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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罗大伦的“古代医生”,此文看后潸然泪下

这个时候,钱乙已经二十几岁了,他的姑姑已经去世,姑父也老了,他也是一个小有名气的儿科医生了。
到了春天的时候,钱乙的姑父,我们无法知道名字的吕医生,也即将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他把钱乙找到了自己的床头,对钱乙说:“姑父恐怕将不久于人世了,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
钱乙很诧异:“您好好休息吧,有什么事情等身体恢复了再说?”
姑父:“怕来不及了,我一定要告诉你,我问你,你还记得你的父亲吗?”
钱乙很茫然:“不记得了,大家不是说,他是早已去世了吗?”
姑父叹了口气,说:“那是你姑姑骗你的,他现在不知生死啊。”
于是,姑父把钱乙小时候发生的事情全部对钱乙讲了。
钱乙突然感觉脑中乱了,许多已经模糊的记忆碎片重新组合。
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啊!
原来自己梦里长期出现的那个模糊的身影就是父亲啊!
长久以来出现的那个自己坐在小板凳上被抛弃的梦境是真的啊!
原来自己的亲生父亲可能还活着啊!
钱乙慢慢地走出房间,来到院子里,放声大哭。(文献记载:乙号泣)

在痛哭一场后,他仔细地想了很久,然后擦干眼泪,来到了姑父的床前,郑重地对姑父说了一番话:“姑父,您把我抚养成人,我们情同父子,请您放心,我一定会把您当作自己的父亲来看待的。”
姑父感动地望着钱乙。
钱乙:“至于我的生身父亲,不管他是死是活,我也要去寻找到他,尽管他对我不公,但我毕竟是他的儿子,孝道还是要讲的,如果他还活着,现在也应该老了,需要人照顾了,他对我可以不尽抚养之责,但我不能不尽侍奉的义务啊。”
姑父吃惊地点点头:能以孝道立命,他这一生一定会走的很好的啊。

谷雨日。
阴雨连绵。
钱乙的姑父,吕医生去世了。这个善良的乡村医生是值得尊敬的,他培养出了一位中医儿科的奠基人,却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有留下,就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了,实在可叹啊。

现在家里只剩下钱乙和他的姐姐——姑姑和姑父留下的一个孩子。
钱乙必须担当起支撑一个家的职责了,他按照对待父亲的礼仪,安葬了自己的姑父。
葬礼办得很隆重。
其实,也无所谓有什么葬礼,只不过是受过吕医生恩惠的乡亲们,在听说了吕医生去世的消息后,各自从十里八乡纷纷汇集而来,向一位在乡村奔波多年的医生表示敬意。
有很多医生,在他们活着的时候并没有得到富贵,但是身后却得到了老百姓的怀念,哪怕是你为他治好过一次疮痈,他都会为后代讲好多次。
这就是乡村医生,从古代,到今天,他们一直都是这样。

在葬礼后,钱乙开始打听谁家的男孩子到了需要聘媳妇的年龄,人还不错的。
终于,有人提起邻村的王秀才的儿子人品很好。
于是钱乙托媒人登门,没想到大家都异常满意。
于是钱乙又为姐姐筹办了出嫁的事宜。

过去,父母去世的三年内是不能有喜事的,那是为了表示对父母的孝。
但是,在丧期内出嫁孤女,那更是孝道的表现,因为只有这样,父母才可含笑于九泉之下。
于是,周边多少里的人都在含泪关注着这样一场婚礼。

到姐姐出嫁的日子了。
钱乙穿戴上了自己最干净的衣服,以女方家长的身份送姐姐出嫁。
时辰到了,鞭炮响起,大门打开了。
大家看到这个家里仅剩下的两个人走了出来,姐姐和弟弟。
弟弟在送姐姐出嫁。
在姐姐坐上轿子的那一刻,钱乙的眼泪流了下来,他闭上了眼睛,心中默念:“姑姑、姑父,你们该安息了!”

在婚礼后,钱乙把姑父留下来的房子卖掉,然后把钱送到了姐姐那里。
姐姐看他背着行囊很诧异:“弟弟,你要去哪里呢?”
钱乙:“姐姐,这里的事情都结束了,我要去寻找我的父亲了,如果他活着,他该需要我了。”

农历六月五日。
芒种。
大风。
钱乙启程了。
风吹动钱乙的衣摆,呼呼作响。
风从海上来,带着海草的味道。
钱乙昂起头,逆风而行。

钱乙的父亲钱颢到底去了哪里呢?
这简直就是一个迷,我们只看到文献里记载的“东游海上”,这范围可大了去了,我觉得只能靠想象来写了。
估计钱乙当时所知道的情况也比我们好不到哪儿去,反正是向东,大方向是没有错误的,然后一定要去海上,估计要从山东半岛乘船出发。

这是个艰苦的旅程,如同大海捞针,估计和寻找一个真正的神仙所费力气相仿。钱乙一边在沿途给人家治病,一边打听自己父亲的下落。
这个工程耗费了钱乙好几年的时间。
大家不要小瞧了这出海,那可不是个简单的事情,在古代,那绝对是要看老天爷的脸色行事的(现在好像也差不多),出发前还要点柱香好好拜拜龙王,稍微一个不留神,那就会葬身海地喂了乌龟了。
所以钱乙基本上就是在海边建立了一个大本营,然后等着老天爷给个笑脸,伺机出海。
这样的远洋业务钱乙同志一共执行了五六次,估计此时的他已经该是个航海老手了,比现在的驴友们要专业得多。

苍天真是照顾有孝心的人啊,就是这么一个近乎无法完成的寻人计划,却真的让钱乙给完成了,几年后,他终于打听到了父亲的所在地。(凡五六返,乃得所在)
敢情这位钱颢同志还没有成仙啊!
那么他在干什么呢?让我来放胆地猜想一下他的状况吧。
首先是他已经老了——既然没有找到长生不老药。
其次是他并没有再娶妻生子,因为后来他跟钱乙回来养老了。
按照我的想象,他此刻正在日本的某个小岛上卖烤鱿鱼给旅游者呢。
他已经白发苍苍了,蹲在地摊上一边用扇子煽火,一边不停地嘟囔:“啊喷香的鱿鱼串啊,大大地好吃,各位快来眯西眯西吧!”
这时周围的一个人跑来告诉他:“钱桑,听说,你地儿子,来找你地干活,你的,快快地去见见。”
钱颢呆住了,衰老昏花的眼睛半天没有眨,片刻,又开始摇扇子:“不会,我地,没有儿子地干活。”
这么说话太别扭了,我们还是让他说正常的中国话吧:“不会吧,我的儿子,应该不在了啊。”
来人:“听说,他的名字叫钱乙啊。”
钱颢终于停住了手里的扇子,张着嘴,无法说出一句话来,半晌,才说:“千万不要带他来见我!千万不要!”
可是,钱乙却已经来到他的面前了,他从众多的地摊的小贩中,一眼就认出了这个熟悉的面容,这个在他的梦境里出现过无数次的模糊的面容,现在已经苍老了。
就是这个人,当年把几文钱放在自己的身边,然后背着行囊远去的人,就是自己的父亲!
钱乙张开嘴,涩涩地喊了声:“爹。”
钱颢如雷击般怔在那里,慢慢地抬起头,看到了这个年轻人的面容。
这就是自己的儿子吗?那个好多年前坐在小板凳上睁大眼睛望着自己里去的孩子,这就是自己的儿子吗?
钱乙轻声地说:“爹,跟我回家去养老吧。“
他的眼泪从昏花的眼睛里流了出来,他蹲在地上说:“你为什么要来找我呢?你为什么要来找我啊?”
然后,他放声大哭:“我心里有愧啊,我亏欠你太多了,你为什么要来找我啊!”
“因为,你是我爹啊。”

大海波涛澎湃。
岸边的岩石被拍打得水花飞溅。
返回家的路也不容易走啊,一共用了几年的时间。(又积数岁,乃迎以归)
反正也不知道钱乙和他父亲到的地方到底是哪里,日本是我猜的,没有文献支持,各位千万别拿这个说事儿——说钱乙到过日本成就了中日友谊的佳话等。但从种种迹象来看,他们去的地方看来确实很远。
回到家时,钱乙已经三十几岁了。

当钱乙带着老父亲出现在乡里的时候,大家都惊呆了。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啊!别不是父子俩都成仙了吧?上来一问,敢情还是凡胎俗子,只是受尽了千辛万苦,好多人都感动得哭了(乡人惊叹,感慨为泣下),大家齐声赞叹,这可是真正的孝行啊。
邻村的张孝廉和陈孝廉还特意挥动了笔杆,写了几首得意的诗歌来赞颂这件事情。(多赋诗咏其事)

从此,钱乙有了父亲了,他精心地照顾父亲,同时开始了有规律的行医生涯,白天行医,晚上陪着父亲喝上几杯。(钱乙后来的酒量也不错,估计就是这个时候练的)
七年以后,他的父亲去世了,钱乙用庄重的礼仪安葬了自己的父亲。

钱颢东游,是想寻找天上的幸福,却没有想到,真正的幸福就在他的家里,在他儿子的孝心里。

通过这些资料,我们可以基本分析出一些钱乙同志的性格特征,首先他的儿童时代的心理是有创伤的,这对他个人来说是不幸,但却恰恰使得他对儿童抱有极大的同情心,这种同情心最终上升成为了一种博爱精神,成为了他为儿科奋斗的动力;另外从他处理姑父和亲生父亲的事情上,我们可以看出该同志极其质朴、孝顺,其道德水平是很高的,这使得他能够在日后不断进取,最终成为一代大医。
以上是对钱乙同志前一时期的工作和生活的总结,供同志们参考。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钱乙治疗了大量的患者,他的医术日趋成熟。
 
这么来形容钱乙的工作量吧,估计他是把周边地区的孩子都扫荡了个遍,但凡找个没病死有幸长大成人的,拉来问问:“小时候有病是谁给瞧好的啊?”回答:“钱乙叔叔”。估计就是这样的。
这其中,有两个孩子还非得提一下不可,一个孩子叫阎季忠,这个孩子在五六岁时,患了好几次病,这病得那叫一个重,这个孩子的父亲是个读书人,在须城做官,急得就差点儿当着同志们的面哭了,后来有同事看不过去了就告诉他,东平的钱乙那可是儿科专家啊,估计人家能有办法,你不妨试试?
于是就把钱乙请来了,结果很快就把阎季忠给救活了,就这么着,两家还成了朋友。
您该问了,这事估计在钱乙的日常生活中也就是小事吧,唠叨这个干嘛呢?
我唠叨的原因是,这个孩子活了以后,还长大了,长大了以后,看到钱乙老师救了这么多的人,感到这是一件好事情,为了“使幼者免横夭之苦,老者无哭子之悲”,他就把钱乙老师经常用的药方和方法给记了下来,这可是真传啊,钱乙老年时亲自给他掰开了讲了讲,各个方药怎么怎么用的。
后来,人家阎季忠把这些讲稿整理整理就给出版了,请各位注意了,我们现在看到的钱乙的书,就只有阎季忠出版的这一本,独一份,如果没有这个阎季忠同学,那钱乙的学问就绝了,我们就会根本不知道钱乙是怎么看病的,可见,阎季忠的功劳很大啊!这正是:钱乙给了这个孩子第二次生命,而这个孩子,也成就了钱乙学问的传承。

另外一个孩子叫董及之,这个孩子当时也病得不轻,他患的是斑疹,由于治疗不当,结果变成了危候,斑疹已经黑紫内陷了,这是说明正气已经大虚,如果再抢救不及时就会导致死亡了(危恶殆极),家长这个时候也是急疯了(父母已不忍视),怎么办?还是有人提起来了:“听说钱乙治疗小儿病那是一绝啊,怎么不请来呢?”
对啊,这个董及之的父母如梦初醒,赶快请来了钱乙,结果钱乙用一种叫牛李膏的药,给孩子服下去后,孩子就开始拉出了像鱼子那样的大便,然后,斑疹开始变红,最后慢慢地发了出来,这种病,就怕斑疹往里走,那叫内陷,危险着呢;如果往外走,发出来就好了。
孩子救活以后,家里人惊奇无比,就问钱乙了:“钱老师,您太厉害了!可您用的这个牛李膏是怎么做的啊?您能告诉我们吗?万一孩子以后再患这个病呢?”
人家钱乙也不掖着藏着的,就直接告诉他们了:“嗨,就是牛李子,等到九月份后摘下来,熬成膏,少放进一点麝香就可以了。”
中医好多民间的方子特简单,但疗效非常好,各位看官有感兴趣的可以研究一下。

这个患者看完了以后,钱乙也就把这个事情给忘了,看的患者太多了,有时想记住都难。后来,等到钱乙老年的时候,都从太医丞的位置上退下来了,回到故乡后,一天,有个叫董及之的年轻医生来拜见他。
董及之?钱乙怎么想都想不起来这个名字了,那就请进吧。
董及之进来,拜见了钱乙后,拿出了自己写的一个小册子,叫《董氏小儿斑疹备急方论》,钱乙打开来一看,大吃一惊,连声赞叹:写的好啊,这都是我平时研究的内容,可我还没来得及写出来呢,你居然就已经都掌握了!(是予平昔之所究心者,而予乃不言传而得之),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予深嘉及之少年艺术之精)!而且还如此愿意把自己的心得写出来传授给大家(有惬素所愿以授人),真是难得啊,这样吧,我来给你写几句评语放在卷尾吧。
看来这钱乙是真的看好这位年轻医生了,就以他太医丞的地位给写几句话,还是那么客气的话,真是太难得了。
写完了钱乙就问了,你怎么会找到我这里的呢?(意思是我不大认识您啊)
董及之说了:“您可能不大记得了,我小的时候您救过我的命啊!”
然后提了些细节,钱乙这才想了起来,原来是这个孩子啊,现在已经长得这么大了,还成了一个医生!

