实在是很佩服那位医生的定力,他居然没有被气得疯掉,要是换成我,早找板砖去了,好在人家是读书人,修养不错,还说出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做为回应。
这句话是这样的“吾见不到,姑已之。”这话就不给大家翻译了,因为估计那位老兄脑袋已经气昏了,自己也不知道说的是什么意思。
然后,他发现自己脆弱的神经已经完全被摧毁了,于是一溜烟儿跑出了屋子,对正在趴在门缝、窗户缝偷看的诸位患者家属说:“这个人看的书多,嘴也溜,我说不过他,我走了!”(此人书多口溜,不能与争也)
然后狼狈地跑掉了。
喻嘉言微微一笑,一抬头,却突然发现患者的家属都怒目看着自己。
这帮家属不知道到底谁对谁错啊,心想:反正我们请来的医生就这么被你给轰走了,真是可恼啊!
有的家属就小声告诉别人:“医生虽然被赶走了,但是药不是去买了吗?我们照样给喝那个大黄,然后回头再把那个医生给请回来。”
愚昧啊,还把庸医当成宝贝呢。
说来也巧,正在这个时候,那个买药的人正好回来了,拎着包药,刚进院子。
在所有的人的注视下,我们的猛人喻嘉言同志又做出了一个让大家都瞠目结舌的举动。
只见他迅速地跑上去,一把抢过那个人手中的药,一下就给扔到旁边的水沟里去了(余从后追至,掷之沟中)。
写到这里,我那脆弱的神经也终于受不了啦,有这种医生吗?有这么干的吗?我自己愿意找庸医,我吃错了药我愿意,这还有人权吗?
您去问一百个医生一百个医生都不会这么干的:你不找我看,好啊,你爱找谁找谁,反正吃错了药别来找我就成。这应该是大家普遍的态度。
天底下只有一个人能够这么做,那就是喻嘉言。
因为在他的心里,什么都可以不顾,只有患者的生死,是一定要管的。

但是患者家属不这么想啊,有性急的都跳起来了,患者的二弟已经开始撸袖子了,多亏旁边有人拦住。
患者自己也傻了,于是就问:“他的这个药是不是合适,我们也不知道,但是你有什么办法来救我呢?”
喻嘉言让别人准备了纸笔,本着做学术论文的精神,在上面写了数十条为什么这是脾虚的原因(面辨数十条),然后在后面开出了方子:理中汤。(理中汤,《伤寒论》中用来温运脾阳的主方)
您瞧瞧,这容易吗,为了把患者从庸医的手里拉出来,竟然要费这么多的心思!
患者看完了,也觉得很合理,但还是觉得不放心,就说:“看您写的到很清楚,不过这方子里人参、白术吃了不会更胀吗(古人有人参助胀之说,看来稍微懂点更糟糕)?不如这样吧,今天就先不服药了,等到明天看看动静再说?”
喻嘉言一听,这个气啊,好嘛,全都白讲了,嘴都讲干了。但还是按住心中火,对患者说:“您现在这个情况,还说明天(何待明日)?您肚子里的真气慢慢的散去,到今天晚上,子丑那两个时辰,阴阳交替的时候(古人认为子时阴气开始衰落,一阳始生),一定会大汗淋漓,然后眩晕,恐怕就会出事啊!(难为力矣)”
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这患者自己还想辄呢,他说:“要不这么办吧,我先准备好一副药,等到半夜的时候,真的出现了您说的那种症状,我立刻喝,来得及吗?”(侍半夜果有此症,即刻服下何如)
喻嘉言差点没背过气去,瞧这患者都狡猾到什么份儿上了?可是又能有什么办法呢,只好说:“您既然把我开的药看作比老虎还可怕(既畏吾药如虎),那就只好这么办了。”
然后,喻嘉言又说:“我今天晚上就不走了,就在你的客厅里,给我一把椅子就行,我坐在这里等着,如果有什么危险,就喊我,我不会打扰你们的。”(坐待室中呼招,绝无动静)
大家一瞧,那你就爱怎么着就怎么着把。

晚上,夜色深了,大厅里一片黑暗。
所有的人都散了,只有喻嘉言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那里。
秋天的凉意袭来,没有人给他送件衣服披上。
甚至连杯水都没有。
临睡觉前路过的仆人对他投以轻视的目光。
喻嘉言靠在墙边,疲惫地坐着。

写到这里,我实在看不下去了。
让我们上去劝劝他吧。
喻嘉言,你渴了吗?喝口水吧。
他摇头。
饿了吗?我这里有食物。
他摇头。
喻嘉言,你至于的吗?
看你的性格,也是一条铮铮铁汉,你怎么沦落到这种地步?!
你给人家看病,反而到像是你在求人家。
你去救他的命,反而要遭受这种待遇!你至于吗?
像这种愚昧的笨蛋,就让他去死吧,死了都活该!你干嘛如此委屈自己呢?!
你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什么?!

黑暗中,喻嘉言慢慢地抬起头,轻声地回答道:因为,他是一条生命啊。

我靠,各位,我没法儿再劝他了,因为泪水已经把我的视线给模糊了,没办法啊,实在没法劝这个人,他心中想的、惦记的,和别人心中想的不一样啊。
不知道随着时间的推移,会不会有更多的人理解他?

第二天,天亮了,患者的儿子从内室走了出来,告诉喻嘉言说:“昨天半夜,我父亲果然大汗眩晕,赶快把你开的药喝了,也没有大的效果,只是觉得困,就睡了一会儿,现在还是肚子胀。”
喻嘉言就随着他进入内室,给患者诊脉,患者看到喻嘉言,就说:“服药以后,病势并没有增加,反而好像减少了一些,那就再服用一剂吧。”
这次,喻嘉言没有管他,直接把两副药一起给煎了,还把人参给加到了三钱(也不多啊,现在有人一开就几十克的),这副药服完以后,紧接着就又给准备了一副,里面加上了点黄连,这副药服完以后,患者就能起来了,他在家人的搀扶下来到客厅,说:“真奇怪了,现在不那么胀了,看来不用大黄也可以啊(即不用大黄亦可耐),但是我连日没有吃东西,我觉得还是一定要用点大黄,稍微通一下大便,这样才能放心地吃下东西啊!”(必用大黄些些,略通大便,吾即放心进食矣)
喻嘉言差点把脑袋撞到墙上:“就这么和你讨论(如此争辩),你居然还觉得这需要泻下啊?!告诉你,你尽管吃东西,明天我一副药一定会让你泻下来!(许以次日一剂立通大便)”
患者一听,高兴了,于是就喝了些粥。
患者的二弟也很高兴:一剂药就通?看来你也想用大黄了!

第二天,患者的家属们又都来了,客厅里挤满假装关心,实则来看热闹的人。
患者从里屋走出来,让喻嘉言开方。
喻嘉言说:“现在患者大小便都不通,膀胱胀得很大(看看古人对人体解剖的认识),结果膀胱挤压住了大肠的通路,所以再怎么使劲也出不来,现在各位看我用药通膀胱之气,不去直接通大便,却让大便泻下。”
然后,开了一剂五苓散(五苓散,《伤寒论》中方子,用来治疗太阳经腑同病之蓄水证),药熬好了后,给患者喝下。
这药才喝下(药才入喉),患者就开始大喊:“马桶在哪里?!”
然后狂奔而去,据说泻了个痛快。
大厅里的人都傻了,半天,才把张开的嘴闭上,连声称赞:看来这个医生是真的好医生啊!
 
各位发现了吧,这位喻嘉言同志的治疗水平那可真叫一个高啊,现在,问题又来了,大家同样都学的是《黄帝内经》、《伤寒论》等书,为什么就只有人家学问高了,别人都怎么了?凭什么只看见人家在那里挥洒自如了?剩下的一不留神,就学成了庸医了?(或者间或客串一把庸医)
这里面一定是有原因的,现在,让我来把这个谜团解开吧。

忘了曾经在哪里看到的,美国发生的,一个医学院毕业的新的医生刚到岗位实习,看到抢救与死亡,心灵被震撼了,自己几乎无法控制自己了,退了出来,一位老医生走出来,对他说了一段话,让我无法忘记,他说:这个世界上有两种医生,一种是不用感情的,只要机械操作就可以了,把患者当作一个和自己毫不相干的物体来处理,按照规章操作,这样自己就不会痛苦,这样也可以成为一个合格的好医生;另外一种医生是会动感情的,会觉得患者的痛苦就在自己的身上,然后努力去解决,这种医生会很痛苦的,两种医生都是好医生,现在需要你自己来选择你会做哪种医生。
我记得我当时就被他的话给震了,感情人家外国医生也思考这个问题啊。
是的,医生的确就分这么两种,前者会成为一个合格的好医生,我们需要大部分医生都来做这一种人,在这些人里面,会出现杰出的医生。
但是,这个世界上偏偏还有后一种医生,这种医生一生是在痛苦与欢乐的交替过程中渡过的,他们在治疗的时候,不是用技术,而是用心,他们会因为一个问题没有解决而整夜思考,他们会因为患者的痛苦而自己都痛苦不堪。
这种医生里面,会出现伟大的医生。
如果要把喻嘉言给分类的话,那么,无疑他是属于后面那种用心来治疗的医生。

很多人感慨喻嘉言的治疗技术高超,但是没有人注意他这种高超的医术是怎么来的,让我们来看看吧。
在《寓意草》这本书的序言里,喻嘉言自己谈到这个问题,他说,“我对于医学并没有什么特殊的经验,只是从小到现在,凡是我治疗的疾病、我碰到的病患,我都要静下心来,全神贯注地思考,甚至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和病人一样,感觉我的身体和病人的身体都化成了一体,我的心也似乎变成了患者的心,患者的那种孤独、无助,那种痛苦、呻吟,都仿佛来到了我的身上,如果患者的病很快地好了,哪怕我的脑袋和骨髓扔掉了都不觉得可惜;如果患者的病没有好,我一定会殚精竭虑的思考,甚至患者的病没好,我的身体却先憔悴了。”
这段话的原文堪称经典,有兴趣的同学可以拿来《寓意草》拜读一下,绝对震撼人心。
他又说:“不知道的人,都说我是看书看来的这些学问,实际上这些治疗的方法都在人的心里,岂能从纸上得来呢?”(不知者,谓昌乃从纸上得之,夫活法在人,岂纸上所能与耶?)
原来如此,这就是秘诀,这就是登上医学至高境界的秘诀啊!