董及之成为了一个什么样的医生呢?当时有人描述了他的行医状态,说“往来病者之家,虽祁寒大暑,未尝少惮”,患者中有贫穷的,他都要周济一下。
真是一个好医生啊。
钱乙以精湛的医术,救活了一个孩子,而这个孩子,在这种高超的医术的感召下,最终成为了一个优秀的医生。
医道,就是在这样的过程中传承的。
后来,当钱乙的书《小儿药证直诀》出版的时候,就把董及之的这个小册子也附加在书尾一起给出版了,现在我可以看到它的内容,这本小册子很有意义,它的里面包含了很多温病的治疗思路,是后世温病学派的众多起源之一。

在这种繁忙的诊疗工作中,时光慢慢地流逝掉了,一转眼,钱乙已经到五十岁了,谁也没有想到,一段未知的旅程正在等待着他。

这一年,宋神宗的姊妹长公主的孩子病了。
这里注意了,长公主并不是皇帝女儿中最大的,而是皇帝的姊妹,古代的规范称呼中,皇帝的姑姑叫大长公主,皇帝的姊妹叫长公主,皇帝的女儿叫公主。
这位长公主是宋英宗的女儿,这位宋英宗一共四个女儿,早死了一个,剩下的三个中,只有小公主祁国长公主活的年龄比较大,剩下的二位分别于元丰三年和元丰八年去世,所以根据我的分析估计是这位长公主的孩子病了。
这可是大事,我先把当时宋朝皇室里面的生育情况做个总结,总的评价是:是生的速度比较快,但成活率非常之不高。
就拿那位宋神宗说事儿吧,他一口气狂生了儿子十四个,女儿十个,结果有六个儿子很早就挂了,女儿有七个很早就挂了,这种成活率低得从哪方面都说不过去的,所以他们对太医院的工作很不满意(估计这事儿搁谁都得不满意),在后来见到钱乙这个儿科医生的时候,他们感到由衷的喜悦是可以理解的。
这位祁国长公主的姐姐蜀国公主的孩子就是三岁的时候病死的。
所以这个孩子病了,这可把长公主的家里上下急坏了,大家都惶惶不安,担心厄运再次降临。
这时有人提到了钱乙,说民间可是传了,说这位钱乙治疗小儿病那可是真有功夫。
长公主急了:还等什么呐,那就把他给请来吧!反正太医们都没了办法了。
好吧,那就这么定吧。

于是,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钱乙就被糊里糊涂的带到了驸马府。
我说钱乙是糊里糊涂被带来是有根据的,文献记载钱乙进府时还醉着呢,这绝对是还不清楚怎么回事儿就来了,否则借他三个胆子也不至于敢在给驸马家看病前喝酒啊。
估计还是晚上,白天诊病晚上回家累了,老婆给烫了壶小酒,刚喝两杯,就被拎走了。
可见长公主女儿的病很重,什么病呢?是泄痢,这个病对小儿小儿来说也是非常危险的,经常是可以夺走生命的,现在长公主的女儿就快要不行了(泄痢将殆),所以,连夜把钱乙召来了。
钱乙进了驸马府,看到气氛森严的层层楼阁,酒稍微醒了点,但是,应该客观地指出:他还是醉着的。
等到进入了重重帷幕之内,看到了病危中的小孩,神气才开始凝重起来,他认真地对患儿进行了诊断,然后长长地出了口气,起身,退了出来。
驸马很着急,忙问:“怎么样?”
钱乙回答:“没问题。”
驸马一闻:咦?怎么一股酒气,我靠!胆子太大了,给我加孩子看病还居然敢喝了酒来?他娘的活腻味了不成!(宋朝公主嫁的基本都是武将,这位就是个都尉,后来的宁远军节度使,人粗了点儿很正常)
钱乙还不识趣呢,还在那儿讲:“不用担心,她的身上很快就会发疹子,疹子发出来就好了。”
驸马更恼火了:“你!给我闭嘴!俺闺女患的是泄痢,和他娘的出疹子有什么关系!你实在是个庸医,谁把你找来的,把那个出主意的人给我拉出去打!”
然后一巴掌把桌子的角给拍掉了一个:“来人,把这个乡下土郎中给我轰出去!”(怒责之)
钱乙听了,一言不发,转身就走(不对而退)。
走了以后驸马还不依不饶的呢:怎么这么大的酒气,把空气清新剂给我拿来!
下人赶快端两筐菠萝皮跑了上来。

但钱乙走了别人也没有办法啊,大家都不知道怎么治疗,挺着吧,估计下来就该是丧事了,然后呈报皇上,您又走了位外甥女。
等到这第二天,女仆突然来报:“长公主、驸马爷,我们发现您女儿身上出疹子了!”
啊?大家都不信,忙跑来看。
果然,患孩出了一身的疹子,精神状态却好多了。
有这种事儿?!敢情昨天那个医生是个高人啊!
长公主开始责怪驸马:瞧你昨天那个态度,做事怎么总是搂不住火儿呢?你就不能改改你那种粗人表现?
驸马:得,我错了还不成?我再去把人家给请来不就得了吗?

结果,又派人来到钱乙的家里,钱乙正坐在那儿等着呢。
钱乙:“我就知道你们会来,我把药已经准备好了,走吧。”
脸上还是不喜不忧的,在他的心里,别人对他怎么样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这个孩子的病要医好。
钱乙用了药以后,孩子很快就好了。
看着女儿又恢复了往日的健康,长公主心里这个乐啊,但还是很纳闷:“您怎么知道出疹子就会好啊?”
钱乙回答:“我昨天已经看到有微微的疹点,疹子外发,毒邪有外透之机,不至于内闭,当然就有让正气得以恢复的机会了,所以断定人死不了,我再用药辅助正气,让毒邪全部泄出,病就好了啊。”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当然,驸马虽然没有听懂,但也比较高兴,为了表示自己并不是个粗人,还写了几首歪诗送给钱乙(以诗谢谢之)。
很遗憾,这些诗没有能够流传下来。

钱乙拿着驸马爷送的几首诗歌,又回到民间去给人治病了。
他完全没有想到,事情远远没有结束,没过多久,宋神宗的九儿子仪国公病了(听这个名头很大,实际上还是个流鼻涕的小孩子呢),太医们怎么治也治不好,结果,长公主推荐了钱乙。
钱乙从此开始了在皇宫里的生活,也开始了他教训太医院里诸位庸医的生涯,其中精彩纷呈,明天再和各位接着聊。
 
实际上钱乙在给长公主女儿诊病后,长公主就特别高兴,曾经授予了钱乙一个翰林医学的位置,但这都不影响钱乙到处看病。
宋神宗的儿子病是在第二年,患的是瘛疭,也就是老百姓常说的“抽风”,实际上这个情况会在小儿很多的疾病状态下出现,具体这位仪国公小朋友是怎么得的病我也说不清楚了,反正全太医院的人都傻了,怎么治疗都没有效果。
宋神宗气得恨不能把这帮人都给炖了,朕平时养着你们,你们倒是好好学习啊,平时不认真读书,到真的诊病的时候却不行了,朕的若干儿子闺女都是因为你们才挂的,等我腾出时间来收拾你们。
但光生气不成啊,那边那位还抽着风呢?于是问满朝文武大臣,怎么办呢?
大家都大眼瞪小眼的。
这时长公主来朝了,他上殿告诉神宗,说我知道个医生,虽然人家出身是草野之人,但人家钻研医术,手段那是十分的高明啊,我的女儿上次病危,就是这位给救活的,陛下您可以把他找来试试。
宋神宗一听:“啊?有这样的人,叫什么名字?”
长公主:“他的名字叫钱乙,现在就在京城呢。”
宋神宗这下来了精神头:“那就甭等了,还不快宣他进宫?来人,宣钱乙进宫!”

得,钱乙又是糊里糊涂地被召进了宫里。
这回还好,钱乙没喝酒,他在护卫的带领下,来到了万众瞩目的皇宫。

到了宫里一看,这位仪国公小朋友果然病得不轻,抽风抽得很厉害。
于是钱乙心无旁骛地认真诊病。
要说这给皇族诊病,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干的,这个医生一定要达到了一定的修养和境界,心中做到只有患者和病证,其它一概不想,才能看好病,否则一会儿想这可是皇族啊,要是诊好了还不飞黄腾达?一会儿又想,坏了,这要是诊不好,还不把我拉出去剁了?您要是这个心态,那可就完蛋了,还没开始诊呢,这手可就哆嗦上了,腿也发抖了,还诊病呢,能稳住自个儿就不错了。
钱乙诊完病后,告诉侍者:“以温补脾肾立法,方用黄土汤。”
太医们一听傻了,什么?黄土汤?这都挨得上吗?
这黄土汤是张仲景的方子,主要是治疗由于中焦脾气虚寒所导致的便血的病证,这怎么看都跟眼前这个瘛疭没有关系啊?这帮太医们打破了脑袋也没想出来这是个什么思路。
顺便说一句,这个黄土汤里的主要一味药就是灶心黄土,现在药名叫灶心土,也叫伏龙肝,这可不是随便地里抓一把黄土就能用的。
那么什么是灶心黄土呢,就是农村做饭用的土灶,在那个炉膛里被火反复烧的那些砌炉灶用的土,用的时候给撬下来,捣碎,就可以用了,黄土汤的熬制方法是把灶心黄土先熬水,然后用这个水,再去熬剩下的几味药。
此方治疗脾胃虚寒引起的出血症状效若桴鼓。
现在人们很少用了,好多药店都买不到灶心土这味药了。

于是太医们都用怀疑的眼光看着钱乙,心想,看你当众出丑吧,还想到我们皇宫里来治病?
皇上也不懂啊,怎么办?反正大家都没有办法了,那就试试吧。
于是如法煎药,就给这位仪国公小朋友喝了。
结果是,喝完药后,病就好了(进黄土汤而愈)。
这位仪国公小朋友此次大难不死,后来长大成人,成为了宋神宗活着的儿子里最大的,《宋史》记载宋神宗死后他差点当了皇上,结果因为眼睛有点什么问题,没有当成,让宋徽宗当了(于诸弟为最长,有目疾不得立。徽宗嗣位,以帝兄拜太傅),反正是比他的前八位很早就挂了的哥哥们幸福多了。

回过头来讲,仪国公小朋友的病好了后,宋神宗那是相当的兴奋啊:朕的儿女们估计可以停止了一个接着一个死去的厄运了!
他斜眼看了一下正在汗流浃背的诸位太医们,转身对钱乙绽放出了满脸的微笑:“爱卿,来,谈谈你的治疗体会吧(给这帮笨蛋听听),这个黄土,它怎么能治这个病呢?”
钱乙回答道:“回皇上,我是‘以土胜水,木得其平,则风自止’(这是中医里面的五行辨证方法,他认为抽搐是由于体内的风邪引起的,他用补土的方法来克制水湿的泛滥,水液正常了以后,依靠水来生发的木气也就正常了,这样抽搐就会停止)。”
钱乙接着说:“况且,也是诸位太医们用了药,治疗得差不多要好了,我只是很凑巧在这个时候给加了把劲而已(且诸医所治垂愈,小臣适当其愈)。”
看来钱乙是很给这帮御医们面子的,说话都给留了活口。
宋神宗很恼火地又斜了一眼这帮太医,心想这帮笨蛋给他们留什么面子,你们来看看人家钱乙,人家说话多客气啊,你们都学着点儿!
在这种兴奋的情绪的感染下,宋神宗对钱乙说:“爱卿治病有功,朕现封你为太医院太医丞,赐紫衣金鱼袋!”
解释一下,这个太医丞就是院长的副手,而这个紫衣金鱼袋好像是三品以上的官员的标识吧。
总之是宋神宗表现出了对钱乙的高度重视,实际上,他也是为自己的未来考虑,自己勇猛地生了这么多孩子,总是病死可不是办法啊,一定要把这个儿科医生留在太医院!
相信这时宋神宗当时内心最大的诉求。

两年之内,钱乙一下由一个普通的民间医生变成了太医院里的太医丞。
庆祝吧,欢呼吧!该为自己高兴高兴了,您一定这么想。
您想错了,钱乙面临的将是一个十分严峻的形势。
让我来给大家分析一下吧。
首先,是诸位太医们肯定不开心,您想啊,皇帝的孩子们病死归病死,大家的责任,皇帝不能把太医们都杀了,所以大家的日子混得还是不错的,平时拿一些专业的术语蒙蒙这些皇族们,然后领了很高的俸禄,下了班还可以一起下酒楼听听小曲儿,赋首新词让歌妓们唱唱(卡拉OK的原型)。
现在,横空掉下来个钱乙,而且一上来就把大家给显得很无能,在皇帝面前着实风光了一把,这哪是我辈所能忍受的?更可恨的是,居然一来了就做了我们的领导,我疏通了那么久的关系也没有坐上的位置,居然让这个民间土郎中给坐了,我心里的愤恨啊,如滔滔江水。
这就是钱乙同志未来的工作环境,虽然在文献中没有记载,但是我们是可以想象得到的,而且,从钱乙后来很快就不愿意在太医院继续任职了也可看出些端倪。

还有患者这边呢,这些皇族们自以为是惯了,在他们眼里,你太医也就是为我们服务的奴才,所以他们的态度经常很不好,你瞧病时说的话很容易惹火他们,他们动辄责骂训斥,在钱乙的医案中就出现了几处诸位皇族发火的记录,而钱乙这个人是个耿直之人,有时候很不给这些人面子,所以未来的冲突是难免的。
另外,您以为给这帮皇上的亲戚和京城的达官贵人看病容易吗?给一般老百姓看病,大多也就请您一位大夫,您从头到尾仔细给瞧就可以了。
这里可到好,皇宫、诸王府和京城那些达官贵人看病可不是这样,他们有资源优势啊,哪个孩子有病了,一下就把所有的名医请来,什么太医,民间高手,都来了,那真是名家荟萃啊。
您觉得这样看病会更好吗?如果要真是一帮特有水平的专业,那没问题,跟现在的会诊差不多,可那会儿的医疗水平没那么高,大家实在不是很了解这儿科病到底该怎么治,钱乙为了把病瞧好,为了坚持自己的正确意见,首先必须把其它错误的思路都给辩论倒了(有时候还包括这帮似懂非懂的患者家属),然后才能面对患者一心治疗,否则七嘴八舌谁也没法儿瞧病。
这就是钱乙要面临的治疗环境,很恶劣,好在我们的钱乙早年打下的功底太深了,辩论一交手,马上就显示出了他压倒一切的优势,给反方同学以沉重的打击,然后,他几乎每次都会把正确的治疗方法给大家分析一遍,这样使大家下次知道该如何正确处理儿科病。

无论如何,钱乙上任伊始首先用精湛的医术给了大家一个深刻的印象。

一天,广亲宅二大王的儿子病了,各位注意,这个“大王”不是通常我们想的“山大王”,而是王爷的意思,但是这种称呼也的确很有趣,每次我看到这都觉得这是个有络腮胡子的莽汉的形象。
这位二大王的那个儿子病了呢?是七太尉,才七岁呢。
这您就更奇怪了,这太尉似乎是个很大的官吧,是的,没错,似乎太尉在宋朝是仅次于太师的位置了,比太傅还要高。大家一直在寻找太尉到底相当于现在的那个官职,这个不大好比,如果要比的话,我们就勉强说是一个部长吧。宋朝是一个很搞怪的朝代,他们的皇室似乎对封官爵有特殊的爱好,皇家子弟一生下来,就开始狂封官职,然后这一辈子里再不断地加封,怎么说也得封他个十个八个的,说句实话,最后封得我都不知道该称呼这位什么了。
皇家的孩子出生没多久,就会封个太尉的官衔。
所以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您到他们王府去串门,开门一看,屋里小板凳上坐着一排的部长,个个都流着鼻涕、穿着开裆裤呢。
这位七太尉小朋友病了,当然要派人来找钱乙过去看看。
钱乙赶快跑了过去,什么病啊,是潮热,他诊断结束后,说:“这孩子没事儿,不用服药了,用饮食调理一下就可以了。”
大家长出了一口气。
可是就在大家以为没事儿的时候,钱乙一眼看到了另外一个年龄更小的孩子,就是我们的八太尉小朋友,让人感觉奇怪的是,钱乙稍微诊了一下这个孩子的脉,就说:“那个孩子是没问题了,可这个孩子马上就会有很吓人的暴病(此儿旦夕暴病惊人)。”
大家一下子被吓了一跳,这个八太尉活蹦乱跳的没事儿啊。
钱乙接着说:“现在就要预防抽搐了,如果恰当治疗的话,再过三天,中午过后就会好转的。”
二大王听了感觉很愤怒,这都什么啊,你以为你是神仙啊,还预言呢,真是胡说八道,于是怒气冲天地说:“我们八太尉不是好好的吗?有什么病,你们这帮医生,总是胡说些吓人,不过是为了多得些利益而已(医贪利动人乃如此)!你现在就给我看七太尉的病,没事儿你就走人,不要给我说什么八太尉的病!(但使七使愈,勿言八使病)”
钱乙的表情却很认真:“我说的是真的,您让我好好给他瞧瞧吧!”
大家开始不耐烦了:“去,去,快走吧!”
“我说的是真的,你们这样孩子会受苦的……”
“去!乌鸦嘴!”
结果钱乙很郁闷地就离开了广亲宅。

第二天,广亲宅里可就乱了,为什么呢,原来是八太尉小朋友开始出现了抽搐的症状,天啊!恶毒的预言终于应验了,这可是大事啊,于是大家不约而同地想起了钱乙。
晕!敢情这位讲的话是真的?难道这位会预言?
怎么办呢?还用问,赶快把这个钱乙给我找来啊。
于是又请来了钱乙,钱乙用药后,到第三天午后的时候,小孩果然好了。
看来在长公主那里发生过的事情又发生了一次。
这个钱乙,到底是乌鸦嘴还是预言家?所有的人都在问着同样的问题,大家眼睛瞪着钱乙,交头接耳,神秘气氛开始萌动。
其实都不是,他只是一个掌握了儿童生理病理规律的医生而已。
当二大王心情放松下来后,也饶有兴致地问了这个问题,就是:“你是怎么在这个孩子没有病的时候就知道他会病的呢?”
钱乙回答说:“其实那个时候他就开始要发病了,已经出现征兆了,他当时脸上腮部红得厉害,说明是肝经受邪了(这是钱乙本人根据《内经》总结的面部诊断法,大家如果有兴趣可以直接翻阅钱乙留下的书),目光微微发直,眼睛归肝经所主,所以这也是肝经受邪的征兆,而肝属木,木生火,心属火,所以心经也必然受邪,我又看到八太尉喜欢坐在石头凳子上,这是体内有热,想要凉快的缘故啊。”
大家都听傻了,敢情这是个推理的过程啊,您的上一个职业该不是侦探吧。
钱乙又说:“他的身体肥胖,脉象急促,这是脾气虚而肝火盛,所以我推断他会出现抽搐,另外,我之所以推断过午时才能好,是因为午时为心经所用的时辰,而过了午时则是肝经最弱的时辰啊(这是中医的子午流注理论,该理论认为人体的经气是按照时辰的顺序来流注到各经的,在丑时肝经用事,此时肝经经气最旺,而对应的未时则是肝经经气最弱的时辰)。”
“那您用的是什么方法治疗的呢?”
“用的是泻心肝补肾的方法治疗的。”
大家全懂了,敢情不是神仙,而是技艺精湛的缘故啊。
二大王也兴致盎然:老大,俺算服了!干脆俺把络腮胡子剃了下山跟您学中医得了。
 
这边二大王儿子的病好了,没多久,到了六月中旬,那边四大王(再次提示:不是山大王,是王爷)的儿子又病了,这位,当然也不例外,也是个部长级别的,是五太尉,得的什么病呢?是上吐下泻,止不住了,水谷不化(中医术语,意思是吃什么就排泄出什么,没有加以消化)。
怎么办,请太医吧,于是太医们纷纷跑来了,诊了脉后,大家纷纷说这是虚寒啊,该开温补之药,对,温补之药,大家互相唱和。
于是开了补药,然后用姜汁冲水就给这位五太尉小朋友喝了(众医用补药,言用姜汁调服之),药喝下去一天后,坏了事儿了,这位五太尉开始又添了症状了,又开始喘上了(益加喘吐不定),好嘛这份难受啊,连喘带吐,您说搁谁受得了啊(按:我算是明白宋神宗的那前八位宝贝儿子是怎么死的了)。
怎么办?请钱乙来吧,于是把钱乙给请来了,在太医们尴尬的目光中,钱乙诊了五太尉小朋友的脉。
诊完了脉,钱乙抬起头,对各位说:“这是体内有热啊(伤热在内也),就不能再用温热药了,昨天谁主张给用的温热之药?”
大家忙把目光投向左右,装做不知道。
钱乙接着说:“不能再用热药了,要用凉药(当用凉药治之),方用石膏汤,熬三份儿,三份同时喝下(用石膏汤三服,并服之)。”
这是有人来报告钱乙,说皇上找他瞧病,得,这位来头更大,那就先告辞了,等一会儿忙完了皇上那头再回来。
等钱乙一走,这帮医生就又来劲了,大家围着这位四大王开始议论纷纷:“我看这么用凉药治疗不妥,大王您想啊,连吐带泻的,这人得多虚啊,不补能行吗?而且米谷都不消化了,那是脾胃无火啊,应当温补脾肾啊,再用凉药,那不要命吗?各位贤弟以为如何?(当补脾,何以用凉药)”大家又纷纷接茬,应该补!应该补!
没办法,这位四大王还是文化程度低,觉得这帮人讲得太在理了,于是吩咐:“来,你们开药。”
于是大家又开了丁香散。
没多久,钱乙同志又跑了回来,看来宫里的工作还真忙啊。
进来一看,吓得眼睛瞪得老大,没搞错吧?我刚才不是讲了用凉药石膏汤了吗?怎么眨眼变成热药丁香散了?这是哪位在开我的玩笑啊?这个玩笑可开不起啊!
“没人开你的玩笑,是我们开的丁香散。”诸位太医和四大王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钱乙。
钱乙急了:“这个药千万不能服啊,服了三天以后患儿一定会肚子胀,身上发热,喝水就吐!(三日外必腹满身热,饮水吐逆)”
“呸!乌鸦嘴,”四大王终于忍耐不住,开始发火了:“我们用补药,只能使身体强壮,你不要胡说了!”
众位太医向四大王投去敬佩的目光:您学习我们庸医的理论还真快啊。
钱乙也没辙了,望着这帮自以为是的医生和患者家属,得,你们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他问四大王:“您确定要这么用药了是吗?”
四大王:“是。”
钱乙:“那您以后就别再来找我了(毋庸复召我)!”
四大王气不打一处来,心想你还挺牛的啊,有什么了不起啊,不找就不找,送客!
结果钱乙又很郁闷地走出了四大王宫。

各位看官觉得这宫里的病好瞧吗?