有了这种境界的医生,在给患者诊病的时候,会竭尽心思地思考,因而犯错误的机会也就很少。
我给大家举个例子,这个例子让我记忆深刻,我在给人看病的时候,会经常想起它。
有一位先生叫黄咫旭,他的老婆病了。
这种病很奇怪,叫膈气,什么症状呢?就是总是痰沫上涌,从胃里返出来,这位患者从患病开始二十来天了,简直是一点饭都吃不下去,大小便也不通了,乍一看上去,跟绝症关格差不多(关格,一种绝症,上边饮食无法进入,下边大小便无法排出,现代的食道癌、尿毒症等疾病可以参照)。
这对一个家庭来说是太可怕了,这么下去会死人的啊,怎么办?
不知道谁给出了个馊主意,请一位大夫来给判断一下告别的日期(估计已经通知亲戚朋友做好准备了)。
当地有一位姓施的医生,这位医生有一个绝活儿,那就是他只要一搭患者的脉,就知道这个病会不会死。
过去有这么一路医生,号称善断生死,一诊脉,就能知道这个患者会不会死,哪天死,什么时辰死,手一搭脉:“这个患者,后天,冬至日,夜里子一过必死。”家属哀求,您给治治吧?回答:“不会。”您说气不气人?
于是就把这位神算施医生给请来了,施医生也不含糊,一搭脉,就很肯定地说:“此人尺脉已绝,肾气全无,脉象已经没有根,告别的日子不远了。”(脉已离根,顷刻当坏)然后扬长而去。
好嘛,这还不如不说呢,这一下,家里更慌了,乱作一团(估计个别手快的已经开始研墨准备写挽联了)。
怎么办?这才有人提出,去找喻嘉言吧,听说这个医生还可以。

此时,喻嘉言在家里正在接待来访的朋友呢,他们坐在院子里,望着萧萧落叶,忧心忡忡地议论着时局。
这个时候,大明王朝的统治已经摇摇欲坠,各地饥荒四起,老百姓是民不聊生,李自成和张献忠等农民起义军在各地的战役中正在以十万计数地歼灭明军。
从立场上讲,喻嘉言似乎倾向与明朝统治者,但是,实际上他更悲叹的是老百姓的命运。
我们看医书,总会以为医生是在和我们一样的太平的环境里诊病的,他们所面对的只是一个个患者,可真实的情况是他们几乎没有这样的条件,就在喻嘉言撰写《寓意草》的这些年里,中原发生了多次大规模的旱灾、蝗灾,庄稼颗粒无收,饥民甚至出现了父子相食的惨剧。
一阵冷风吹来,喻嘉言裹紧了衣服。
这时,来请喻嘉言的人到了,喻嘉言叹了口气,对朋友说:“天下的事我们管不了啊,可是眼前的人却要救!我去去就回。”
到了患者家,诊脉后,喻嘉言倒是很奇怪:“你们怎么都那么悲伤呢?这个患者没到死的份儿上啊。”
黄咫旭先生:“得了,您就别安慰我们了,快说还能拖延多久吧?”
喻嘉言:“什么拖延多久啊?这也就是个中焦气机壅塞,导致的上焦气机不降而已,各位看我治疗,一定会逐渐转好的。”
于是开了旋覆代赭汤加味(旋覆代赭汤,《伤寒论》中的方子,用来治疗胃虚痰阻,虚气上逆之证),但是,在开方子的时候,喻嘉言想,这个患者的尺脉察不到,如果她此时怀孕了,那我也判断不出来啊,应该把这个情况考虑在内啊,万一她此时有孕在身,我用了代赭石这种重坠之药,那恐怕胎儿就要留不住了。
您看看人家喻嘉言用的心思吧,为什么人家成为了名医?人家绝对是用心去思考,照顾到了患者各个方面的情况,我每次看到这里由衷地生出钦佩之情,这就是大医的手眼啊!
结果他就用赤石脂代替代赭石,用煨姜代替干姜,然后合上六君子汤(六君子汤,《妇人良方》中的方子,用来治疗脾胃气虚兼有痰饮之证),给患者喝下去了。
这药还真没白喝,下去以后,呕就开始平息了。
可是药稍微一见效,患者家属的劣根性就开始出来了,这位黄咫旭的父亲,也就是患者的老公公,看见药方里有人参,就在旁边嘟囔:“这人参好贵啊,能治好吗?治不好就别治了。”(这位老公公心够狠的)
喻嘉言听了,正色道:“您别害怕,一定能够治好,如果治不好,不但这人参钱我掏,我还愿意再赔您三十金,如果治好了,我分文不收可以了吧?”(治此不愈,愿以三十金为罚,如愈,一文不取)
这位老公公算是碰到了钉子上了,话说到这个份上,还有什么多说的啊?于是,喻嘉言得以全心投入地治疗,他亲自给患者熬药,三天后,患者的呕逆终于止住了,又过了三天,已经开始喝粥了。
但是,从患病到现在,大便可是有几乎一个月没有通了。
跟上面的医案一样,大家都为了通大便而着急(各位千万别小瞧了这个大便啊)。
喻嘉言每次给患者诊脉,患者都特意嘱咐:“给我加点通大便的药吧。”
喻嘉言耐心地解释:“别着急,您的脾胃之气太虚了,等饮食积累得多了,自然会慢慢通的。”
患者和家人却不这么想,他们认为喻嘉言太不近人情了,他们哪里知道,喻嘉言是有顾忌的,因为此时如果用了当归、地黄等润肠通便的药,恐怕这些药性滞腻,会引起膈气的重新发作,如果用大黄等泻药,则如果患者有身孕的话,又会伤了胎儿。
在慎重的思考后,喻嘉言还是坚持让患者的大便自然通下。
于是他不管别人怎么催促,都坚持不给患者服用泻下之药。
又过了几天,结果正如喻嘉言所料,患者的大便自己就通下了。

再过了一个月,患者的肚子逐渐地大了起来,连患者自己都不知道,原来自己是怀孕了!
喻嘉言用缜密的思维,保护住了母子两人的平安,没有因为乱用药而伤害到胎儿。

医生的工作是平凡的,没有那些战场上横扫千军的大将军们威风,医生的职业素质体现在工作的每一个细节当中,只有那些用心关注每一个细节的人,才有可能成为真正救人的、最优秀的医生。
这种对细节的关注,并不是来自于他们天生的性格。
而是来自,他们对众生的爱。

在这个时代里,老天爷给人世间带来了旱灾、蝗灾、水灾,让老百姓成千上万地死去。
统治者在胡乱地统治着,让人民遭受涂炭。
外族在蚕食着中原的土地,劫掠能够占领的土地。
起义军在和官军反复地激战,数以百万计的人在刀剑下悲惨地死去。

只有喻嘉言这样的医生,怀着一颗慈悲之心,在一个生命一个生命地去抢救。

可是历史,却总是偏爱记录那些杀戮后的成功者。
而忽略了那些渺小的、默默的、却永不放弃地去救人的医生。
 
喻嘉言在经历了那么多的与庸医打交道的过程中,也经常觉得纳闷,怎么这些人总是出错啊?诊病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情啊,您总是这样搁谁也受不了啊!
于是喻嘉言同志本着负责任的精神,开始仔细琢磨怎么帮这些人提高一下业务素质。
最后终于琢磨出来了,得,别人没法儿管,先拿自己的弟子开始吧,于是召集弟子们,开会!
各位弟子纷纷到场。
喻嘉言老师开始训话:“各位出师以后,看病谁都别怕麻烦,别再像以前那样靠拍脑门决定:‘就开这个药了!’然后就抬屁股走人。”
大家都莫名其妙地:“那怎么办呢?”
“怎么办?”喻嘉言老师在小黑板上写了几个大字:“要先议病后用药!”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奇怪:“先议病?这可够新鲜的啊,什么意思呢?”
喻嘉言老师面对着学生一双双惊异的眼睛,开始解释:“先议病,就是在诊完了脉以后,先别急着给人家开药,要先自己仔细思考,然后给人家把病讲清楚,这个病是什么原因得的,您的体质是什么样的,现在问题在哪儿,如何治疗,用的什么法,使的什么药,会达到什么效果,这些,都要先给人家讲清楚,然后再给人家下方子开药,经过这样仔细的思考,就会保证大家少走弯路。”
瞧人家喻嘉言想的,多仔细,现在大家评价,说喻嘉言的这种理念今天都不过时,不但不过时,还值得我们学习呢。
弟子们明白了,准备散会:“好的老师,我们遵照执行。”
喻嘉言喊住大家:“别急,还有呢!”
“还有什么?”
喻嘉言说了:“这么做还不够完备,还要写下一个议病式。”
“天哪?什么叫议病式?”
您可千万别小瞧了这个议病式,喻嘉言的这个议病式一提出,可不得了啦!有分教,从此,中医历史上第一个完备的病历格式诞生了!
喻嘉言说:“接诊一个患者,您要先写下接诊的年、月、日、地点,还要记录患者的年龄、体形(连胖瘦都要记录,还有个子的高矮)、肤色、皮肤的枯燥或者润泽、说话声音的清浊、说话声音的长短、情绪如何、什么时候发病的、服用药物的历史、以前服药的效果、病情白天重还是晚上重、身上寒热如何、饮食如何、大小便如何”等等,等等。
顺便插上一句,这个病历的格式绝对在今天都不过时(当然,除了里面没有西医的内容),而且其中有些内容甚至比今天的更加完善,比如,关于患者说话声音状态的,一般情况下今天就不记录了,但是实际上这个闻诊(是用耳朵听的,不是用鼻子的那个闻)在古代是非常重视的,现代研究认为说话的声音的确是诊断的一个重要信息来源,澳门大学就研究出来一个声音诊断仪,录下声音后经过分析,居然和我们用其它方法诊断得到的结论几乎相同,这个仪器我参观过,当时令我感慨万千。
“这回内容可真够多的了!”弟子们纷纷想。
喻嘉言老师用粉笔头打醒了一个有点走神的弟子,然后很耐心地告诉大家:“别急,还不够!”
“啊?”
“你为什么要写下接诊的年份啊,为的是你要了解患者患病那年的天干地支,所以要标注上该年的运气(别误会,不是我们说的好运气的运气,而是古人创造的一种天体运行导致的气候大格局变化的理论);为什么要写下月份啊?那是要记录春夏秋冬四季对患者发病的影响,这也要写下来;为什么要写下接诊的地点啊?那是要考虑到地理情况对患者的疾病的影响,要记录下来”等等,喻嘉言老师规定的那叫一个多啊,我就不给您细说了,以下省略若干行。
弟子们心想:如此详细,这回总该可以了吧?“
喻嘉言老师脸一板:“告诉你们,这还不够!”
弟子们都晕了:“我的天啊?还有什么?”
喻嘉言规定道:“你们在开方子之前还要写下用的是什么方子,根据什么组方的,方子中的药都是什么性味的,要用来做什么,什么时候能够见效,什么时候能够痊愈,都要事先写下来”
最后,喻嘉言老师望着同学们惊愕的眼睛,做了训话:“要想成为一个合格的医生,一定要按照这个来执行,否则就会耽误患者,你自己也会成为你们最痛恨的庸医!好了,散会!”

多亏当时政府工作一团糟,否则如果真的按照喻嘉言的这个格式来要求医生了,那就坏了,可以想见,一半的医生该立马关门,回家赶快报名网络继续教育学院,重新学习去了,因为没点儿水平根本就写不出来那么多的分析。
应该说,现在也可能做不到这些了,很多医生会说如果写这么多内容,那我们一天就甭看病了,光在那填表了,现在有的医生一上午要看几十个患者,平均十来分钟一个,根本就没有时间来问这些内容。
但是,我们却不能不知道这些内容,如果有一天,中医的诊疗环境改善了,诊室外面有像国外的诊所那种专门接诊的人员了,那就可以让接诊人员先把这些内容填上了,留下最关键的内容,进去由医生自己填。
另外,比如服我的药什么时间见效,见到什么效果,这个现在医生一般都不说了,怕没达到效果人家跟你打官司,可是古代好的医生是一定要说的,人家手下有谱儿,甚至有的情况下把这个做为衡量一个医生水平的标准。
这些标准,虽然在当时无法全部推广,但是喻嘉言要求自己的学生们都要这么做,而且把这个规定写进了《寓意草》的开篇,做为规范。

写到这里,相信大家已经清楚了喻嘉言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是个性情中人,对待患者满腔热忱,对待技术不好的医生很不客气,也正是由于他这样,估计他当时也得罪了不少人。
这个内容在文献里并没有记载,但是明摆着的,他那种不给人家留面子的行为方式,一定会让很多人怀恨在心的,这些人在患者背后不定都说什么呢!
由于他此时还没有真正地悟道,结果是喻嘉言在这方面吃了很多的亏,在若干年以后,当他懂得了真正的医道的时候,他才将成为一位真正的大家,此时,他不过是一个心怀慈悲、技术高超的医生而已。
真正的大家,是不但自己境界高远,水平高超,还能让周围的人都受到感染,并能够把学问传播下去。
此时的喻嘉言,由于自己性格等原因,不但不能感染别人,往往还会到处受阻。