结果同样的一幕又上演了(重复的频率也太高了吧,怎么这帮大王就不接受教训呢?),到了第三天,这位倒霉的五太尉小朋友果然出现了肚子胀,身上发热,和喝水就吐的症状。
不会吧?!四大王也傻了,怎么这个钱乙说的这么准啊?
那赶快找这个钱乙吧!家人纷纷议论。
四大王这回也蔫了:“我曾经说过再也不找他了,我看还是找其他太医们吧。”
于是又找来了那帮太医。
这帮太医一瞧,这位五太尉脑袋都耷拉下来了,面无人色。
于是纷纷摇头:对不住了四大王,这病我们瞧不了。要么,您再找找别人试试?
我靠!四大王气得很不能把这帮爷脑袋给拿下来。
没办法,低头求钱乙吧,去,派人去请钱乙。
钱乙那边正为皇上的事儿忙得头都抬不起来呢,就对来请的四大王宫的人说:“现在稍微有点忙,忙完回头就过去。”(适用故不时往)
派来的人回去了,四大王一看不高兴了:“怎么一人回来了,钱乙呢?”
下人回禀:“钱乙说他正忙,回头再过来。”
四大王一想,不对啊,这个钱乙这是跟我摆架子呢吧,我说过不再请他,他就居然敢给我脸色看?!(王疑且怒)
来人,给我多派些人,去把钱乙给我抢来!(使人十数辈趣之)
这回场面可就大了,只见十几号人杀气腾腾地从四大王宫里出来,直奔太医院,路上的行人纷纷驻足观看,这是谁跟谁啊?这位四大王跟哪个山头的火并上了?
钱乙还在忙呢,呼啦进来了十几号凶神恶煞般的人物,冲着钱乙狞笑:“太医丞,怎么着?我们四大王那边请你,你就敢不给个面子?”(按:有明显的黑社会性质)
钱乙这才明白为什么,嗨,犯得上来这么多人请我吗?可是,我这倒是有个条件,答应了我的条件,我就去,否则您就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什么条件?”
“我去了一定要按照我的方子下药,否则去了也是白去,还耽误了皇上这边的事情。”
于是马上有人跑了回去,通禀了四大王,四大王顺手给了此人一个耳光:“废话,我要是不听他的,还用这么多人请他干嘛?”
这个倒霉蛋可真够窝囊的,专程回去挨了个耳光又跑了回来,捂着脸说:“大王说了,听你的。”
就这样,钱乙跟着这帮人就来到了四大王宫。
路上行人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儿,还议论呢:“嘿,这位钱大人架子真大,连四大王请他都得出个仪仗队。”

钱乙再次诊脉,然后对四大王说:“仍然是热证,用白虎汤(按:这是《伤寒杂病论》中的方子,方中的主药为生石膏,该方能清阳明气分邪热,故以西方白虎名之,是张仲景记录的之前道家的方药),一日服用三次。”
到了第二三天,用白虎汤每天服用两次(与白虎汤各两服)。
第四天,用石膏汤加味服用一次。然后患儿的热就退去了(热退而安),身体也恢复了健康。

四大王一直张着大嘴,在旁边看着呢,直到最后儿子康复了,才把舌头缩了回去:“我的天啊,这才是瞧病啊!”

看完了热闹,四大王也忍不住问了句:“钱大人,您干脆再给讲讲得了,为什么要这么治啊?”
钱乙也没客气,正好给各位御医讲解一下:“这个病发生在六月,六月热盛,邪热侵入了孩子的体内,热伤脾胃,所以才会发生严重的吐泻,这个时候要清热,如果用了温热药,则上焦也就热盛了,所以才会发生喘的症状,后来又误用了丁香散,丁香是下焦热药,这样上中下三焦皆热,所以我判断会腹胀,饮水吐逆,至于如何使用白虎汤,仲景已经在《伤寒杂病论》中论述过了,大家可以参看一下。”
“太精辟了!”四大王觉得自己已经听懂了,很感慨地赞叹到,然后心里也想:要么我也向二大王一样,也把络腮胡子剃了下山来学中医?
 
但是,估计您的心中此刻恐怕会涌现出一个问题,那就是:为什么这种桥段会不断地出现,而且极其地类似,都是钱乙提前几天预言了患儿的病情,然后大家不相信,最后果然如此,难道钱乙真的具有什么特异功能?为什么他能够提前观察到疾病的征兆?
这个谜底我现在为您揭开吧,这是因为钱乙他练就了一套不用问就能诊断病情的本事。
其实儿科的特殊性就在这里,您想问,可您怎么问啊,那么小的婴儿只会哭,您还问他:“来给叔叔形容一下这种疼痛是锐痛还是钝痛?是隐痛还是跳痛?”估计孩子会回答您以更尖锐的哭声,或者尿您一身。
所以小儿科必须从语言之外找到诊断的依据,现在可以通过影像学方法、生化检查等方法来进行了,但有的时候仍然有漏洞,比如有的婴儿的腹泻,生化检查没有任何方面的异常,但就是孩子腹泻,瘦弱,我见过一些这样的婴儿,令那些儿童医院的医生很苦恼,最后是中医给调好的。
古代的诊断方法更少了,所以大家都不愿意治疗儿科病。
人家钱乙就开始琢磨了,这样下去还了得了,要想办法啊。于是在长期的实践中人家搞出了一套绝活,那就是通过小儿的外表来判断病情(中医叫望诊)。
这套活儿确实很厉害,现在能用的人已经很少了,给大家介绍一下,比如他通过观察五脏在脸上的反射区的颜色等来判断五脏的状态,他还可以通过观察小孩子的孔窍,比如眼睛、鼻子、肛门等的状态来判断病情,尤其是眼睛,那是钱乙特别重视的。
还有听患儿的声音,也是很重要的,比如有一次钱乙偶然路过一个相识的老头家,听见有婴儿的啼哭声,钱乙表现出非常惊愕的样子,问:“这是谁家的婴儿在哭啊?”
老头很兴奋地介绍:“这是我的孙子啊,我家里刚刚生了一对儿双胞胎,还是男孩子呢。”
钱乙严肃地说:“一定要好好地照顾啊,现在能不能活还不一定呢,要过了一百天才算平安啊(过白日乃可保)。”
您说这不找骂吗?有这么说话的吗?人家大喜的事情,您来个还不一定活呢(通常境况下会挨一顿板砖)!
看来这个老朋友还是挺客气的,只是面上不悦而已,说了句“送客”也就算了。
结果是,果然没到一个月孩子就病了,找不到钱乙,最后很快都死了。
这件事说明钱乙可以通过婴儿的声音来判断其健康情况。
这些诊断方法很多,我就不一一介绍了,各位看官有兴趣可以看钱乙的书。

因此,在儿科还不发达的当时,在其他医生还完全不清楚患儿的疾病状态的情况下,钱乙已经通过他这些独特的诊断手段了解了病情,这弄得他总像是个先知似的,其实这些都是中医诊断学里的正常的内容。在中医诊断里面,望闻问切四诊必须合参,但现在有很多内容医生都不会了,只剩下问诊了,很可惜。

在太医院里任职,除了给皇族治病,宋朝那会儿太医是可以出去给老百姓看病的(按:后世有些朝代就不行了,必须一心为皇室服务),所以钱乙也经常被请去给京城里的各家诊病,因为当时钱乙的名声已经很大的(连皇上都颁发认证证书了),所以请他的人多极了,这样,钱乙也同时开始了他的教育不合格的医生的过程,他的教育方式很简单,那就是:现场考试。
这搞得其他的不大合格的医生很痛苦,纷纷感觉到自己的噩梦开始了。

一天,京东转运使李同志的孙子病了,才八岁,咳嗽,气短,胸闷。
一开始并没有请钱乙,请了其他的医生,这个医生诊了病后,很有把握地说:“这是肺经有热啊,需要用凉药治疗,方用竹叶汤、牛黄膏每天各服用两次,保证痊愈。”
治疗效果很糟糕,原来只是咳嗽,好家伙,服下这个药后,又开始加上喘了。
这回李同志急了,赶快又请来了钱乙。
这个医生一听钱乙要来,心想坏了,这位以现场考试闻名啊,我这两下子,还不露馅?赶快跑路吧!
还没等迈腿呢,钱乙已经来了,于是只好一脸苦相地看着钱乙,脸都白了。
钱乙诊完了脉,果然开始发问:“服用的什么药啊?”
李同志抢先回答:“竹叶汤、牛黄膏。”
于是钱乙同志正式开始了现场考试的过程,问医生:“服用这两个药是想治疗什么呢?”
啊?考试这就开始了?医生硬着头皮答到:“用,用来退热、退涎的。”
钱乙同志接着考:“这个病是什么热发作呢(何热所作)?”
这个医生一脸苦相,心里想:老大,你要看病你就自己看吧,干嘛要考我啊,兄弟我以后还要混啊,这样很丢人的啊,拜托给个面子吧!心里想着,可嘴上还得回答啊,于是说:“是,是肺经热,所以才咳嗽,咳嗽久了才生痰涎。”
钱乙同志接着考试:“那么竹叶汤和牛黄膏是入什么经的药呢?”
老大,求求你别考了行不?这个医生脸都绿了,还要回答:“是入,什么经来着?”
钱乙:“是入心经的。”
医生:“对啊,是心经。”
钱乙:“既然是肺热,你用入心经的药做什么呢?”
医生:“啊?”
钱乙同志终于宣布考试结束,开始了教育的过程:“这个孩子不是肺热,而是肺虚,同时感受了寒邪,治疗的思路是补肺,同时散寒,此时千万不可用凉药,下面我治疗,你来看着,以后就知道怎么处理了。”
这位考生眼泪差点下来了,老大!这堂课我的印象好深刻啊!
最后钱乙很快就把这个孩子治好了。

除了在民间推广现场考试制度外,在宫里钱乙同志也开始了推广运动,这搞得太医院的医生们也开始紧张得抓耳挠腮的。
一天,睦亲宫里的十太尉小朋友病了,是疮疹,先是诸位太医们来给诊断了一下,大家说得乱七八糟的,没有一个统一意见,这可让睦亲宫的大王(不知道是几大王)急了,你们的说法还不统一呢,让我们太尉怎么服药啊?去,把钱乙给我找来。
于是钱乙就来了,诊了脉,然后转脸看着诸位太医。
这些太医感到后背一阵发麻,这位,别不是又要现场考试了吧?!
没错,您猜对了,钱乙同志又要开始推广考试运动了。
钱乙:“刚才大王问了,这个病是属哪个脏腑的,大家来回答一下吧。”
我靠,你自己回答不就行了,别拉上我们行吗?心里想着,嘴上还得回答,一个医生说:“是胃中大热。”
钱乙同志立刻看着这位医生,好嘛,这位同志脸上立刻见汗了,赶快用手擦。
钱乙:“如果是胃热,为什么患儿会乍凉乍热的呢?应该一直热啊?”
医生:“啊?这……”心想:我怎么知道啊!大哥,你去问问别的家伙吧!
于是钱乙又看着另一个医生,这位医生的脸立刻白了。
钱乙:“你说这个病是什么原因呢?”
医生:“是母亲的腹中有毒。”
钱乙:“既然是母亲的腹中有毒,那是哪个脏腑的毒呢?”
医生心想:天啊,我哪里知道是哪个脏腑有毒啊,大哥,我回去好好看书还不行吗?别考了成不?
可这不回答丢人啊,于是硬着头皮回答:“母亲的毒在她的脾胃。”
钱乙同志还真是不依不饶啊,接着问:“既然毒在脾胃,那患儿为什么惊悸呢?”
医生:“这……”心想,丢人就丢人吧,于是把头一低,开始装傻。
于是,钱乙开始了他的正式讲课:“这个病啊,是一种传染病(此天行之病也),但是也是由于婴儿自身正气弱造成的,正气之所以弱是由于还是胎儿的时候吸收了母亲的不洁之气,这个病的治疗,不可妄用泻下法或者发表法,需要解毒治疗,需要按照五脏来辨证,呵欠顿闷,要着重肝经;时发惊悸,要重视心经;乍凉乍热,手足冷,要重视脾经;脸上,特别是眼睛和面颊如果发红,咳嗽,要着重肺经……”(具体钱乙老师讲了很多,就不给大家多写了)
在钱乙那个时候,对麻疹、水痘和普通的幼儿急诊还分得不清楚,原因很简单,那是将近一千年前哦,还基本没什么成型的儿科呢,人家钱乙是第一位,他的很多关于小儿病症的记录都比欧洲早了几百年,已经很不容易了。具体这位十太尉小朋友患的是哪一类的病证我就不给一一对号了,反正在上课结束后,钱乙老师又给做了个示范课,用抱龙丸给十太尉小朋友服用了几次后,就给治疗好了。
光说不练那是假把式,人家钱乙前面讲得热闹,后面的治疗效果也真好,还真不是盖的,这搞得其他太医们实在是没话说。