比如,有这么一位刘筠枝老爷子,有点儿钱,但是有句话说叫男人有钱就学坏,搁古代也这样,这位老爷子都七十多岁了,还找女孩子,非常英勇地坚持性生活,用喻嘉言的话说是:“御女不辍”,这么长此以往,身体可就没那么健康了,夏天的一日,身体感觉不大舒服,就请了个医生,结果这个医生判断是伤暑,于是就开了一些清暑的药,有香薷、黄柏、石膏、知母、滑石、车前、木通,估计是量也没少开,结果药服下去以后,立刻就感到体力不支,倒在了床上。
当第二天把喻嘉言请来的时候,喻嘉言一看,这位刘老爷子身上、脖子都僵硬了,舌头也硬了,嗓子也哑了,喻嘉言判断,已经属于病危状态了。
喻嘉言说:“这个绝对是服错了药导致的,但是只隔了一天,还可以挽回,现在我开方子,马上服用,一定会能把他救回来!”
于是开了附子、干姜、人参、白术各五钱,甘草三钱,让他们去买,结果是这几个儿子反而犹豫不决,小声嘀咕:“这药能行吗?”
喻嘉言一看等你们几个决定了,这位刘老爷子就该西天报到去了,于是就自己去掏钱买的药,然后自己亲自给把药熬好。(余忙取药自煎)
每次看到这我都感慨,这帮人怎么就不知道自己身在福中呢?现在我们要是碰到一位这样的医生该多好!
结果那几个笨蛋儿子还是犹豫不决,最后商量先喝这个药的四分之一,看看效果怎么样。(这个方子的四分之一,量已经非常小了)
喻嘉言没有办法,只好答应。可是还没等喻嘉言往里送药呢,前面那个医生又来了。
我始终很奇怪那个医生到底是使了什么法术,让这家人这么相信他,他在进入内室以后,在里面耽搁了很久,就是反复阻拦不让服用喻嘉言这个药。
喻嘉言这个时候就又控制不住自己了,进去当面痛斥了那个医生(余面辱其医),估计是发了很大的脾气,然后亲自监督,让患者服用那四分之一的汤药。
药服下去以后,没多久,这位刘老爷子就大呕一声,然后就醒了,而且还能说话了,只是声音发颤,喊了诸位笨蛋儿子的乳名,还说“适才见州官回”。
别人问:“认识这个医生是谁吗?”
刘老爷子回答:“江西喻。”(可见他以前就认识喻嘉言)
说完,还知道抬手给喻嘉言做了个拱。(遂抬手一拱)
然后又说:“门缝有风来,塞塞。”
喻嘉言一看机不可失,一会儿这帮人不定又怎么想了呢,于是赶快拿来了剩下的四分之三的药,想给老头喝下去。
这个时候,刘老爷子的这帮亲戚就开始劝喻嘉言回去,还准备了轿子,让喻嘉言马上就回去休息吧。
喻嘉言说:“让我把药给他喝了吧!”
大家说:“不急,您先回去,或者明天我们再去请您,成吗?”
喻嘉言后来分析道:“其意中必惧吾之面折医辈耳。”也就是说怕喻嘉言再继续骂其他的医生。
结果喻嘉言没有办法,治好被人家给劝走了。
第二天当然没有人来请他。
又过了一天,听说刘老爷子在服用了别的医生的药后,嗓子又哑了,神智也昏聩了,然后当天就死了。

喻嘉言在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悲愤不已,明明是可以救活的人,自己却偏偏失去了救人的机会,难道世上的人真的不知好歹吗?
整个一个晚上,喻嘉言都在叹气中渡过。
 
这么看来,喻嘉言这个人性格太直爽了,有的时候该圆滑点的时候他却无法忍耐,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太不会包装自己了,结果有时好心反而让别人无法接受。
从《寓意草》中来看,虽然他这一时期治疗好了不少病症,但是,像上面那个事情不被人理解的情况也很多。

当时还有一个国家干部姓顾,他的两个儿子种水痘,那个时期水痘疫苗的灭活情况不是很理想,所以这是有风险的。
其中一位顾公子的水痘先出,请了位医生来看,这位医生一看,这水痘长得很漂亮,“明润可爱”,就立马开始逢迎这位顾干部,这位的嘴那叫一个甜,说这是“状元痘”,吉利,真够会说话的,可这医生要是跟马屁精划等号,各位知道就一定要坏事了。
喻嘉言一看,什么状元痘啊?这不是分明有毒气要往外发吗?这时千万不要用痘科套方,那一定会危险啊,他可不会什么溜须拍马,于是就直言对顾干部说这是个危证,要服自己的药。
估计是顾干部被那位捧晕了,毫不为喻嘉言的话所动,没理喻嘉言,然后就出门,和其他干部一起,到街上去挨家普查受灾情况去了(挨户查赈饥民)。
这要是一般医生也就算了,可是喻嘉言却没有放弃,他又跑到顾干部的亲戚家,像人家游说,劝人家上街去找顾干部,那位亲戚一听,是吗?有这事儿?于是就真的上街找顾干部去了。
这边喻嘉言回到家也没闲着,自己又动笔,写了一封信给顾干部,这封信写得是“其辞激切,不避嫌疑”,估计是该用的狠词都用上了。
傍晚,一个顾干部家的仆人带来了一封信,这位仆人把信往桌子上一扔,“忿忿而去”,估计是心想:这个医生太麻烦了,害的我跑这么远的腿。
喻嘉言打开信,原来是顾干部让他开方,于是他就开了个方子,让自己的书童送去。
书童很不情愿,就跟喻嘉言说:“你一天之内,跑到人家顾干部的家里三四次,人家不待见你,你自己不觉得羞辱吗?”(是自忘其耻辱矣)
喻嘉言长叹一口气,说:“我岂是不自爱的人啊(余岂不自爱),可是如果有能救活人的机会,我怎么能不去争取呢?”
于是就不用书童去(估计是使唤不动那位自爱的书童了),他自己亲自跑去顾府。
结果到那里,夜已经晚了,大门都关了,他只好把信叫给了看门人,让明天早晨送进。
然后自己摸黑,走了五六里地,返回了住处。(余暗地独行,行返六里)
第二天又托那位亲戚劝说顾干部,结果得到的回答是:“既然是状元痘,就不用那么麻烦地治疗了。”(既是状元痘,何必服药耶?)
此后喻嘉言几次想去这位顾干部家,都没有成功。

过了几天,喻嘉言早晨起来正在院子里洗脸。
那天天气还不错,早起的鸟儿到处在鸣唱。
晨光从树梢斜斜射下,带着橙色,布满了院落。
有个朋友进来,告诉了喻嘉言一个最新的消息:顾干部家的两个公子,在服用了那个医生的药后,都死了。
喻嘉言瞬间觉得天地暗了下来,鸟儿的鸣唱也变成了呱躁。
他用擦脸巾遮住脸,怕让人看见流下的泪水。
为什么?为什么我的一片良苦用心会被人拒绝?为什么奸佞的小人却会被用?!
喻嘉言痛苦地思考,可是却无法得出答案。

类似的事情不断地发生,让喻嘉言真正地陷入了痛苦之中。
他在寻求着解决之道。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是患者?还是自己?
这些痛苦的问题一直缠绕着他,让他夜不成寐。
他的思想,正在寻求进入更高的境界,但是,此刻还没有找到机会。
在这个时期,喻嘉言有时会长时间地站在城边的高地上,有时会木然地在繁华的街市上漫无目的地行走,有时会写着东西,却莫名其妙地停下了笔。
他在苦苦地思索,什么,是真正的医道?

这个时候,就是在《寓意草》出版以后,世界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公元1644年正月(即《寓意草》出版的第二年),李自成发兵东征,在三月份就攻破北京,崇祯皇帝自杀,大明王朝宣布灭亡。
就在当年四月,清军入关,攻陷北京,十月顺治登基。
然后清军挥师南下,就在公元1645年,先是在四月,清兵对扬州进行了十天的屠城,杀死居民数十万,史称“扬州十日”;八月,对江阴进行了三日屠城,杀死居民十七万;七月至八月,清兵对嘉定进行了三次屠城,杀死居民二十万,史称“嘉定三屠”。
也就是在当年,清军攻破了江西豫章(现在的南昌)。
就在疯狂地镇压各地反抗的同时,清政府命令全民剃头。
就是剃成那种很搞怪的瓜瓢头,我现在已经被各个歌颂康熙乾隆皇帝的电视剧搞得很适应了,在刚看到这个发型的时候其实是很诧异的。
当时的老百姓也是这样,很不情愿自己也被搞成这种前卫的造型。
但是清政府推广这种时尚的决心很大,他们的推广方案是:你不剃这种发型,就剃你整个的头,你剃这种发型,就留着你的头。
这是一种你没法儿拒绝的推广方案,广告费用很低,贴几张告示即可,但广告回报率却几乎是百分之百,所以,几乎大部分人很快就都变成了愣头青。
但是,还有一少部份人躲过了这一次声势浩大的发型浪潮。
他们也剃头了,但是,却采取的另外一种方式。

豫章城南,百福寺。
香火缭绕,钟声悠扬。
这天,来了一位汉人。
他向主持法师提出要出家。
这个人就是喻嘉言。

此时的喻嘉言,几乎是万念俱灰,他对政府的失望,对老百姓生灵遭受涂炭的悲愤,对自己行医思想的无法执行,都把他逼上了无法解脱的地步,这些内容文献中没有记载,但是我们从种种迹象中却可以分析出来,他在晚年写的《会讲温证语录辞》中说他自己:“余中岁弃家逃禅”,这个“逃”字就透露了他当时的心境。
虽然文献没有记载,但是我现在把这个事情揭示出来,是希望大家了解,人生总是要经过从痛苦,到蜕变,最后到升华这样的阶段的,无论你是谁,即便像喻嘉言这样的高手,也竟然是在中年以后才有此历练的。

另外一个喻嘉言进入佛门的原因,可能和当时顺治皇帝征召他进京有关。
顺治皇帝入主中原后,马上下令各地把有名望的人才上报,然后征召一些人进京,授予官职,这其中就包括喻嘉言,但是对当时的知识分子来说,这实在是一个两难的选择。
因此,出家也是一个很好的拒绝方式。

其实主持又何尝不知道喻嘉言是何许人也?
于是,他大开方便之门,不但收了喻嘉言进入佛门,还允许他可以自己攻读医书。
这样在清静的佛门中,喻嘉言得以重新思考自己的人生道路,思考自己的方向。
至此,喻嘉言的人生历程进入了一个修整阶段,他将在这里脱胎换骨,最终达到更高的精神境界,成为一代大师。
并且,获得真正的医道。
 
青灯古寺。
在诵经的声音中,喻嘉言的心思开始安静了下来。
他在学习佛学思想的过程中,开始参悟世间的道理。
他为了让自己能够终生修炼,喻嘉言采取了众多苦行方式中的一种,他自己说是“不倒睡卧”,佛家的术语是“不倒单”,就是在睡觉的时候不躺下睡觉,而是打坐,从此他坚持这个苦行方式一直到去世,也就是说,从此以后,每天晚上喻嘉言都是坐着睡觉的。
各位千万别跟他学,这种修炼方式是有技巧的,普通人这么做是会吐血的。

佛学是一门大慈悲的学问。
当年释迦牟尼曾经感慨,人世间为何有如此多的痛苦,如何才能解脱?
于是历经艰辛,创造了佛教。
千百年来,它不知使多少人的心境得以平静,多少人忘记了暂时的痛苦。
我在没有读《金刚经》以前,以为这是讲如何刚强的经典,因为它的名字太强大了,等到读了,才知道它只是在告诉世人,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可能是空的,也可能是不空的,不要太在意了,为什么呢?比如我手中的电脑,它现在不是空的,但是过五亿年以后,它只是一些分子或者原子了,它可能早已被组成其它的事物了,可能其中的部份原子进入了一个人体,又成为一个人的部份了,所以,这个电脑只是暂时叫它的名字为电脑,从某种程度上,它又不是电脑,它是一些物质暂时聚合而成的一个现象而已。
所以,《金刚经》告诉你别太执著与现在的一些事情了,比如愤怒,那绝对是假象,转眼就会消失的,有了这种意念,那么就没有人能够摧毁你了,连金刚都不能(的确不能,因为金刚自己也是虚幻,它在高热下就会变成二氧化碳的),因为你自己已经把自己放下了。
因此,佛学思想中,讲究一切都要在心中把它放下,当你在自己的心中有所改变的时候,你再看外面的世界,它也会改变的。

落叶从附近高大的树上飘下,在寺院宽阔的院子里被风吹来吹去。
喻嘉言穿着僧衣,站在院子里,深深地沉思着。
一些信众在香炉前膜拜着佛祖。
香火缭绕,青烟袅袅。

突然,仿佛是灵光一闪,一些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开始变得清晰起来。
喻嘉言逐渐明白了,原来,治人要先治心啊!
一个人的心如果没有端正,那么你可能都没有机会给他治疗,或者是暂时治疗好了,可是由于他的心仍然有问题,那么这个疾病会再次出现的。
比如,一个人容易愤怒,并因此而患病,你可能用药暂时给他调理好了,但是他仍经常愤怒,那么过几天他就会旧病复发的,这个时候真正的高手,会用药与治心同时进行,这样才能在康复了以后不再复发。
因此,要治病与治心同时进行,这才是更高的境界啊!