总的说来,钱乙在太医院的表现是非常好的,用他自己的话说是“供奉禁掖,累有薄效”,一般中医自己客气说“薄效”的那就是比较好了,但是,就在这样的情况下,钱乙却做出了一个令大家都非常不解的决定:退出太医院,回到民间。
为什么钱乙要做这样的决定呢?皇上能放过这个对自己有用的人吗?他的后来怎么样了呢?我们下面接着聊。
 
为什么钱乙要退出太医院呢?我分析,这里面有两个原因,一个原因是因为钱乙为人太过认真,他在临床过程中为了能顺利治疗,一定要坚持自己的意见,将其他人的错误治疗思路辩论掉,这样使得各位感觉非常难堪,所以产生矛盾是当然的。历史上不止钱乙一个有此遭遇,很多从民间选拔的高手破格进入太医院后都出现了这种情况。当然,这个原因文献中并没有记载,是我们根据钱乙医案中他的看病风格推断的。
另外一个原因是,在宫廷里任太医丞这么长时间以来,钱乙在不断地问自己一个问题:自己生下来难道是为了皇家服务的吗?
对于有些人来说,能够为皇上服务是一生的光荣,是光宗耀祖的事情,名誉地位金钱更是不用说的了,所以他会乐此不疲乃至终生奋斗的。
但是对钱乙来说,他心中想的却不是这些。
在一个繁星满天的夜晚,钱乙望着星空,想起了自己年轻时候在东平王冢顶上学习五运六气的情景。
那个时候也是繁星满空,自己青春年少,心怀济世之志,那些在逆境中奋斗的时光,虽然孤单寂寞,但是想起来却多么的美好啊!
可是现在,虽然也可以出宫诊病,但是大部分时间却都是围绕着这些个皇子转,这些皇家子弟娇生惯养,骄横跋扈,永远没有满足的时候,无论怎样调理都不会令人满意。
这样下去,会丧失掉自己心中的那个信念的。
是的,那个自己年轻时在满天的繁星下立下的信念。
难道自己心中的那个信念是如此的重要吗?
是啊,这个信念是自己在最困难无助的日子里的唯一支柱,自己什么都可以没有,但是这个信念,却永远都不能失去的!
这个信念是什么呢?这个信念就是:尽一生之力去提高医术,治疗更多的孩子!
就这样吧,钱乙,不要再无谓地浪费生命了,按照你自己信念的指引,去做该做的事情吧。
还有更多的患儿等着你去拯救呢!

当天夜里,钱乙秉烛写下了一份辞呈。
当然,向皇帝辞职可没有那么简单,这和您跟公司经理辞职绝不一样,绝对不是可以随便写张纸拍在皇帝的桌子上就可以走人的,这是一人独尊的皇帝,搞不好会出人命的。
钱乙的辞职理由是自己病了。
他也的确病了,他患的是风湿,估计是早年在寻找他父亲的时候在大海中患的,此时病痛开始侵袭他了。
估计是钱乙写的辞呈太真诚了,一向不大讲道理的皇帝也动了恻隐之心,于是很不情愿地同意了钱乙的辞呈。

钱乙终于自由了。
当他从宫殿里一步步走出来的时候,不禁回头看了一眼这层层叠叠的皇宫,心里感到了说不出的愉悦。
再见了,各位大王们!我终于要回到熟悉的故乡了。

故乡,听上去多么亲切的字眼!
故乡是什么?故乡是一个人的年龄越大,心中就越是惦念的地方。

钱乙终于回到故乡了。
他望着熟悉的街道,听着熟悉的山东口音,闻着户户窗中飘出的炒菜的香气,感到了回到家里的温暖。
从此开始了简单、忙碌的诊病生活。

在这样的生活中,时光飞逝,转眼到了宋哲宗即位的时候,这位宋哲宗皇帝不知道受到了什么刺激,突然又想起了钱乙(估计是皇上家又有哪位太尉小朋友病了),于是宣钱乙进宫,到太医院任职。
钱乙这个烦啊,可不情愿归不情愿,新皇帝的面子还是要给点儿吧,于是就又返回到太医院,又做起了太医丞。
宋哲宗这个皇帝虽然性格软弱了点,但还是个好皇帝,所以钱乙这次在任上呆的时间比上次长了些,可是,由于心里一直惦念着家乡的百姓,所以最后还是托病递交了辞呈。
皇上看这可真是无法留住这个钱乙的心啊,万般无奈之下,同意了钱乙的辞呈。
于是钱乙得以再次回到故乡。
 
简单的庭院。
一个简洁的榻铺,钱乙坐着,躺着都在这个榻上(坐卧一榻上)。
此时的钱乙,已经老了,须发皆白。
他不戴帽子,不穿鞋子,穿着宽大的衣服,几乎不出门(杜门不冠屦)。
榻的边上堆满了各种书籍。
手边还有一壶好酒。
当夏天的风吹过的时候,庭院里的树荫带来阵阵清风。
到了饭点儿的时候,老伴会炒一两个香气扑鼻的菜,端到榻上来。
这就是钱乙回到家乡后的生活。

当然,这里面最重要的,还是看病。
周边的患儿家属会抱着孩子,从各地汇集到这里,请钱乙诊病(病者日造门)。
有的就是周围的邻居,有的是从百里以外赶来的,每天院子里都排着一溜的患者。
钱乙会为他们认真地诊断,然后付药而去(皆授之药,致谢谢而去)。
看着那些病愈后的小娃娃露出可爱的笑脸,钱乙会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

诊病的生活是很相似的,没有什么波澜起伏,但是每个患者又各自不同,都需要仔细地分析考虑。
这不,曹家的儿子才三岁,本来挺可爱的孩子,现在却日益瘦弱了下来,脸上泛着黄色,经常莫名其妙地发一阵寒热,也不想吃东西,平时最爱吃的炸糕都懒得理了,也不爱喝水,奶也不喝,这可把家里人给愁坏了。
他们把孩子领到钱乙这,他的父亲难过得眼泪都要下来了,对钱乙说:我这个孩子是三十岁才得的啊,您不知道生他的时候他的爷爷奶奶乐成了什么样,现在老人愁得都快病了,钱先生您一定要救救我们家啊!
钱乙看着孩子,说:“不要担心,我一定会尽力的。”
“钱先生,可全拜托您了!”
钱乙用手拍了拍孩子父亲的肩膀:“放心吧,孩子的病,交给我,你负责好好照顾老人吧。”
孩子的父亲含泪点着头。
于是给孩子做了全面的诊断,然后问孩子父亲:“别的医生给他服用过其他的药吧?”
孩子父亲:“是啊,我们镇里的医生给他用过牛黄丸、麝香丸,没有见效,还用过干葛散,服了以后反而吐了。”
钱乙叹了口气:“现在要泻下,先用白饼子(按:内含巴豆,为泻下药),让孩子把肠胃里的积滞糟粕去掉,然后补脾,期间在稍微配合用一点消积丸(以消积丸磨之)。”
孩子父亲:“孩子这么瘦弱,泻下能行吗?”
钱乙:“不要紧,相信我,积滞去掉人才能健壮。”
孩子父亲:“我相信钱先生。”
没过多久,他就领着变得白胖的孩子来谢谢钱乙来了。
钱乙望着孩子健康的面容,仿佛看到了一家人的笑脸,自己的心里也开心起来。

段家的孩子病了,一家人哭着来到钱乙家。
这个孩子病的是咳嗽,身上发热,有痰,可是几天前突然开始咳血,精神状态也突然下降,脸已经白了,家里人吓坏了,把孩子抱到了这里。
孩子的母亲哭得眼睛已经肿了。她说一看到孩子在受苦就流眼泪,恨不得自己替孩子有病。
孩子的父亲不善言辞,紧咬着嘴唇,双手绞在一起,手指都红了,在见到钱乙后,倒头便拜,然后拿出个布包,放到钱乙面前:“钱先生,这些银子,做为诊费,请您救活我的孩子吧!”
钱乙把布包推了回去,诚恳地说:“不用这样,放心吧,我会尽力的。”
孩子父亲:“钱先生,全靠您了!”
钱乙看着他们,说:“孩子的病交给我了,你们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啊。”
孩子父母都流着眼泪点头。
钱乙诊了孩子的脉,慢慢抬起头,说:“前面的医生用的什么药啊?”
孩子父亲:“用的桔梗汤和防己丸,没有效果,反而喘了。”
钱乙叹了口气,说:“是这样啊,他们把治疗的次序错了,现在要先去痰涎,然后补肺。”
孩子父亲:“啊?”
钱乙:“先用褊银丸服用一次,不要多服,然后用补肺汤、补肺散服用,不要担心,很快就会好的。”
“真的啊!”孩子家长望着钱乙,感激的不知说什么好。
果然没有多久,孩子的父亲亲自跑来了,向钱乙报了喜讯,说孩子已经好了。
钱乙望着喜悦中的孩子父亲,笑容也洋溢在脸上。

在大家感谢钱乙的时候,钱乙是笑容满面的,可是人们不知道,在背后,老人也被病魔折磨着。
在年轻的时候,他为了寻找父亲,多少次饿着肚子在大海中与海浪拼搏,这样落下了个风湿的病根,现在开始找上门来了,他的周身开始疼痛,四肢的运动也开始出现了障碍。
钱乙自己给自己诊断了以后,心中暗惊:这是可怕的周痹的病证啊(按:周痹,一种以全身持续疼痛为特点的风湿病,现代的一些风湿、硬皮病、红斑狼疮等疾病可以参照此病),如果这种病邪侵入到内脏,则是要致命的啊,怎么办呢?我还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做啊!
在考虑了很久之后,他终于决定,用药力把病邪逼到四肢去,这样可以保住性命,于是他自己配了药物,开始服用。
在服用了一段时间以后,他发现自己的左胳膊和左腿开始慢慢不能动了,身上的其他部位却恢复了功能,这才放心了:终于成功了,病邪被移到四肢了!
这是一种特殊的治疗方法,可以缓解致命的疾病,在古代的中医文献中有很多记载,现在很少有人会了。

在恢复了以后,他仍然继续他的没有一天闲暇的诊病生活。

老黄家的孩子病了,才两岁,这回的病可重,本来是拉肚子,医生们给用了止泻药,结果十余天后,孩子的病突然加重,泻下的大便是青白色的,喝的奶都不消化,身上也凉了,每天开始昏睡,医生们都说这个孩子要危险了,已经病危了。
老黄此时欲哭无泪,看着孩子平时玩的玩具,心如刀割,面对自己老婆的时候不敢哭,在没有人的时候曾放声大哭一次,晚上一闭眼,就是孩子平时的可爱的笑容,他的精神都要崩溃了。
孩子还有救吗?问了几个医生,大家都纷纷摇头,不敢接手。
一家人的心都凉到了谷底。

在走了很远的路以后,他们抱着孩子来到了钱乙的家。
钱乙让家人安顿他们住下,然后看孩子的病。
仔细诊断后,钱乙慢慢叹了口气,说:“再晚确实就来不及了。”
大家都摒住了呼吸,听他接着说:“这个病治疗要复杂些,他们用的止泻药把病邪留在了胃肠之中,本应该给排出去,可孩子的身体弱,就要先补一下。”
于是开了益脾散、补肺散,一天服用三次,服了三天。
三天后,孩子的身体温暖了。
此时又开了白饼子,让孩子大泻一次,将肠胃里的毒邪排除,然后马上用益脾散每天服用两次补养脾胃(这是其治病诀窍,肠中毒邪不去,如果进补则是关门留寇,疾病永无愈期,一定要排出毒邪后才进补)。
在经过了这三个层次的治疗后,小孩子的病很快就好了,脸上又出现了逗人的表情。
老黄一家感激涕零,跪在钱乙的榻前,说:“让我们为您些杂事吧,希望能够照顾您的生活!”
钱乙挥挥手,慢慢地说:“我已经是老朽一个了,哪里还用人照顾,你们去好好过你们的日子吧,你们的日子还长着呢,回去照顾好孩子吧!”