下雪了,江西的雪是很难得的,薄薄的一层,洁白晶莹。
经堂里,主持在给众信徒讲经。
这些本来是各阶层的百姓,思想杂乱不一,但是在听到了这种讲述如何“放下”的理论以后,竟然慢慢地,开始变得平和了,遇到事情也不那么的在意了。
喻嘉言从他们一张张平静的脸上,看到了内心改变的力量。

原来是这样的啊,原来道理是要这么讲的啊!
你没有机会把道理这样讲,大家当然不知道,在他们患了病的时候,人的心是慌乱的,当然就更无从像平时那样做出最好的选择,你不能责怪病人和家属啊,只能责怪自己没有像这样把道理讲给人家听!
而佛教就是在这样的讲经的过程中,把平静的心态传递给了一个又一个的世人。
医学的道理为什么不能这样讲呢?
喻嘉言的心中开始豁然开朗起来。

其实,喻嘉言本来就已经是个高人了,他有高超的医术,有慈悲心肠,只是这两者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组合形式,他需要一个思想境界上的平台,将这两种东西承载起来,现在,这个平台终于找到了,他终于获得了境界上的提升,从此,一位真正意义上的大师诞生了!

几年以后,喻嘉言蓄发下山,重新走进了世间。
从此,一个崭新的喻嘉言进入了人们的视线,他也开始了自己人生新的阶段!

在喻嘉言下山后,先是到了江西的靖安县行医,因为此时他的家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喻嘉言自己也一辈子没有结婚,他只有一个姐姐嫁到了靖安县一个姓舒的人家,于是喻嘉言就来到了姐姐住的地方
此时的喻嘉言已经达到了医学的至高境界,不再像以前那样浮躁,而是强调治病与调心并重,因此获得了极佳的治疗效果,《靖安县志》用了一个很生动的细节来记载当时的盛况,它说喻嘉言家:“户外之履常满焉”,也就是说门外摆满了进屋的患者和家属的鞋,估计蔚为壮观的。

这种治病与治心的方法现在我们已经不大讲了,或者干脆推给心理医生了,现在如果您在看病的时候如果见哪个医生给您瞧完病,还跟您推荐佛教思想,估计您的心里会犯嘀咕的。
但是日本人学去了,前些日子碰到了一个日本体检医院的院长,他说在日本,在体检以后,除了正常的体检数据外,还会根据心理学量表来分析这个人的性格,如果是过份关注于工作,压力太大的人,就给他推荐佛家思想;如果是很消积的人,就推荐给他儒家思想;如果是杂乱无章,对自己的身体很不在意的人,就给他推荐道家思想,这样下来,各得其所,取得了很好的效果。
多说一句,由于这些体检工作做得好,日本近些年在医疗经费投入下降的情况下,重大疾病的发病率与死亡率却也在不断下降,这和我们国家正好相反(我们国家似乎有点失控了),所以有个网友说,日本的医生到中国吓了一跳,这么严重的病在日本早就不存在了!原因是在萌芽阶段就消除了。

在靖安行医若干年后,喻嘉言接到了来自常熟的一个当时著名人物的邀请,这位著名人物就是钱谦益。
钱谦益是何许人也?
此人还不得不讲,因为后来他与喻嘉言的关系太密切了。
这位老兄是个大才子,万历三十八年进士,曾经官至礼部尚书,明末的时候是东林党人的首领,当时东南称为“文宗”,此人前期深得众望,但行事亦常离经叛道,曾经做过的最不靠谱的一件事情是,在近六十岁高龄的时候,迎娶了当时秦淮名妓中的头牌柳如是做夫人,显然这位柳如是非常的出名,连我手中的电脑在打“钱谦益”的时候都要重新组词,而打“柳如是”则顺利出现,可见她影响之大,连我的电脑都给搞定了。据说她不但容貌出众,而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是词填得那叫一个好,在出台的时候超红,许多大家公子都争相预订。至于她为什么要嫁给一个老头子谁也搞不清楚。
当时许多学人都觉得钱谦益娶了一个妓女做正房,太给读书人丢脸了。
但是清兵来的时候,情况却变了。
柳如是天天劝钱谦益以身殉国。
钱谦益很尴尬:怎么碰上这么个夫人,真是有苦难言啊,但也只好故意做出大男子汉的样子。
于是有一天,两人盛装划船来到湖中,准备很严肃地投湖殉国,结果历史上最搞笑的场景出现了,只见钱谦益用手在水中探了探,说了一句千古名言:“这水太冷了,怎么跳啊。”于是就不愿意跳了,倒是这位柳如是,一个猛子就扎进了水里,好在立刻有人把她救了上来,没死成。
清兵来了,钱谦益就投降了,文献记载他还献了许多古玩给清朝将领。
柳如是估计是感觉很不爽。
然后清朝让钱谦益到京城去做官,柳如是穿着一身白衣服送行。
钱谦益到了京城,被清政府给耍了,只给了他一个极小的官职,于是他又很失意地回到了常熟。
他请喻嘉言到常熟应该就是在这个时候,喻嘉言到了常熟不久,这位老兄还真的出事了,而且患的还是一种莫名其妙的疾病。

起因是这位老兄受人家邀请去喝酒,结果喝好了,在回来的路上,这帮轿夫在路过迎恩桥的时候一个不小心,把这位学究给从轿子上颠出来了,跌倒了地上,结果起来后患了一种奇怪的病,就是躺着还可以,只要一站着,眼睛就向上翻,同时头往地上扎。
这病把柳如是给吓晕了,请来诸位医生,这些医生一看,都不知道这是什么病。
于是赶紧去找喻嘉言,此时喻嘉言到外郡去给人瞧病去了,听说后赶紧走了几天的路才返回来。
此时的喻嘉言治病已经是天马行空,信手拈来,他用了一个很奇怪的方法治疗这个病。
他看到这个症状后,就很有把握地说:“没问题,很容易就可以治愈。”
啊?大家都不相信。
喻嘉言说了,要是治疗,我一个人可不行,需要八个身强力壮的轿夫,于是从府中选来八个人,然后喻嘉言让备酒菜,给这些人大吃一顿。
柳如是都晕了,心想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找这帮人狂吃,跟治病有什么关系啊?
可既然这位喻嘉言先生是老公请来的,遵照执行吧。
等这八位吃饱了,喝得了,喻嘉言让他们分别站在院子的四个角落那里。
大家都目瞪口呆,不知道喻嘉言要干什么。
喻嘉言让其中的两个人,架着钱谦益的胳膊,从院子的一个角跑到另一个角,然后接力,另外两个壮汉架过去,接着跑,又到另一个角落。
喻嘉言在旁边不断地催促:快!加快!
柳如是差点没晕过去:天哪,这是运动会啊!这是奥林匹克啊!这跟治病有关系吗?
再看那位钱谦益老兄,也是痛苦不堪,直喊停,可是喻嘉言告诉大家:继续!
于是就这么一圈又一圈地跑着,钱府上下都很兴奋,纷纷前来观看这场表演赛。
轿夫们在喻嘉言的敦促下,越跑越快。
最后,喻嘉言终于下达了命令:停!
轿夫们都累晕了,钱谦益也很愤怒地走过来:兄弟你也太不够意思了,这不是让我当众出丑吗!
然后他发现大家都瞪着自己,怎么了?我有什么好看的?
大家都用手指他的眼睛。
钱谦益这才注意到,咦?我的眼睛怎么不向上翻了?也不栽倒了?
高人啊!这是什么治疗方法啊!
从此钱谦益对喻嘉言终生服膺,称他为“圣医”,直到喻嘉言去世后,还把喻嘉言当作神仙给供奉起来。

这些在场的医生也极其好奇,在上前祝贺的同时,也顺便问问,这到底为什么啊?
喻嘉言的解释是:在跌倒的时候肝脏的叶片折叠了,现在给“抖擞经络”,同时把肝页给抖落开,令木气调达就可以了。
这个解释现在当然看上去很费解了,但是古代确实有很多这样的解释。

其实,这是蒙古医生的一种治疗方法,在蒙古部落中,经常有骑马从马上跌下的情况,他们的医生总结出了一种奇怪但有效的方法,这种治疗方法是众人骑马,将患者在各个人之间来回地抛(别再掉下去就行了),然后这个患者就居然会痊愈。
多说一句,在清朝,清宫太医院里的外科都是蒙古医生来把持的,因此在清宫里就有这样的记载,这说明这种治疗方法不但不是虚构,而且还很有效果,只是现在因为机理不明,大家不大敢用罢了。
 
从此以后,喻嘉言就经常出入钱谦益的家里,而且还自己盖了房子,在常熟居住了下来。
这里面有一个谜团,那就是喻嘉言在江西姐姐家住得好好的,为什么这位钱谦益一招呼,他就来到了常熟,而且还在这里居住直到去世,这个常熟有什么吸引他的呢?

原来喻嘉言这样做,是为了完成一件事情:传播医学理论。

喻嘉言在寺院的修行中已经悟到,不能像以前那样自己一个人仅仅是埋头看病了,医学的道理必须讲出来,让其他的医生知道,让老百姓知道,就像佛教的传法一样,要加大传播的力量,让所有的人的水平同时提高,这才是正道。
用喻嘉言自己的话说,那就是:“执方以疗人,功在一时”、“著书以教人,功在万里”。
但是,如果要做这样的事情,在江西是不大适合的,因为当年江西的信息还是比较闭塞的,而常熟一带文化基础比较好,而且有钱谦益这样的大文人给打好了人脉基础,相信做起事来会容易得多。
因此喻嘉言选择了来到常熟开始他的新事业。

他的新事业就是,开门办学,广招门徒。
这在当时可绝对是一件新鲜事儿,为什么呢?因为中医传授知识,历来都是一个师父带那么几个徒弟,也不正经地讲什么课,就是给你几本书,让你晚上背,然后白天跟这师父出诊,碰上愿意讲的师父还能问问,师父给指点几句,碰上那不爱说话的师父,人家都不愿意搭理你,这边瞧着病呢,您问师父:“师父,您这里为什么要用熟地啊?”师父头都不抬地回答:“自己琢磨!”您说,这能学到多少东西啊?所以,经常是跟了师父几年了,心里还一片茫然呢。
喻嘉言现在可不这么想了,他希望的是,所有的人都懂得医学的道理才好呢,在生命面前,有什么可保守的啊?有什么可保密的啊?
于是,他采取了佛教讲经的方式,让很多学生坐在下面,他在上面弄一个讲台,自己在讲台前面讲(不知道当年有没有黑板),然后用自己写的书做教材,学生们一边听讲一边记笔记,同时还可以提问(好多提问的内容现在都可以看到),然后喻嘉言回答(现在课堂上提问,老师回答的情况都少见)。
天哪,这不就是现在医学院上课的方式吗?
是的,各位记住,现在公认喻嘉言是中医界第一个采用课堂式教学的人,也就是说,喻嘉言老师办的中医学校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所中医学院,现在的中医培训班、中医学院、中医药大学的教学形式都是从人家喻嘉言那里开始的!
要说现在的中医药大学的教学模式和佛教的讲经有什么联系,您可能不大相信,但是从源头上来说,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喻嘉言老师当时在学校里被称为“上堂师”,估计和现在称呼的教授差不多,从文献上来看,他显然还请了当时一些其他名家来给讲课,这叫“会讲”,比如在《尚论后篇》的“上堂师嘉言老人第三会语录”中,喻嘉言提到“诸公会讲,大举温症,以建当世赤帜”,可见当时他举办了一些规模不明的温病学术思想研讨会给学生们听(后世的温病学说的形成,就是在喻嘉言的影响下开始的,这个我们后面会说到),而且这种学术会议好像还不止开了一届,似乎是经常举行。
您该吃惊了,这位喻嘉言搞出了中医第一个完善的病历模式,又办了中医第一个学习的课堂,又搞了中医的第一届学术研讨会(这个历史上应该记录一下,意义重大,现在整天开研讨会的朋友应该感谢人家),又给后世的温病学说的形成开了个头,这位喻嘉言教授很不简单啊!
没错,这些内容里面搞出任何一个都可以说是对中医有很大的贡献了,可这位高人喻教授一下子搞出了若干个,这可不是一般的猛啊。

显然,当时的课堂气氛是非常活跃的,同学们经常提问,就一些有争议的问题展开讨论,创造了良好的学习氛围,现在的《尚论后篇》这本书里就记载了一位从杭州来的叫做“程云来”的同学的提问,他就《伤寒论》中自己搞不懂的十六个问题做了提问,然后喻嘉言教授很认真地回答这些问题。
尤为可贵的是,在这些回答的最后,喻嘉言教授对这个同学居然看出来王叔和同志的错误而大加赞赏(王叔和,西晋医学家,整理了张仲景的《伤寒杂病论》,喻嘉言教授对他很有意见,认为他整理得不好),喻教授认为该同学“具过人之识矣”,然后用了一个非常夸张的句子“敬服!”来结束了这次回答。
“敬服!”这是老师对学生说的话吗?您见过现在哪位教授在听说您有什么创见的时候说过“尊敬而又佩服”吗?估计现在的教授会怀着很复杂的心态打发走您的。喻嘉言教授的这个行为只能说明一件事情,那就是,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一跳三尺高,压不住火头的意气用事之人了,现在的他,已经是一位胸襟开阔,境界高远的大师了,在这种大师的眼里,没有谁会超过我,我会嫉妒谁这种问题,他们想的只是如何让所有的人都尽快地提升到这个高度,尽快地拥有和我一样的学识。
这一点我深有感触,真正的大师,都谦虚而又和蔼,他们会把自己的心得毫无保留地告诉你,他们想的是如何使学问传承下去,如何使各位都变成大师,这和一般那种小专家捂着盖着自己那点经验方有着天地之别。

在这种活跃的学术气氛下,新的思潮不断涌现,当然,主要的贡献者还是我们的喻嘉言教授,喻教授本来就对《伤寒论》有着很深入的研究,我们在讲述《寓意草》中的医案时就发现,他使用的方药主要是仲景方,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喻嘉言可以算作是经方大家了。
但是,他在对当时王叔和整理的《伤寒论》版本进行研究时,却发现了一些编次上的问题,这个问题较喻嘉言稍微早一点的医家方有执已经提出来了,喻嘉言也持这种观点,他认为《伤寒论》原来不是这个样子的,原来的竹简已经都散乱了,王叔和在把这些散乱的竹简整理到一起时,好多地方给排错了(这让人冷汗直冒),应该按照仲景方子中显示出的法则,把这些错简再给排列一下,这就是《伤寒论》研究史上著名的“错简派”,此派影响甚大,后世的许多医家都是按照这个思路来研究《伤寒论》的。
为了更好地给同学们讲述这个理论,喻嘉言教授把这个思想整理了一下,写成了两本书:《尚论篇》四卷、《尚论后篇》四卷,做为教材,发给同学们学习。
虽然此时的喻嘉言已经心境平和了,但是在学术问题的讨论上,还是显得激动了一点,对王叔和同志说了些过头话,他说王叔和整理的《伤寒论》是“碎剪美锦,缀以败絮,盲瞽后世,无由复睹黼黻之华”等等。当然,在喻嘉言教授晚年的时候,对这个问题自己做了深刻的检讨,向王叔和同志做了道歉。
在这两本书中,如何使用《伤寒论》中的方子在我看来其实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毕竟经方俱在,大家按照自己的心得去使用就可以了,这两本书中最为重要的,是喻嘉言教授突出地讲述了温病的思想。
温病?什么是温病?
现在的中医对外感病的治疗分为两大派,一个是伤寒派,他们认为仲景论述的伤寒是一切外感病的统称,伤寒方可以治疗一切外感病;另一派就是温病学派,他们认为仲景只是讲了寒邪侵袭人体的情况,世界上还有一种寒邪之外的温热之邪,这种温热之邪侵袭人体后,治疗方法与伤寒是不一样的,这一学派到了清朝逐渐发展成熟了,现在已经影响到了我们治疗外感病的各个领域,这个温病学派的出现,是中医学说进步的表现。
那些说中医从来都没有进步的说法是错误的,中医理论在历代医家的艰苦努力下,一直在不断地完善着,从来都没有停止过。
那么温病理论是怎么出现的呢?这里面就有我们喻嘉言教授的一份功劳,喻教授提出温疫之邪由口鼻而入(一开始温病是和瘟疫在理论上联系在一起的),直入中道,流布三焦,对于上、中、下三焦要分别施治,这是温病三焦辨证的开始,后世在吴鞠通的完善下,就形成了温病三焦辨证的理论;喻嘉言又提出了卫(气)、营(血)的深浅程度的问题,他认为病邪侵入人体是按照由浅入深的步骤进行的,是有一个次序的问题的,这个观点后来在叶天士那里就形成了卫气营血理论。
看到了吧,为什么我写中医故事要写人家喻嘉言一笔啊,没办法,躲不过去啊,人家确实有贡献啊!在这么多个领域开了中医的先河,这岂是一般人所能为之!

当然,除了办学之外,看病还是需要的,而且喻嘉言此刻已经是名满天下了,找他看病的人绝不会少,因此在诊病和办学传授学问这双重压力下,喻嘉言的工作强度应该是非常大的。
但是在这种忙碌中,喻嘉言还要抽出时间来炼丹。
炼丹?那不是求长生不老的那帮人干的事儿吗?难道大医家喻嘉言也信这个?
喻嘉言当然不信,他炼丹自有他的目的。
我们前面说过,喻嘉言小的时候遇到过一个高人,教给他医术,同时还有黄白之术,什么是黄白之术呢?就是炼丹,但不是炼长生不老的仙丹,而是炼一种奇怪的东西,黄是指黄金,白是指白银。
要说这炼丹真是一项奇怪的运动,原来的目的是长生不老,随着配方的越来越复杂,长生不老的目的没有达到,却产生了一些古怪的东西,比如轰地一声产生了火药;随便在豆浆里一点,又产生了奇怪的化学反应,出现了豆腐;最厉害的,是不知道怎么搞的,居然炼出了跟黄金相似的东西,这东西怎么看上去都和黄金一模一样(不知道是何种合金),还有和银子一样的东西(也可能就是直接从银矿里提取出白银来),古代文献记载说西汉后期,黄金的数量剧增,这是很不可思议的事情,后世怀疑都是炼出来的。
喻嘉言会的黄白之术就是炼这种东西。
那喻嘉言炼这种东西是为了什么呢?难道他也想发财?
原来,喻嘉言是为了贫困的百姓,传说喻嘉言也不经常炼,炼的时候都让别人躲开,自己操作,而且每次只炼十金,或二十金。
炼好了以后干什么呢?他就把这些银子放在旁边,等诊病的时候,如果看到有很贫困的老百姓,他就偷偷地放在装药的包里一些,“或三星,或四五星”,然后告诉患者:“归家须自检点,乃可煮也”。
老百姓回家以后,一打开药包,看到闪亮的银子,喜出望外。
为什么这么做呢?因为喻嘉言知道,贫穷的老百姓没有钱,没钱就会耽误看病,这样小病成大病,大病最后变得无法医治。所以,他用这种方法来帮助老百姓渡过难关,其用心良苦啊。

诊病的同时他还要写书,因为他的信念就是,一定要把学问传下去。
在写完了《尚论篇》和《尚论后篇》以后,他又集中精力写了一本大部头著作《医门法律》,各位千万别误会,喻嘉言不是又改行做了法学教授,这个“法律”和现在的司法体系的法律不是一回事儿,这个“法律”就是方法和规律、规程的意思。
在这本书里,他把自己对各种疾病的治疗心得都写了下来,其中包括一些常用的方剂和对历代医家思想的评述。

您该问了,他这么做累不累啊?又要出门诊,又要给学生讲课,又要写书,抽空还得给穷人炼点儿银子,身体能行吗?
其实,说不累那是假的,做过医生的人都有体会,诊病其实很累的,因为要嘴里不停地解释半天,既动脑,又动口,出半天门诊下来基本就不爱说话了,您想,那么大岁数的一个人了,然后还要讲课,晚上还要写书,能不累吗?
 
结果,在他七十四岁的时候,终于累倒了。
那是公元1658年的夏天,天气异常的热,正常的人在这种天气里都觉得无法呼吸。
喻嘉言像往常一样在诊病以后给学生们讲课。
讲着讲着,突然,他感觉到头有些晕,他想停下来,但是,他又想到课刚刚讲了一半,于是就接着讲。
然后,危险就发生了,学生们看到喻嘉言老师突然倒了下去。

由于过度劳累,喻嘉言患了中风。
这一次,喻嘉言经历了生与死的考验。
他的病很重,无法说话,神智不清(舌卷不知人),处于弥留之际很长时间,所有的人都认为他过不去这个关头了。
是啊,他一生辛劳,历尽艰苦,终于到了休息的时候了,人生七十古来稀,也值了,就放心地去吧。
一般人都会这么想的。
不知道在弥留之际的喻嘉言都想了些什么?

那是一段黑暗的时光,喻嘉言无法行动了,躺在床上,但是思想却没有停止,他仍然在思考着。
在最初的阶段,他觉得自己就要放弃了,因为确实没有力量了,应该马上就会离开这个尘世了吧,自己从此就长眠了,不要悲伤,所有的人都会面临这个归宿的。
但是,他转念一想,不行啊,自己还有心愿没有了却啊。
这批学生,自己的医术还没有完全传给他们啊,不能就这样放弃啊!
迷离之中,喻嘉言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寺院里。
他想起了自己在寺院里沉思的岁月。
那个时候,他经常长时间地凝望佛祖塑像慈悲的面容。
释迦牟尼怀着慈悲的心,想要为世人寻找摆脱苦难的方法,历尽艰辛之后,也曾经昏倒在河边,几乎失去了性命,但是,正是为救世人的慈悲之心让他坚持下来,最后,在喝了牧女送的牛奶后,活了过来,终于在菩提树下修成正果。
此时,他真正地感受到了慈悲的力量。
不行啊,我要醒来啊,我还要活下去,直到把学问传给学生们!
黑暗中,仿佛点燃了一支蜡烛,它的光芒虽然不大,却顽强地燃烧着。

这样的思想活动,不知道出现了多少次,在漫长的白昼中,在宁静无人的深夜里,喻嘉言的身体仿佛没有了生命迹象,但是,他的思想却在活跃着。

冬天来了,江南的冬天,如果遇到台风,那是非常冷的,所有的人都蜷缩在衣服里。
树倒猢狲散,那是一般的规律,老师患了这么重的病,估计是不行了,同学们该散了吧?
没有,大家谁都没有走,除了照顾老师的值班的同学,剩下的都集中在教室里。
寒冷中,他们聚集在一起,仍然在读着医书。
看门的人都奇怪了,这帮学生,还不散去?
学生们没人理会他,仍旧像老师在的时候一样,每天学习。
看门的人不知道,连喻嘉言自己都没有想到,他的信念,此刻已经在学生的心中扎下了根。

学生们按照老师书中的方子,熬好了给老师喝。
奇迹终于发生了,慢慢地,喻嘉言醒了,他能说话了!
然后,他吩咐学生们调整了配方,开始加大用量服用。
在经历了二百余天后,他居然已经基本恢复了,同学们都激动地流出了眼泪。