望着一家人远去的背影,钱乙慢慢地叹了口气,心里想:不知道还能照顾这些孩子多久了。

在这样的日子里,钱乙慢慢地老去,时光像是河流中的水,在无声无息中流走。
已经记不起回到家乡后这么多年,到底治疗过多少个患儿了,只知道自己每天都是在面对一个接一个的患者中渡过的。

人总是要老的,总是要和这个世界告别的,慢慢地,钱乙走到了他生命的最后的日子。

这天,他起床后,坐了一会儿,给自己诊了一下脉,然后告诉自己的家里人,今天不出诊了。
他让家人把自己的朋友请来,早饭后,大家坐着聊天聊了一会儿。
在大家告辞时,钱乙特别起身相送。
然后,他告诉家人,给我换一身干净的衣服吧。
家人很奇怪,这个老人,大白天的换什么衣服。

衣服换好后,老人让大家都忙自己的事去吧,然后自己就默默地端坐在榻上,望着院子里的孩子们。

院子里,六七个孩子正在玩着游戏,小男孩剃着小光头,欢天喜地的跑着,他们拿着个小布口袋,正互相丢着。
阳光下小孩子的脑袋发着闪亮的光,他们笑声阵阵传来。
钱乙眯着眼睛看着,渐渐地,他仿佛觉得自己也变得年轻,融入孩子们欢快的游戏中去了。
然后,慢慢地,他的眼睛闭上了。

钱乙,享年八十二岁。

钱乙,字仲阳。在他童年的时光里,并没有享受到父母给他的爱,但是,他却把这种缺失化成了大爱,并把这种大爱给予了天下无数个痛苦中的孩子。他一生救人无数,并写出了现在能见到的首部中医儿科专著,奠定了中医儿科的专科地位,为后世儿科治疗大开法门,其功德无量。他所创立的六味地黄丸等方药至今仍然被广泛使用。
他所论述的部分理论内容,可能随着时间的推移已经失去了原有的价值,但是他心中的信念却永远流传了下来,流传在医生们的职业操守里,流传在孩子们健康快乐的笑脸中。

在钱乙去世后的某一个秋天。
钱乙的坟前来了一位年轻人。
他就是曾经得到过钱乙指导的年轻儿科医生董及之。
他在钱乙的坟前点上香,烧了些纸,然后跪倒,磕了三个头。
树叶从旁边的树上纷纷落下,散满了一地。
他默默地站立了一会儿。
然后,他拿起出诊用的雨伞和药箱。
转过身,继续出诊去了。
 
好像大家真的没有几个能安心看这个的。

难道故事和道理不精彩吗?
 
许叔微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去过无锡?
无锡的旅游景点非常的多,在轻拂的春风里,游览太湖的美景,实在是一件赏心悦目之事。
如果您很偶然来到太湖边的马山,很有可能会发现这样一个幽静的地方,它叫小墅村,这个地方后面是青山,前面是浩渺的太湖,仿佛是世外桃源一样。
在这里您会发现几间瓦房,很古朴,似乎静静地矗立在那里很久了。
周围静悄悄的,房门上满是灰尘,显示世人早已经将这里遗忘了。
这个宅院的大门是青石做的,上面有四个字的匾额,写着:“梅梁小隐”,轻轻推开尘封已久的大门,再往里面走,我们会看到厅堂上悬挂的匾额“名医进士”四个字,这四个字,是韩世忠写的。
韩世忠?是当年在黄天荡以八千宋军大破金兀朮十万人的韩世忠吗?
回答是:就是这位韩世忠写的。
那么,这个“名医进士”又是谁呢?
这位被称为“名医进士”的,就是宋朝著名医家:许叔微。
附近的老百姓会介绍:他们两个人当年关系好着呢!韩世忠经常乘着船,从水路来,到这里和许叔微喝几杯,感慨一下人生呢。

是吗?你也许正在迟疑。
一阵清风吹来,您回过头,恍惚间会感觉仿佛看到了一个场景:他们两个人,坐在太湖边,把酒临风,须眉皆动,宛若画中人物。
您再眨眨眼,幻觉消失了,那是近一千年前的场景啊。
于是,您一定好奇,这位许叔微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医生呢?他都经历过一些什么样的事情呢?
好吧,现在,让我们穿越时空,回到宋朝,来看看这位许叔微到底有着怎样的一生吧!

公元1091年。
北宋。
真州(现在的江苏仪征)。
瘟疫大行。
在一个普通的人家里,一个男子正躺在床上,虚弱地喘着气,床边坐着的,是他的年仅十一岁的儿子,这个孩子端着汤药,正等着父亲起身喝药。
这个十一岁的小孩子,就是我们的主人公,少年时的许叔微。
他的父亲患了瘟疫,已经很严重了,医生开过了药,但是病势却一天天地加重了起来,已经昏迷了几次。
小小的许叔微感到了从未有过的一种恐惧。
父亲的嗓子已经嘶哑了,口干得直想喝水,在喝了药以后,却又昏迷了过去。
许叔微的母亲赶快去请医生,但医生说现在患者太多,看不过来了,于是母亲只能悲愤地空手而归。
在夜半,父亲忽然醒了,此时过度疲乏的母亲正在隔壁打盹,只有小叔微趴在父亲的床边,他也一下醒了。
父亲好像忽然恢复了健康,脸上带着轻松的表情,说话的声音也正常了,他仿佛想起了什么,望着小叔微,轻声地说:“叔微,你以后,长大了,会长成什么样子呢?”
小叔微看着父亲,忽然微笑了起来:“像父亲的样子啊。”
父亲轻轻地拍着他的头,说:“好啊,不过,无论做什么,一定要读好书啊,读好书,做好人,就够了。”
小叔微慢慢地点着头。
父亲:“一定要记住啊,读好书,做好人。”
然后,父亲睁大了眼睛,用慈爱的目光一直望着小叔微的脸庞,仿佛想把儿子的面容刻在心里。
这样望了许久,然后闭上了眼睛。

凌晨,凄厉的哭声从许家传出,许叔微的父亲去世了。

许家只剩下小叔微和母亲了,两个人相依为命。母亲由于过度劳累,身体也显得很虚弱,但是为了使小叔微不太过悲伤,母亲在小叔微的面前表现得很坚强,似乎自己能够扛起生活的重担,但小叔微能够听见母亲在夜里因为思念父亲而痛哭的声音。
“叔微,妈妈一定能够带你好好的过日子的。”这是最近母亲常说的话。

但是,有一天,叔微忽然发现母亲坐在厨房的地上(忽一日气厥),牙关紧闭,嘴里有涎液流出(牙噤涎潮),无法说话了,小叔微吓坏了,赶快跑到附近的医生那里求救,医生来了后,看了一下,说:“这是中风啊,需要赶快使用泻下之法!”于是开了泻下的大通圆(宋代医书中的“圆”就是现在的药丸)三粒,给母亲服下。
医生走后,叔微的母亲开始痛泻,泻了几次后(大下数行),感觉人就已经精神涣散了。
小叔微已经傻了,对于一个十一岁的孩子来讲,这样的凶险之事已经超出他的思考范围了,怎么办啊?真是束手无策啊!
夜里,小叔微端起给母亲熬好的粥,想送到母亲的床边,就在一进屋子的时候,他看到母亲的眼睛正望着自己,慢慢地将手伸向自己的方向,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母亲的眼神仿佛在说:对不起啊叔微,娘没法在陪着你继续走了。
小叔微立刻哭了,扔掉了碗,伸出手想去够母亲的手,可是自己却仿佛一点力气都没有,母亲的手似乎越来越远,怎么也够不着啊!
泪水从小叔微的眼睛里喷涌而出,积攒已久的哭声终于从他的喉咙发出。
但是凭一个小小的许叔微是解救不了母亲的。
当天夜里,小叔微的母亲也去世了,距离他父亲去世还没到一百天。
他后来自己说:“百日之间,并失怙恃”。

就这样,十一岁的许叔微称为了一个孤儿。

在把母亲葬在了父亲的坟旁以后,许叔微一个人站在空旷的山坡上。
现在,他是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了,以后的一切都将靠自己了。
从此,他将不再有父母之爱,他将独自面对生活中的惊涛骇浪。
许叔微,你能承受得了吗?
许叔微紧紧地闭着嘴唇,望着远方,一言不发。
没人知道他此刻心里想的是什么,但是,我觉得他用他一生的行动给我们做了回答。

现在的小孩子十一岁的时候还在上小学,基本上不会考虑生活方面的压力,城市里的孩子还可以撒撒娇让家长周末请自己去撮顿麦当劳肯德基什么的,但是在同样的年龄,十一岁的许叔微要准备自己生活了。
许叔微很快就分析了自己目前的角色,他首先确立了自己的方向,第一是一定要读书,像父亲临去世时嘱咐的那样,读好书。
吃饭应该没有问题,古人多是一个族群一个族群地聚居在一起,这也就是为了在某些特殊情况下可以互相帮助,像许叔微这样的孤儿,会有族群里的长辈来照顾的,送点米什么的,不至于饿死。
许叔微给自己定下的另外一个目标就是要看医书,他在自己写的书《普济本事方》的序中说道:“及长成人,刻意方书,誓欲以救物为心”,他自己说的是长得稍微大了些才看医书的,但是从他治病的医案中标注的时间来看,他三十多岁就已经到处治病,而且手段很高,这说明他应该很早就开始看医书了。
父母因为疾病而去世到底在许叔微的心里造成了多大的创伤,我们现在没法儿想像了,但是从他后来所做的事情来看,因为父母的去世,他立下了一个很大的誓言,这个誓言就是,一生免费为老百姓看病!
最后,他实现了自己的这个誓言,从他开始看病到他去世,他始终没有受过患者的钱!从这种近乎宗教布施式的诊疗活动中,我们可以看出其人毅力之巨,发心之大。
信念,可以使人做出不可为之事。

好了,许叔微同学开始学习了。
课程当然是大家都要学的科举了,放在桌子下面偷着看的不是连环画,而是医书。
一个孤儿,学习会是一种什么状态呢?
估计没有人知道了。
但是我恰巧在他写的一个医案里,看到了他描述自己少年时读书的情景。
事情是这样的,许叔微在《普济本事方》中说自己的身体在长大后有个毛病,就是停饮,什么是停饮呢?简单地说就是水喝了以后感觉总是下不去,总是在胃口里面堵着。许叔微是怎么说自己的这个病的呢?他说他在少年时读书,夜里面要写作文(夜坐为文),估计是老师留的作业,他的坐姿不正,总喜欢左面身子趴在桌子上写(按:估计学习负担很重),所以他感觉这个饮食在胃里好像都偏向左边了,到了半夜以后(按:看来学习负担不是一般的重),觉得自己很疲乏了,这还不能睡,要喝两杯饮料提提神,结果喝完了再看一会儿书,等到睡觉的时候又是偏向左边躺着,结果一开始年轻时没什么,三五年后开始觉得水喝下去以后都是从左边下去的,胃口也不好了,经常往外呕酸水,更严重的是,每到天热的时候,他的右半个身子出汗,左半个身子根本就没有汗,是干燥的,您说这病有多怪。
看来孤儿的日子是难过啊,如果有家长管着,会让他用这种不正确的姿势看书吗?而且还是三五年的时间!可见,有家长管的同学们,虽然他们唠叨了点儿,但是那也是种幸福啊!实在受不了唠叨了,就想想许叔微同学吧!
后来怎么着了?后来许叔微找了好多名医,也翻了好多书,都没治好,再后来一想干脆,自己创个思路吧,这不是水病吗?什么能治水呢?脾能治水啊,中医里面说脾属土,土克水,所以治疗水病补脾土是一个思路,于是我们的许叔微就只用一味中药,那就是苍术,这是味补脾利水的药,他搞了一套很复杂的炮制方法,大概是把苍术搞成末,然后将大枣肉和一点香油绞成泥(估计这个枣泥的味道够怪的),再把苍术末和枣泥做成药丸,每天吃,结果是这个病就好了,全身也出汗了,胃口也好了,也不吐酸水了,连视力都提高了。
事后,许叔微很有感触地对大家说,家长管你们是对的啊,看书的姿势要端正,不能偏向一边(故知久左不可伏向一边),需要多起来活动活动(时或运动),再顺便做个眼保健操什么的。

看来,许叔微少年时读书那是下了苦功夫的,开个夜车那是家常便饭,在没有家长用监视器监督的情况下,全凭自觉,那是很不容易的,要搁我们某些同学,早玩游戏去了。
这个孤苦伶仃的孩子,在空荡的房子里,独自一人深夜读书,这是一幅什么样的场景呢?