在经历了这次生死考验以后,大家发现,喻嘉言似乎变了,按理说他应该更懂得休息了,可恰恰相反,他似乎是在抢时间,他投入了更多的精力去教授学生,投入了更多的精力去给患者诊病。
人们甚至发现他的性格都变了,他对患者更体贴了,几乎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
他甚至对以前自己批评王叔和的过激言语表示了后悔,他说:“仲景的书是百世之师,有才能的和无才能的人,都可以各取所需啊,我干嘛要抨击王叔和呢?我的那些言论,和圣贤的心是不相对称的啊!逞才骄气,不做那些有意义的事,却做此无用之事,我还有什么好辩解的呢?大家都要引以为戒啊!”
这是多么真诚的语言啊,说明此时喻嘉言的心,已经是纯洁一片,了无尘埃。

在一年一年的钟声里,时光飞快地逝去了。
一转眼,喻嘉言已经八十一岁了。
这个时候,他觉得自己已经把学问都传授给学生了,他感到很欣慰,开始放松了下来。
他的空闲时间是这么渡过的,一些时间用来打坐诵经,一些时间用来下围棋。
据说,他的围棋水平极高,一般只有高手才能与之过招。

这年的夏天的一天,钱谦益来请喻嘉言,此时的钱谦益也八十多岁了,他的夫人柳如是也四十来岁了,他们把喻嘉言请到家里,给他组织了一场友谊赛。
下棋的另一方是当时的国手李元兆。
顶级高手对决,自然引人注目,几位当时的高手都来观战。
喻嘉言的心里也非常的欣慰,因为李元兆的棋艺已经到达了顶峰。

棋室的外面,竹影扶疏,清风徐来。
棋室里,两人凝神落子。
此盘棋连下了三昼夜。
其实两人棋艺相当,但是,最后李元兆感到了吃力。
因为他发现,对方有一种力量深不可测,在棋艺之外。
一盘棋,正如人生一样,有多高的境界,走多高妙的棋局。
终于,疲惫的李元兆露出了极细微的一个破绽。
喻嘉言慢慢地,把最后一粒棋子落下。
棋局圆满,喻嘉言微微地笑了。
李元兆摇摇头,表示服输。
大家纷纷起身鼓掌。
但是发现喻嘉言仍然坐在那里,纹丝不动。
仔细看去,他面容安详,已经往生西方了。

《常熟志》载:喻嘉言“年八十余与国手李元兆对弈三昼夜,敛子而卒。”

喻嘉言,名昌,以字行,晚号西昌老人,他生逢乱世,一生孤身一人,却怀一颗大慈悲之心,拯救患者于病痛中,他对患者赤胆热忱,无怨无悔。他一生潇洒磊落,豪气冲天,中年以后更是从佛门悟到了医道的真谛,开创了中医课堂教育的先河,将学术思想广泛传播,其功伟哉!
他那些呕心沥血写下的医书,各位如果有时间,一定拿来读读,其间精彩纷呈。
在读书的同时不要忘了,更重要的是,要学习他那颗,对待他人的赤诚之心。
还有,他那颗对待患者的,慈悲之心。


后记

喻嘉言去世后,一直有这样的传说,直到现在有很多研究者还这么说,就是喻嘉言是明朝王族的后代,原本姓朱,我理解这么说的人的动机,是想为喻嘉言的脸上贴金,觉得沾上了王族的气,很荣幸,有的文章甚至用中医队伍中的皇族这样的语气来说事儿。
这种说法有两种版本,第一种是说他是在明朝覆灭以后,为隐瞒身份,将朱姓改为喻姓,有人说这是钱谦益说的,其实不是,是后世的文人在描写钱谦益和柳如是的故事时顺嘴说的(见《牧斋遗事》,牧斋就是钱谦益)。
这种说法显然不靠谱,因为喻嘉言在崇祯十六年出版的《寓意草》这本书就署名“喻嘉言”,如果他是改姓喻的,那么这时候明朝政府还没垮掉呢,他急着改什么姓?
另一种说法是说喻嘉言的祖上是朱元璋的儿子宁王的后代,他的比较近的祖上朱宸濠在正德十四年造反失败,因此喻嘉言家族被迫隐姓埋名,才由姓朱改成了姓喻。
这个说法在喻嘉言的家乡得到了否定,在江西省新建县朱坊喻家村,确实有朱、喻两大姓氏,其中朱姓是洪武元年来此定居的,而喻姓是洪武二年(公元1339年)来此定居,喻姓的祖上来自四川,是因为任南昌知府而迁到江西的,现在喻姓的百姓仍然每年清明都祭祀喻嘉言呢,这样就清楚了,喻嘉言的祖上早在朱元璋那会儿就姓喻了,那个时候还没有朱宸濠的造反的(1589年干的好事儿),哪来的改姓之说?
这事儿的澄清,要感谢时任新建县人民医院医生的熊振敏同志在1983年亲自到喻嘉言的家乡的考察,熊振敏同志所采集的第一手资料为我们提供了确实的证据。
这样就清楚了,喻嘉言根本没有可能是由姓“朱”的改成姓“喻”的。
但是,我比较担心,别过些日子哪位又提出喻嘉言的祖先是打朱元璋那会儿就不招待见,隐姓埋名,由姓“朱”改姓“喻”了,反正不管怎么说他都是皇族。
有意思吗?您觉得?
您真觉得是皇族就那么的贴金吗?特有面子吗?
要知道,明朝的那些藩王是地地道道的寄生虫,他们不劳动,不生产,却有吃有喝,老百姓还要交租给他们,他们不管人民的死活,过着腐化的生活,正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他们鱼肉人民,横行乡里,用我的话说是些真正的人渣,从各个方面看,他们都对社会毫无益处,他们丝毫谈不上道德、境界,奈何非要以此败类之名,贴到为患者呕心沥血、普救众生的一代名医的头上呢?
这岂不是辱没了一代大医的英名,辱没了他的慈悲心肠,他的高远境界?
此事可以休矣!
喻嘉言一生救人无算,普及中医功德无量,其芳香自留人间,何须靠那些寄生虫留名?
不多说了,此事看官心中自清。

最后,让我们用钱谦益在顺治八年赠给喻嘉言的一首诗来做结尾吧:
公车不就幅巾征,有道通儒梵行僧。
习观湛如盈室水,炼身枯比一枝藤。
尝来草别君臣药,拈出花传佛祖灯。
莫谓石城难遁迹,千秋高获是良朋。

其实,不管钱谦益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但是,他和喻嘉言的友谊是真诚的,他们一直是好朋友,都活到了八十多岁,喻嘉言去世后,钱谦益把喻嘉言当作神仙供养,直到一年后自己去世。
 
太长了,也太精彩了。谢谢楼主。辛苦了。
 
呵呵,不辛苦。。希望更多的人了解中医,也了解我们祖先的伟大智慧和精神!
 
傅青主

我刚刚学医的时候,也不知道该有什么门径,就花费积蓄,把当时能见到的古代医书悉数买回,放在家里,然后一本本的当作课外读物看,虽然很多也不懂,但是越来越兴致盎然。
但是,在读到一个人的医书的时候,我却十分反感,这个人就是明末清初的陈士铎。
原因是我一读他的书的序,就晕了。
现在来和各位一同欣赏一下吧,看看各位是何感觉。
首先是他写的一本叫《石室秘录》的书,书的第一个序是义务一个叫金以谋的人写的,这个序很普通,没有什么特别的,从第二个序开始,就很特别了,第二个序是谁写的呢?落款是:天师歧伯职拜中清殿下弘宣秘录无上天真大帝真君歧伯书于玉河之南,时康熙丁卯冬至前一日。
估计您也该瞪眼了吧?是的,就是说这个序是《黄帝内经》里的神人歧伯写的。
再看第三个序,落款是:汉长沙守张机职拜广德真人题于玉河之南,时康熙丁卯冬至后十日也。
怎么样?更绝了吧?也就是说这个序居然是张仲景写的!您该问了,张仲景不是东汉的吗?怎么清朝人写书张仲景会来写序?
您别诧异,人家的意思是,张仲景此刻已经是神仙了,下凡来写的序。
再来看第四个序,就更加无话可说了,落款是:吕道人题于燕山。
这位吕道人是谁呢?就是著名的神仙吕洞宾,也就是说,陈士铎面子很大,居然请了吕洞宾大仙来给写序,这搁一般人绝对做不到。

陈士铎的一本书这么写还不够,再看看他写的《辨证玉函》,书最后的一句话竟然是:太仓公淳于意传于燕山之东。
淳于意是何人啊?是汉朝的名医啊!甭问,这又来了位神仙啊!

然后,让我们再看看陈士铎写的《辨证录》,在该书的自序里,更神奇的故事出现了,这个故事是这样的,他说:在丁卯年的秋天,他客居在北京,一天晚上,突然听见有人敲门,他开门一看,是两位老人,都“衣冠伟甚”,就是衣服穿得都特夸张,陈士铎一看这装扮就被吓晕了,忙问,两位高人来干嘛呢?两位老人说:听说你喜欢医学,我们特意来指点一下,于是就开始给陈士铎讲述《黄帝内经》里面的内容,陈士铎说他们讲的内容“多非世间语”,于是就留两位老人住下,跟着二位学了五个月,最后两位老人对他说:你可以写书了,于是告辞走了。留下陈士铎自己,凭着记忆,就写出了这本《辨证录》。
这看上去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但是下一页的《凡例》的第一句,就把我吓得吐出了舌头,这句话是:“是编(这本书)皆歧天师、仲景张使君所口授(口授?不得了啦),铎敬述广推以传世。实尊师诲,非敢自矜出奇(还不够出奇?)”。
您看,人家还挺客气,说我这书都是抄人家的,版权不是我的,版权是歧伯天师和张仲景的。

再看他写的一本外科的叫做《洞天奥旨》的书,书的凡例里也说,本书的一部分是:“天师娓娓言之,铎记忆不敢忘,今汇成全书云”。

另外《外经微言》,开篇第一句就是:“歧伯天师传,山阴陈士铎号远公又号朱华子述”。
总之,这位特谦虚,他写了那么多的书,除了很少一部份说是自己积累的一些经验方外,剩下全部都说是自己记录的,内容是人家神仙说的,语气特恭敬,就跟真的有这些神仙似的,而且态度特认真,丝毫看不出有自己造假的嫌疑。

我现在还清晰地记得自己在学医之初,刚刚读到这些序的时候那种感觉,记得当时灯光昏暗,我瞪着眼睛把这些序都翻了一下,气愤不已,心想:天下的医书,以这个人写得最不靠谱!没有这么干的,托神仙也不能这么逮大个儿的托,想必一定是这个老兄怕没有人买书,销量搞不上去,才这么干的,其态度如此的不严肃,其中内容也一定一塌糊涂,不看了。
从此,我大概有将近几年的时间没有翻过陈士铎的书。

直到后来,我真正地了解了中医,才发现,这里面竟然隐藏着中医历史上最大的谜团之一。
原来,陈士铎碰到的高人是真的存在的,不但存在,而且是真正的传奇人物!
而且,他和陈士铎的师承关系也是传奇的,这种关系亘古未见,足以让人感慨唏嘘。

那么,这位高人是谁呢?
让我们从头来说吧。

明万历三十五年丁未(公元1607年)闰六月十九日。
山西阳曲(太原府府治所在地)。
一个孩子出生了。
父母给他取的名字叫傅鼎臣。
这就是后来的傅山。傅山,字青主,因为中医著作都以傅青主命名,所以我们下面就都称呼他为傅青主吧。

傅青主他们家原来不在这里,以前是在太原北面的忻州,说到如何搬来阳曲,还有一段搞笑的故事。
原来是傅青主的曾祖父傅朝宣这个人长得非常俊美,用现在的话说是超酷、超帅,结果就惹了祸了,要说这女孩子长得太漂亮容易出事,这男士还真少有这种可能,但这位帅哥傅朝宣却偏偏碰上了。
当时这阳曲住着一位明朝的王爷,封号是宁化王,这宁化王是晋恭王朱惘第五子,名洛焕,宣德八年袭封,现在您去太原,那里制醋特出名的宁化府街,就是人家王府的旧址。
话说帅哥傅朝宣因为办事经常骑马路过王府的大门,结果就被王府的人看见了,觉得这帅哥太酷了,于是就一拥而出,就把这位傅朝宣给抢进了王府,给他头上插上了花,然后说,我们王爷的姑娘看上你了,现在就成婚,你就别走了。
面对如此生猛的场面,不知道当时的傅朝宣作何感想,估计会说:我只是早晨随便出来遛遛,说到成婚,我的牙还没有刷呢。
不要回去刷了,就在这里刷,刷完了就拜堂成亲!