一个孤儿,没有生活来源,那连吃的都会成问题,就更别说营养了。
这种情况可以参照比许叔微早些年的范仲淹,范仲淹父亲去世了,有母亲,但母亲改嫁了,范仲淹就在一个大庙里自己读书,也很苦,自己拿点儿米,每天熬一点粥,当粥凝了的时候,把粥划成四块,一天四顿饭,就是这四块粥,哪儿有什么菜啊,有个同学的父亲是当官的,一看,天啊?你都吃的这叫什么啊,于是很同情范仲淹,就从家里带来了好菜,给了范仲淹,心里想,这下你解馋了吧?结果到了第二天,一看,好嘛,这菜一口没动,都腐坏了,这哥们急了,怎么着?瞧不起我?
范仲淹说:“不是我瞧不起你,而是你要体会我的心情,我也是人啊,也会爱吃好吃的东西啊,我一旦尝了一口这个好吃的菜,我怕我明天会吃不下去我的粥的。”
“啊?!”同学都晕了。
范仲淹:“我未来的苦日子还很长啊,所以,不要再送我好吃的东西了,我要把苦日子坚持过下去。”
这下我们明白了吧,人家是吃过苦的,所以才发下大愿为老百姓做事,才一辈子行得正,走得远。
我常常想,在这种营养状态下,能摄入足够的蛋白质吗?难道一个人的学习状态还能保持最佳吗?可是你看人家范仲淹、许叔微分明又都学出了那么高的成就,看来,营养并不是一个决定性的因素,一个人心中的信念,才是最关键的啊。

就在这种苦读的日子里,许叔微慢慢地长大了,成为了一个青年人。

但是,我们许叔微同学点儿特背,一步入社会,就碰到了一个乱七八糟的世道。
宋徽宗上台了,蔡京也当权了。
宋徽宗这个人不用说大家也知道了,是个超级不靠谱的皇帝,画画特好,还在宫里当教授教学生画呢,字也特好,细长的,跟骨头棒似的,瘦金体。就是皇上当不好,白天上班总想着晚上从地道溜出去找李师师。什么玩石头、踢足球都是打那会儿炒起来的。
总之当时似乎是全国陪着这位爷一个人玩,大家都忙着发现祥瑞的东西,见天儿的发现哪里又从天上掉下来块石头,上面写着:“宋徽宗真牛”这种字句,而宋徽宗也特相信这是真事儿,还赏呢。
在这种气氛中,许叔微来到了京城,考进士,据说连考了几次,都没考上。
没考上可是没考上,他的医术却在京城露了一手。
原来是权臣蔡京病了。
也不知道得的是什么病,反正蔡京这病倒是总能使一些医生成名,另外的一次有病是蔡京患了便秘,有的医生要用大黄,蔡京死活不同意,觉得太遭罪,这时候有一位叫史载之的医生(按:历史确实记载之了),诊了脉后,只用了一味药,那就是紫菀,是入肺经的药,该药能够温肺化痰,用这个药给蔡京服用之后,蔡京的便秘就好了,在中医这叫提壶揭盖法,意思是说上面的气一通了,下面也就通了,从此史载之名声大振,当然,这位也确实是高手,现在还留下了一部他的方书呢,叫《史载之方》,现在书店有卖的。
许叔微这次碰上的不知道是什么病,没有什么记载,总之是说许叔微开了药后,一晚上就好了(一夕瘳)。
蔡京大喜,嘿!小兄弟,有两下啊,怎么样,以后跟着我混吧(京喜,欲官之)。
许叔微这时候刚刚落榜,心里很不痛快,心想,我通过这种手段得到个一官半职,多不光彩啊,难道我忘记了父亲的嘱托了吗?要做个正直的人啊。
这样想着,就跟蔡京说了:对不住了老大,我还是自己凭本事混吧,再见。
于是,拂衣而去,飘然离京。
此一去,竟然是天地暗换。
当他再来到京城的时候,京城已经是杭州了。
当他真的中进士的时候,也已经是南宋了。
 
很精彩,写的太好,予医理以小说的形式说出。
期待下文。
 
到目前为止,还是有许多人对中医持有怀疑的态度。
我们一些做中医的朋友,也是在不停地进行辩解,但只是在做一些无谓的辩解。这其实对一些在脑子里已经根深蒂固的认为中医是无用的人来说,效果很差。
最好的说明即是中医对一些疾病的疗效。其他的没用。
 
还是开卷那几句话,可能中医不用别人消灭,自己就慢慢消亡了
 
现在估计您的心中一定涌现出了一个谜团:这位许叔微,也没见他拜哪位高人为师啊?而且也没看见他是怎么学习的啊,怎么他就成了中医高手了呢?
难道,这又是一个天才?无师自通的厉害人物?

是啊,以蔡京这样的地位,估计能看上眼的医生也不多,在众多的高手里面,选择了许叔微来治病,说明当时许叔微已经有一定的影响了。
这就奇怪了,一个乡野孤儿,一个靠自己天天晚上熬夜读书的年轻人,怎么能够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成了一个治病能手呢?莫非他有什么秘笈?
没错!您猜对了,许叔微的确是有秘笈的,这个秘笈就是:《伤寒论》。

许叔微生活的世道虽然有些乱,但有一点他非常幸运的是,他赶上了北宋政府刊印《伤寒论》。
宋朝的皇帝们在其它方面我们不敢恭维,但对于医学的重视,却实在是令人敬佩的,从宋朝第一个皇上上任的那天开始,他们就不断地组织人马,收集和整理各种医书,然后拿来印刷.
到了宋仁宗的时候,皇上更是命令成立了一个校正医书局(就在许叔微出生的前三年挂牌开业了),这是个局级单位,上级主管部门是编修院,科员由全国各地选来的精英人才组成,在局长的带领下,校正并出版了一套又一套的医学经典,我们现在看到的《素问》、《灵枢》、《伤寒论》、《金匮要略》等一批书籍都是这些高手们给整理,并将版本统一起来并出版的。
这个校正医书局的同志们效率真是高啊,紧赶慢赶,就在许叔微出生前后(真是老天有眼啊),把《伤寒论》给整理出版了。

要说这个过程还挺传奇的,您别看《伤寒论》这么经典一巨著,但在宋朝之前基本上已经没有一个像样的版本了。
唐朝时的中医大师孙思邈各位熟悉吧,影响那么大的一专家,在他的早年愣是没见过《伤寒论》,为什么呢?原来当时拥有此书的这帮医生们都很自私,表面上都说:张仲景这个小医生有什么了不起啊?没什么好学的的!可实际上,一转身,回家自己晚上偷着看《伤寒论》,学两手然后牟利,这让孙思邈感觉很不爽,觉得这帮人太不地道了,他在写书的时候就写下了“江南诸师秘仲景要方不传”的感慨,等到了老年(各位也都知道孙思邈活了一百多岁,这个等候的时间可够长的了),才看到了一本《伤寒论》,孙思邈看了以后,这份感慨啊,说这本书写得太好了,原话是:“至于仲景,特有神功”,各位别理解歪了,这“特有神功”的意思不是说张仲景像东方不败,而是说仲景的方子疗效太好了。于是他把部份《伤寒论》内容就记录到自己写的《千金方》和《千金翼方》里了。
后来就又是好久没有见到真正的《伤寒论》了,宋太祖的时候,节度使高继送给皇上一本《伤寒论》,版本错误很多,让皇上很不满意,抑郁了很久。
结果是后来一个翰林学士王洙,在翻馆藏的那些多少年没人动的破书的时候,翻着翻着,看到了三本不大起眼的书,差点被虫子给蛀了,他拿过来,很不在意地拍拍灰尘,被呛了一鼻子灰,眯着眼睛看了看书名,然后放下了。突然,他的眼睛瞪大了,嘴也张得能放下个足球,脑子中闪过了无数个霹雳:什么?张仲景写的《金匮玉函要略方》?
于是赶快回头,用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拿起来,翻开看,此书分为三卷,上卷论伤寒,中卷论杂病,下卷载方,天啊,这就是传说中的《伤寒杂病论》啊!(此等幸运事件降临的几率比中五百万彩票要低五百万倍)
后来,他把这个版本的《伤寒论》给抄了下来,传播了出去(按:《伤寒杂病论》是合集,后来伤寒部份成为《伤寒论》,杂病部份成为《金匮要略》)。

校正医书局的同志们就是根据这些版本的书,整理出了一个标准版的《伤寒论》,先是出了套大字的版本,据说特漂亮,但我都是听说,因为这版早就绝了,现代谁都没见过,民国期间听说北平有一个人还有一本,但仔细找去,就在即将谜底揭晓的时候,此人不见了。
总之现在是没了,我看见过一些老同志,今天还在为当时没找到耿耿于怀呢。

大字本出版以后,有大臣向皇上打报告,说这大字本浪费纸,还特贵,老百姓买不起啊(跟现在的精装书似的,老百姓一看价格就晕),请求印点小字本,让书价降下来,于是皇上由从国库拨了五千贯钱,用于刻板和纸墨工本,出版了小字本,“广行印造”,这是给老百姓的,皇上特批:“只收官纸工墨本价”,不许盈利。
看来封建制度里的皇帝也做了些好事啊。
遗憾的是,这小字本现在也没了(咱们中国人马大哈是出了名的),但好在明朝的时候有一位叫赵开美的好同志给这个宋版出过一次模仿版,整个跟真的差不多,但您别高兴太早了,就连这个赵开美同志的模仿版,现在全世界也就剩下几本了,这几本也是破的破,残的残,其中最完整的一本,我给大家透露一下秘密,现在就藏在沈阳医学院的图书馆里,可是非常遗憾,由于该学院是西医院校,对中医界人士的热情不大感冒,所以这个版本还没有整理面世。
这个学校很有性格,中医界无论多大的专家去了,基本是一口回绝,不让看,前些日子有一位著名的日本专家去了,让看了,回头这个专家跟我说:“这个版本太好了,是中国的宝贝,可是为什么不出版呢?应该让全世界根据这个最好的版本研究《伤寒论》!”
他哪儿知道中国还有中西医不和这一说啊?