结果帅哥傅朝宣就这样被抢进王府入了赘,当天晚上就……唉,不提了。
您一定该想了,这岂不是天大的好事?如此**我等怎么没有碰上?
好事?您以为王府的女婿就那么好当?据说这位帅哥在王府里失去了自由,过得很不爽,后来干脆连书都不读了(反正读也没用了),最后娶了妾(胆子够大的),才生下了包括傅青主的爷爷在内的三个儿子,等到傅青主的爷爷中了进士,做了大官,到他爸爸傅朝宣家,那帮舅舅们还摆架子欺负他呢,怎么欺负的呢?就是不让你坐你都不能坐下,只能站着说话,您瞧瞧,这王府里哪儿那么好混的啊。
后来这位傅朝宣在临去世的时候告诉后辈:“子孙再敢与王府结亲者以不孝论,族人鸣鼓攻之”,可见一肚子苦水没地方倒啊!
这位傅朝宣就是著名的山西戏曲《拉郎配》主人公的原型。

轮到了傅青主的父亲傅之谟,却没有中举人,一辈子只是个贡生,但这也正好,因为他比较厌恶官场的污浊,决意远离尘垢,所以自号离垢先生,他一直在家乡做个乡村教师。傅之谟从小受过严格的家庭教育,据傅山回忆,父亲身上有几处伤疤,每每在洗脸时以手抚摸着,便泪如雨下,年幼的傅青主问起,他回答说:“此爷爷教我读书鞭扑之恩也,今不得矣。”意思是说:再想让你爷爷打我,都打不着了,伤心啊!
现在的学生可能不理解,这挨打怎么还跟恩赐似的啊?在过去,那叫严父慈母,读书人家都这样,父亲打你是为了你好,让你将来有前途,如果纵容你,天天拿钱让你去网吧混,那这个父亲就该挨打了。

在傅青主出生的时候,当然,和古代众多的名人一样,有着种种传说,版本不同,有说是他母亲卖了首饰供养佛像,最后他母亲梦到佛指着一个老尼姑,说这就是你的儿子,就生下了傅青主,生的时候雷电交加(各个名人的故事里都有),“龙起所居屋极”,还说生下来后傅青主不哭,这让大家很为难,最后是一个盲僧站在门口说了句:“既来,何必不啼?”这才哭出来。
还有的说他六岁就开始服用黄精(黄精,一种补益类的中药,过去认为坚持服用可以成仙),不喜欢吃饭,家里人吓坏了,强迫他吃饭,这才又重新吃人间的饭了。
总之,这些传说的目的是为了说傅青主本来不是个人,是神仙托生的,古代人有这个毛病,自己不进取,碰到了哪位非常进取然后成才的,就愣说人家原本就不同,是神仙来着。
但是,不管是不是神仙,读书总归是要读的,从现在的记载上来看,傅青主没怎么挨父亲打过,原因是他太聪明了。
他当时读书的成绩简直可以用小神童来形容,当时有人描述傅青主读书的情景,说他“读书十行并下,过目辄能成诵”,估计这位也写得夸张点儿,居然说傅青主十行字一齐往下读,然后还立马能够背诵,换现在如果有这等速读的本事,估计一定会上《鲁豫有约》或者《小崔说事》,还有的人说傅青主“读十三经、诸子史,如宿通者”,就是说像以前就会一样,当然,这些都是夸他的话,我们姑且听之。
但是,一次考试前的准备过程,却被真实地记录了下来,这就准确地反应了傅青主的极度聪明。在一次考试前,傅青主的哥哥为他准备了五十三篇范例文章,让他背下来,当时的一个姓马的同学也自认为非常聪明,就提出要和傅青主比试一下(选错比试的对象了),傅青主说那好吧,我们从现在开始背,一天以后,看能够背多少,结果这位同学回去开始狂背,第二天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总共才勉强背诵下来四五篇,再看傅青主,从早晨起床梳头开始背,到吃早饭的时候,一张嘴,五十二篇,全部背下,一个字都没错。(栉沐毕诵起,至早饭成唤食,则五十三篇上口,不爽一字。)
估计当时这位马同学懊悔得一定直用脑袋撞墙,天哪,既然生了我,还生傅青主干嘛啊?

看来,以此本领,功名指日可待。
果然,在十五岁的时候,傅青主就应童子试,以第一名的成绩入庠成为了博士弟子(瞧人家,十五岁就和博士沾上了边),二十岁时就成为了一名廪生。
紧接着,就进入了让他惊心动魄的三立书院。
 
在进入三立书院前,傅青主人生的一个重要转折必须介绍。

在二十岁考取了廪生之后,生活向傅青主展开了笑脸,似乎人生的顺境来临了,他在一片赞扬声中继续攻读学问。
他的学习兴趣广泛,不仅仅局限在举子业中,似乎经、史等一切学问都在他的涉猎范围之内,以他的那种学习能力,基本上是横扫一切学问。
而且,他从七八岁开始练习书法,此时已经是略有心得了。

在这种愉快、舒畅的生活色调中,又有一件好事向他走来。

家人开始为他准备婚事了。

那是个春天,二十二岁的傅青主刚刚回到家里,父亲就把他叫到了书房,问他:“老家忻州的张御史你还有印象吗?”
傅青主很奇怪,为什么提起这个人呢?就回答:“有印象啊,做御史二十年,为官清廉耿直,是一位很值得敬佩的前辈啊。”
父亲:“那他的女儿张静君你还记得吗?”
傅青主的心中出现了一个大眼睛的小女孩的形象,不知道她现在长成什么样了?
父亲:“听说这个姑娘现在出落的贤惠大方,如果你没有意见,我们就托人去张家提亲了。”
傅青主没有回答,他的心在咚咚地跳着,我要娶亲了吗?

傅青主结婚了!
彼时山花正放,绿草青青。
傅青主骑着高头大马,来到张家娶亲,沿路百姓驻足观看,热闹非凡。
鞭炮齐鸣中,傅青主搀着新娘子上轿,新娘子红色的盖头在阳光下艳丽异常。

晚上,傅青主轻轻地把新娘子的盖头揭开,新娘子低首含笑,脸色绯红。
刹那间,傅青主愣在了那里,烛光下,新婚妻子美丽不可方物。
他的心中一时间有曲乐轻弹。

第二年,张静君为傅青主生下了一个儿子,这就是傅眉,傅青主一生中唯一的儿子和得力助手。
妻子出身书香门第,两人诗书相伴,琴瑟相和,无比恩爱。

让我们来看看傅青主这段时光的关键词吧:考场得意、新婚燕尔、喜得贵子。如果此时给傅青主画一幅画像的话,那么微笑,应该是他脸上最显著的特征了。
记住此时的傅青主吧,这应该是他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了,在学问的海洋里畅游,有温柔贤惠的妻子,有可爱的儿子,父母都在身边,一家人其乐融融。
在以后,这样的时光将只会出现在他的梦境和回忆里,命运之神从此将向他展示出狰狞的一面。

五年以后,傅青主的妻子张静君病了。
关于张静君所患的疾病,我在文献中没有找到相关记载,似乎张静君这个人只是这个世界的匆匆过客,我们只知道她是个佛教信徒,非常虔诚,曾经用手绣佛经。
而且我们知道她在傅青主的家里非常的劳累,因为傅青主沉溺于学问,家里的事情,伺奉公婆、带孩子、操持家务都是她的事情。
此时的傅青主还不懂什么医术,因此只好去请医生,在经过了医生的治疗后,病情并没有好转,张静君在当年就去世了,那一年,傅青主才二十七岁。

太悲惨了!转眼之间,自己的一个温暖的小家庭就消失了,只剩下了四岁的儿子傅眉。
妻子的去世在傅青主的心里到底留下了怎样的创伤我们不清楚,但是我们知道,这件事情出现了四个结果。
第一:傅青主从此终生未娶,很多人都劝他再娶个老婆,包括在他后来名动天下以后,有人说,如果你想把妻子这个名分留给张静君,那你还可以再娶个妾嘛,对此他一概加以拒绝,他只是一个人,从二十七岁开始,带着儿子傅眉渡过了一生。
很多人说爱你一生,其实他根本做不到。
但是傅青主说爱他妻子一生,却真正地做到了。
如此痴情,天下又有几人?
在他这一生中,他的心里只有一个人,这个人的位置,其他的女人永远不能够替代。
第二:他从此再也没有提起过那段日子,只是在有一次逃难中翻出了妻子曾经绣的一幅佛经,才写了一首情真意切的怀念妻子的诗:《见内子静君所绣大士经》。对于那段美好的时光,他似乎深深地给埋在了心底,自己平时一点都不敢触及。
但是那首诗,在那些简单的字句里,透露出了怎样的一种深情啊!
第三:本来他一直说自己和佛教有缘,自己还抄写过佛经,结交过许多佛教界朋友,但是在明朝灭亡的时候,他却选择了出家当道士,而非出家为僧。他怀念妻子时还曾悲愤地写下了“佛恩亦何在?在尔早死也!”这样责问苍天的句子,可见妻子的去世给他的打击有多大,这种打击大到了令他怀疑自己的信仰的地步。
第四:从此他开始研究医学,并刻意于妇科,写出了流芳百世的《傅青主女科》,开创妇科论治一代风气,很多人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怎么那么大一个学问家无端的搞起了妇科?
难道你还不知道吗?难道就没有想到吗?这是出于他对逝去的妻子深深的爱,出于对自己无法挽救妻子生命的无比的内疚!
他是一个至情至性的人,这种内疚激发出了他对天下处于病患中的妇女的慈悲之心,这种悲天悯人的情怀让他苦读医学,最终成为一代医学大家。

总之,这次失去妻子的痛苦让傅青主改变了许多,虽然这种痛苦被傅青主隐藏在了内心的身处,而且后来又被国家灭亡的痛苦所遮盖,但是,这的确是研究傅青主一生的一个重要线索,现在我把它揭示出来,希望各位能够真正的理解这位学问大家的内心世界。

虽然妻子去世了,但是日子还是要过的,书还是要读的。
在傅青主三十一岁的时候(1636年),他进入了三立书院。

这个三立书院是怎么回事儿呢?这要从一个叫袁继咸的人谈起,这位袁继咸同志是复社成员,在明末是有名的敢于直言的人,曾在朝廷官至兵部侍郎,因为做官清廉,为人耿直,敢于直言,得罪了当朝权贵,因此被贬到了山西做山西提学。当然,得罪了权贵那绝对是没有好果子吃的,这帮人把袁继咸调到山西是另有用意的,他们早就安排好了后手,我们后面再说。
话说这位袁继咸同志到了山西主管教育,他立刻着手恢复了山西最重要的教育机构三立书院,过去的书院就跟现在的大学似的,请各路学者来讲课,招收的都是年轻的优秀的学子。傅青主就和其他来自山西的三百名精英人才进入了三立书院学习。
可以想见当时开学的盛况,一定是彩旗招展,人头攒动,大喇叭里广播着书院历史的介绍,新生接待处充满了一张张热情洋溢的笑脸。傅青主和新同学意气风发地走进校园,在开学典礼上被告知你们是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是精英中的精英,山西的未来就靠你们了!
要是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估计当时就该跑掉一半的人了。

但是当时气氛那是相当的热烈的,袁继咸同志亲自主抓书院的政治思想工作,他以“立法严而用意宽”的精神宗旨,没有告诉大家死读书本,而是教育大家文章和气节的重要性,傅青主在这里受到了很大的影响。
现在我们经常会发现,在我们走向社会以后,其实身边最牢固的一个关系网经常是由以前的同学组成的,有的人甚至去读MBA课程就是为了结交一些朋友,这是有原因的,因为同学时朝夕相处产生的友谊是异常坚固的。
傅青主也不例外,在三立书院里,他遇到了从山西各地来的年轻学子,他们成为了最要好的朋友,他们在一起谈学问,谈道义,谈气节,他们经常会被理想激动得热泪盈眶,会被胸中澎湃的激情激动得难以入睡,他们会一起在黎明登高远眺,会在群峰之巅指点江山。
这里面,很多人的友谊伴随了傅青主的一生,其中的名字有孙颖韩、曹良直、王如金、白孕彩等(白孕彩这个兄弟比较有趣,明亡以后他还偷着收留了一个明朝皇室的遗孤,结果发现这个孩子越长越傻,越长越呆,最后他曾据此向傅青主报告:由这个孩子看出,原来明朝的气数真的是已尽啊)。
由于傅青主思维活跃,才华出众,很快就成为了学生中的骨干。
此时的天下,正是风雨欲来,就在傅青主进入三立书院的同一年,皇太极在沈阳称帝,改国号为大清,而关内李自成也正从牺牲的高迎祥手中接过闯王的旗号,各路毁灭明朝的力量已经蓄势待动,而当时的另一位医家喻嘉言也已经对明朝政府表示失望,从北京返回家乡行医三年了。

三立书院的学子们也没有想到,等待他们的将不是拯救国家的召唤,而是来自宫内权臣的迫害。
 
这个时候,朝廷里面的奸邪人物正在蠢蠢欲动。
那么,当年袁继咸同志在朝廷里到底得罪了谁呢?有些资料说是得罪了太监魏忠贤,这个说法是错的,袁继咸是否攻击过太监集团我们无法肯定,但是这次他得罪的确是当朝的首辅温体仁,温体仁与太监集团不是一伙的,他们相对保持着距离。对于这位温体仁,我实在是没有什么好印象,因为当年杀害忠良袁崇焕时,就是这位温体仁蹦着高在皇上耳边撺掇的。顺便说一句,这位温体仁还曾经对当时另一位名医喻嘉言的朋友钱谦益大肆攻击,因为钱谦益是东林党人,所以温体仁对其痛下狠手,将钱谦益从朝廷中赶回了老家。明朝的首辅们似乎都有个特点,那就是对异己会毫不手软地下手干掉,而且经常是下的连环手,连个后路都不给你留,直到彻底把对手废掉。
这次也不例外,温体仁在把袁继咸贬职到山西的同时,也暗设了一个狠招儿,就是把自己的党羽张孙振也派到山西当巡按御史,这是一个安放在袁继咸身边的定时炸弹,当然,遥控装置在温体仁那里。
就在三立书院开学的当年,温体仁就按下了手中的遥控器(看来这位老兄是真的猴急啊),于是走狗张孙振立刻启动一号方案,以贿赂之罪弹劾袁继咸(当然,张孙振这位老兄也借机报一下自己的私仇,因为他曾经推荐一个考生入学,却被袁继咸在试卷上连批了几个“不通”给拒绝了,这分明是不给自己面子嘛,此事让张孙振很是恼火),结果同年十月,袁继咸被捕,立刻被押送京城受审。

这下,学生们立刻炸了锅了,我们的袁继咸老师为人清贫,一心办学,哪里有什么贿赂?这帮奸臣实在是可恨之极啊!
怎么办?大家在痛恨之余,一时也想不出办法,因为北京远在千里之外,于是大家只有痛骂。
各位请设想一下,如果换成您,您会怎么办?估计骂一通是肯定的,然后呢?然后恐怕就各自散去了。
但是,傅青主却立刻回到了家里,开始让家人变卖部份家产。
同学都很奇怪:“你这是要做什么?”
傅青主:“我们这么骂能救得了老师吗?我要跟随囚车去京城,为老师申冤雪耻!”
同学:“可是他们在京城有后台啊!”
傅青主:“即便是有天大的后台,我也要去,因为老师教给我‘忠义’这两个字,现在我要告诉他,他没有白白教授他的学生!”
大家都惊愕地望着傅青主,他们突然发现,傅青主的脸变得无比的坚毅。
这时,一个叫做薛宗周的同学(该同学后来在反清起义中力战而死)站出来,握住傅青主的手,对他说:“我和你一起去,为老师申冤!”
大家被心中的热血激荡了起来,站出来的同学越来越多,最后达到了一百来人,于是,在傅青主和薛宗周的带领下,这一百来个学生,跟随着囚车,徒步踏上了赴京的路程!

在路上,老师袁继咸发现了远远地跟随在后面的学生,就求官兵让囚车停下,然后对后面的学生喊:“你们都回去!不要跟着我去送死!”
学生们看见囚车停下,立刻也停了下来,跪倒在地。
可是,却没有人回头一步。
官兵们押着囚车继续走。
学生们也起身,默默地跟着走。
袁继咸的眼泪流了出来,他再次求官兵停下,冲着远处的学生们大声地喊:“你们回去!不要去送死!”
学生们再次跪倒,流着眼泪,远远地望着老师,却没人移动半步!
这是一些怎样的师生啊!连官军看的都为之动容!

秋天的烈日炙烤着大地,从太原到北京,路途是很远的啊(同学告诉我坐火车要走八个小时),何况是徒步而行呢,各位看官可能无法想像当年的艰辛了。
在空旷的原野上,前面,是一辆囚车,后面,是一百多位学子在奋力前行着,远方依稀可见连绵的远山,在这样的背景下,他们显得是那么的孤单,但是,他们的心中,却燃烧着熊熊的烈火。
一种能够将腐朽烧成灰烬的正义之火!

到了北京以后,他们马上赶到负责投诉的衙门,开始了上访的工作。
首先是由傅青主起草了上告的文件,然后大家联名签署,最后把这个告状信交到通政司。
但是,意外的情况出现了。
通政司的接待人员态度很是冷淡:“你们哪儿来的啊?”
“山西,阳曲,来为老师袁继咸申冤!”
“回去等着吧?什么时候有了信儿,我再通知你们,甭没事儿就来了。”
大家愕然。
他们哪里知道,原来这通政司的通政参议袁鲸就是和诬告袁继咸的坏蛋张孙振是一伙儿的!他立刻把告状信给拷贝了一份儿,派人送去山西,给了张孙振。
张孙振一看信,勃然大怒,没想到啊,这帮学生胆子居然如此之大!给我派人去抓,尤其是这个傅青主,一定要给我抓到,而且,还要放出风声,你傅青主去告状,你的弟弟傅止可是在我的手里呢,你要给我乖乖地听话。
这边傅青主毫不知情,还在给通政司写告状信呢,这帮通政司的人也很无赖,拒绝傅青主的理由居然是:文件不合乎规格。
于是就让傅青主不停地回去修改。
这是等待山西来抓捕的人啊。
这时,有人就把这个消息透露给傅青主了,傅青主恍然大悟,原来真的是官官相护啊!
怎么办?难道束手就擒?或者就这样返回山西?
不行,老师还在监狱之中,一日不救出老师,我们誓不返回山西!

于是大家改变了斗争策略,你们跟我们玩阴的,你以为这手只有你们会啊,我们也会!傅青主和大家想出了一个令对手猝不及防的主意,那就是,把告状信的形式改成传单的形式,然后多多抄写,大家随身携带,到京城的各个衙门去投递。
这还不够,大家还要在街上见到当官的就送一份(好在当年当官的很好识别,至少帽子就很不一样,很有鹤立鸡群的感觉),以示尊重。
这里面最狠的一招,各位可能都想不到,那就是,在街上见到太监同志也要立刻非常客气地奉送招贴海报一份,然后低声地说:“大人,回去看看吧,内容十分的火爆”,搞得太监们都很急切地一溜小跑就回宫里看去了。这可太厉害了,要知道太监都在哪儿活动啊,宫里啊,在宫里面制造气氛,这可是直中要害的方法啊!
估计那位张孙振老兄如果早知道自己是惹上了这帮兄弟,一定会吓得睡不着觉的。

至于传单的内容,当然是我们的傅青主同学动笔写的,以傅青主一代学问大家的文采,想写个内容极具杀伤力的传单简直易如反掌啊,节录两句让大家赏析一下吧,他说袁继咸老师“朝夕劝课,蔬食菜羹,与诸生共之,不取给于官府,不扰及于百姓,有贪吏若此者呼?!”
得,这还有什么说的呢,人家粗茶淡饭,和学生一起研究学问,连饭钱人家都不向政府要,您见过这样的贪官吗?是啊,无论搁谁拿到这传单在心里都要思考一下啊!

于是,当年在京城的街头就出现了这样一幕,一帮学子,分站在各个路口,跟现在派送房地产广告的一样,派送招贴。
据说有一次,他们还在宫门外拦住了上朝的首辅温体仁,向他申诉,估计温体仁一定被吓得魂飞魄散。

但是,斗争是艰苦的,这个时候,已经是冬天了,京城的冬天很冷,学子们从山西出来的时候只穿着单薄的衣服,现在被冻得都浑身发抖。
而且,山西张孙振派来抓捕傅青主的人已经到了,为了躲避抓捕,傅青主到处更换作战地点。
文献载此时傅青主“敝衣褴褛,转徙自匿,百折不回”。
每次看到这里我都会心情激荡,感慨一番。真的不容易啊,估计当时这帮人混的都快跟乞丐一个模样了,忍饥挨冻,还要躲避前来抓捕的人员,而他们要面对的,却是实力无比强大的一个势力集团!
有希望胜利吗?大家衡量一下吧,真的,几乎没有。
因为,他们几乎什么优势都没有。
他们有的,只是一腔热血。
和一颗忠义之心。
他们可能很饥饿了,他们的衣服可能都破了,他们可能都被冻得病了,他们的脸上可能都满是灰尘,但是,从他们的眼睛里,我们却看到了忠义的力量!
就是这“忠义”两个字,使得他们面对强敌毫不畏惧,勇敢地冲了上去,战斗到底!

终于,斗争获得了成效,这件事情引起了京城各个阶层广泛的关注,甚至影响波及到了全国,各地的学子们都在关注着事情的进展。
估计在上朝的时候,每个大臣的袖子里都揣着一份传单,大家心照不宣,然后用很古怪的眼神看着温体仁,露出诡异的微笑。
连宫里都在议论这件事情(这都是太监们的功劳)。
最后,温体仁终于受不了,这种精神折磨太厉害了,这是哪位老大搞的啊?我不就只是干了一点儿坏事吗?你们至于如此折磨我吗?
恰巧就在这时,不知道哪位兄弟的广告招贴,又很准确地发送到了一个锦衣卫的手中,最后竟然被送到了崇祯皇帝手中,崇祯看后大怒,吩咐严查此案。
温体仁终于要崩溃了:对不起了张孙振老弟,我还是要混下去的啊,原来商量好的二号方案取消,新的二号方案就是:干掉你!为了我,只有牺牲你了。

于是,次年一月,张孙振被捕,移交北京受审。
四月,刑部在北京城隍庙公开审理此案,傅青主出庭作证,怒斥张孙振,最后袁继咸当场被判无罪释放,后来被派到武昌去做官去了。
同时,张孙振以诬告罪被判发配边疆,永不录用。罪恶的人终于受到了惩罚!

此事令天下学子人心大快,山西学子这次勇敢而又成功的请愿,博得了一片喝彩。
事后,一位叫马士奇的人写了一篇文章,叫《山右二义士记》,把傅青主和薛宗周称誉为山西的两个义士,文献说傅青主因领导此事而“义声闻天下”。

从这件事情以后,大家就把傅青主看成是山西文人的领袖了。

后来,袁继咸在几次邀请傅青主到武昌去做官,傅青主都以母亲行动不便拒绝了。
但是,傅青主与老师袁继咸的故事并没有结束,在明朝灭亡后,他们的故事更加令人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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