看到了吧,一本古书在经历了硝烟战火和风霜雨雪之后流传下来,岂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各位看完了还等什么啊,您怎么说都比孙思邈幸运多了!还不赶快到新华书店去,马上弄一本在手里?
您要是等沈阳医学院那一版,不定是下面哪一代的事情了呢?(斗胆悄悄说句不吉利的话,还是在该学院图书馆不失火的前提下。)

让我们再回到宋朝吧,这个小字本出版的时候是元佑三年,这个时候,小许叔微正是八岁,他的父母还没有去世,他还正沉浸在父母温暖的怀抱中呢。
不知经过怎样的辗转,有一本《伤寒论》到了许叔微的手中,可以想见,在父母去世以后,在许叔微同学苦读的日子里,一直是以这本书为益智读物的。
那个时候可不像现在,解释《伤寒论》该怎么看的书特别多,随便到书店里可以找到几十种以上的。那个时候基本没有,实际上这种情况基本可以理解,因为写《伤寒论》该怎么看的参考书的鼻祖就在这里呢,就是我们这位许叔微,还有跟他差不多大的成无己等人,后来这哥几个长大了,呼啸成群,笑傲江湖,形成了一个后世的大门派:伤寒派。
这个伤寒派如果要用武林中的标准来衡量,那就相当于武林中的少林派,为正宗里面的正宗流派。
该派尊张仲景为医中圣人,认为医家之有仲景,犹如儒家之有孔子;医书之有《伤寒论》,犹如儒家之有《四书》,其实在宋代以前,张仲景的地位并没有这么高,刚才我聊过了,好多人都没见过《伤寒论》这书长什么样呢,就甭谈认识张仲景了。正是从宋朝开始的伤寒学派,发掘出《伤寒论》的巨大价值,把张仲景提升到了医圣的地位。
后世尽管出现了时方派等流派,但是仔细看看他们的理论内容,也都与《伤寒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遗憾的是,这小字本现在也没了(咱们中国人马大哈是出了名的),但好在明朝的时候有一位叫赵开美的好同志给这个宋版出过一次模仿版,整个跟真的差不多,但您别高兴太早了,就连这个赵开美同志的模仿版,现在全世界也就剩下几本了,这几本也是破的破,残的残,其中最完整的一本,我给大家透露一下秘密,现在就藏在沈阳医学院的图书馆里,可是非常遗憾,由于该学院是西医院校,对中医界人士的热情不大感冒,所以这个版本还没有整理面世。
这个学校很有性格,中医界无论多大的专家去了,基本是一口回绝,不让看,前些日子有一位著名的日本专家去了,让看了,回头这个专家跟我说:“这个版本太好了,是中国的宝贝,可是为什么不出版呢?应该让全世界根据这个最好的版本研究《伤寒论》!”

哎。我鄙视一下!我也是沈阳某所重点大学毕业的,没想到国宝距离我这么近
 
我把上面的内容讲完了,但估计您的心中还是存在着疑问,是的,甭说您,我的心里都还存在着一个巨大的疑问,那就是:为什么偏偏是这位许叔微就成了伤寒大家了呢?我们承认,《伤寒论》流传得不容易,可看这本书的人那可多去了,当时和许叔微同时看到的人也很多,现在学中医的人基本也是手一本了,怎么你我都没成此类高人呢?
的确是这样啊,一本书流传到了许叔微的手中,这并不能成为他发奋钻研的动力啊!正如《红楼梦》摆在我们的面前,可也没见哪几位立刻动手来批注的啊。
到底是什么让孤儿许叔微在没人监督的情况下,拿起文辞深奥的《伤寒论》进行苦读,最终掌握了其中复杂的诊病方法的呢?

现在,为了揭开这个谜团,让我们来模拟一次许叔微第一看《伤寒论》时的情景,来揣摩一下他的思维轨迹吧,这是侦探在追踪迷案的时候最常用的一种手法了。

在一个深夜里,许叔微翻开了《伤寒论》,第一页,映入眼帘的是张仲景写的序。
让我们跟随许叔微一起来阅读吧,在序言里,张仲景写了自己家庭的遭遇,他说:“余宗族素多,向余二百,建安纪年以来,犹未十稔(稔:年的意思),其死亡者,三分有二,伤寒十居其七。感往昔之沦丧,伤横夭之莫救,乃勤求古训,博采众方”,发奋看了很多的参考书,才写下了《伤寒论》。
原来张仲景是在这种凄惨的情况下开始攻读医学的啊!
许叔微的心被这些字句轰然撼动了。
那些似乎早已经愈合的伤口开始流血。
他抬头看了看屋子里的四周,空空荡荡的,只有自己孤单的坐在屋子中央。
其死亡者,三分有二,是这样的啊,这里原来是有三个人的,爸爸,妈妈,和自己。
那曾经是多么快乐的日子啊,有笑声,有温暖,有阳光。
在打雷的日子里,还有庇护的肩膀和双手。
可是现在,一切都消失了,要自己给自己熬饭,没有人跟你商量今天该吃点什么菜了,早晨再也没有人喊你起床了,发烧时也要自己煮姜汤喝了,孤单的时候,要自己跟自己说话,实在想念爸爸妈妈了,就对着他们的衣服聊一会儿天。
这就是一个孤儿的生活啊。
许叔微的眼泪慢慢地流了下来。
在那天夜里,他完全体会到了张仲景当年是多么的痛苦与悲愤!
他甚至体会到了仲景流进心里的眼泪的苦涩。
和那种刺入骨髓的疼痛。

许叔微,能问你些问题吗?
可以。
现在有一条道路,摆在你的面前,那是仲景曾经走过的道路。
是的,我已经看到了!
这条道路很艰苦,也很孤独,你愿意走吗?
我愿意!因为,我看到了走在前面的,仲景的身影!
你会每天见到患者痛苦的脸。
是的,我知道!
你也许会在救治的时候第一个被传染上疾病的。
我知道,可是我不再害怕。
可是,你即使学了医,也再也救不了你的父母了。
是的,但是天下苍生有亿万个父母!
明白了,我无法再问什么了,许叔微,你出发吧,向着自己心中的信念,出发吧!

蜡烛的光芒慢慢地明亮了起来,因为东方已经破晓了。
烛光和晨光融为一体,照亮了整个屋子。
苦读了一夜《伤寒论》的许叔微,此时伏在案几上,轻轻地小憩片刻。

这样,我们就把整个过程给理顺了,这就是许叔微为什么能够对历来被称为“深奥”的《伤寒论》下苦功钻研的关键。
在对《伤寒论》进行了若干年的苦读后,许叔微终于掌握了《伤寒论》的奥秘,从此,诊病的疗效大增。

一天,一个叫秋忠臣(这估计是当年最时髦的名字)的乡亲病了,患的是伤寒,大家这个时候都知道许叔微会看病啊,就把许叔微给请来了。
许叔微问了问患者的症状,患者告诉说:自己发烧,脑袋痛,心里发烦,口中还渴。
然后许叔微诊了患者的脉,脉象是浮数,无力,尺部脉很弱(中医将脉分成寸、关、尺三部份,尺部对应肾气),许叔微倒吸了一口气,说:“这是《伤寒论》中的麻黄汤证啊,按理说应该马上服用麻黄汤,使邪从汗解。”
大家忙说:“对啊,那您就马上给开些发汗的药吧!”
许叔微:“可是,现在不能先行发汗。”
大家:“啊?为什么,还等什么呢?”
许叔微:“他的尺脉迟而且弱,仲景说过,尺脉迟的人,是营气不足,血气微少的原因,不可以先发汗,我要先稍微让他的血气足一些,这样才能鼓邪外出啊。”
于是开了建中汤(也是张仲景的方子,可以调中焦脾胃以生气血),在里面加上了当归、黄芩两味药。
第二天,许叔微来到患者的家里后,患者家属有点着急了:“你怎么还不给发汗啊,快发吧!”
许叔微诊了脉:“还不可以,尺脉仍未起。”
家人:“管什么尺脉不尺脉的啊,你就发汗不就行了?”
许叔微:“像他这种身体,错误地发汗会导致病情严重的。”
家人:“天啊,还不发汗,你到底懂不懂医啊?”
患者的二姨:“他大姑,你看到了吧,我说不请这个许叔微吧,你们非要请,这下怎么办?”

第三天,患者的家属更急了:“你他妈的到底懂不懂啊,还不发汗,别他娘的不懂装懂,要是看不了早点告诉我们,告诉你,要是耽误了我们就去衙门告你去!”(其言至不逊)
各位知道,许叔微一生看病都是不收诊费的,你不收人家钱,为人家服务,人家还出口不逊,你会怎么样对待呢?
要是搁一般人,袖子一甩,老子还不伺候你了呢!
对,就这么做,对于这些愚昧的人,没有理由一味迁就!
咦?许叔微在做什么啊!他居然仍在认真地为患者诊着脉,然后耐心地告诉其家人,大家不要急,尺脉马上就要起了。
患者的家属用怀疑兼愤怒的眼神看着许叔微,姑且再相信这个许叔微一回吧。
最后,诊脉时,许叔微终于感到患者的尺脉有力了,这是正气开始充足的表现,于是,开了麻黄汤(麻黄汤,《伤寒论》中的方子,主治太阳病表实证),给患者服下。
患者服用了第二次以后,突然病情发生了变化,只见他开始狂躁不安。
大家吓坏了,他二姨又说了:“看到了吧,不听我的,给治坏了,他大姑,赶快去衙门告他吧!”
许叔微:“稍安勿躁,马上就好了。”
果然,片刻以后,患者安静了(须臾稍定),然后看到患者的身上开始出汗了(按:刚才的烦躁是邪正相争呢,此时是正气已胜,开始驱邪外出了)。
没几天,病就好了。
他二姨悻悻地说:“没想到许先生还有两下子啊。“
他大姑:“多亏没听你的去衙门告人家许先生。”
患者:“许先生,留我们家吃顿饭吧!”
许叔微:“不用客气,我该走了,再见。”

这下乡人传开了,这位许叔微诊病很厉害啊,还不收老百姓的钱,可真是个好人啊,于是,来瞧病的人就多了。
有个姓京的老乡,是卖草绳的,乡里都管他叫京绳子,那天,天还下着雨,这位京绳子来找许叔微了。
许叔微忙问怎么了,京绳子告诉他,说自己的儿子三十岁,现在突然病了,想请许叔微去给看看,不知道许先生肯不肯。
许叔微听了,二话不说,戴上草帽,披上蓑衣就随京绳子出发了。
到了患者家里,许叔微也吃了一惊,只见患者蜷缩在床头,浑身抖动,直冒虚汗,嘴里还说着胡话。
许叔微忙问京绳子,怎么会病成这样呢?
京绳子:“唉,一开始没这么重,只是有点怕风,身上微微爱出汗,请来位医生,给开了副麻黄汤,结果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许叔微:“都有什么症状呢?”
京绳子:“他不停地出汗,身上发烧,总是惊悸不安,说胡话,晚上不睡觉,还有个特殊的地方,就是身上的肉直跳,您说这是怎么回事儿?另外就是浑身抖动,自己控制不了自己。许先生,我儿子的病是不是很重了啊?”
许叔微:“不要担心,让我来诊一下脉吧。”
诊脉以后,许叔微叹了口气,说:“我明白了,这是误用麻黄汤发汗的缘故啊。”
京绳子:“许先生,为什么呢?”
许叔微:“您儿子的脉象很弱,像这种气血很弱的人是不应该骤然服用麻黄汤发汗的,因为患者自己的正气不足,服用这些药力强烈的药会导致身体的紊乱的。”
京绳子急了:“这个王八蛋大夫,我用绳子勒死他。”
许叔微:“不要这么说,这是没有深入学习《伤寒论》的时候很容易犯的错误,可以服用真武汤化解掉它,真武汤的条文就是:‘太阳病发汗,汗出不解,其人仍发热,心下悸,头眩,身瞤动,振振欲擗地者,真武汤主之’。
于是,给患者开了真武汤(真武汤,《伤寒论》中的方子,主治脾肾阳虚,水气内停之证)。
患者只服用了三次,病就基本好了。
患者全家都喜出望外,没有想到这个方子疗效如此迅速。
接着,许叔微又给患者开了清心丸、竹叶汤用来清解余毒,总之患者迅速地康复了。
患者一家人感激得不知说什么好,京绳子拿出些银子,想给许叔微做为诊费:“许先生,我们听说您不收诊费,为我们百姓免费看病,可您自个儿也不能太清苦了,我的这点心意,您就拿回去补补身子吧。”
许叔微推回了京绳子的手:“真的不用了,谢谢你的心意了,我该走了。”

其实,许叔微的生活一定是很清苦的,但是,他想起了那个夜晚,那个在仲景的书前发誓的夜晚,和自己曾经发过的誓言。
他要恪守誓言,一生无悔。

至此,我们已经看到,在仲景博大的慈悲情怀的感召下,此时的许叔微不再是一个令人可怜的孤儿了,他已经成长为一个成熟、稳重、境界高、技术强的医生了,他从仲景的书中,领悟到了医道的真谛,从此,一位经方大家开始出现在历史舞台上,放射出耀眼的光芒。

那么,许叔微从来不收患者的诊费,他又是靠什么来生活的呢?北宋即将灭亡了,南宋即将开始,抗金浪潮风起云涌,在这样的大时代背景中,许叔微的生活又有了哪些变动呢?我们明天接着聊。
 
经常有人问我,许叔微他看病不收钱,那他靠什么活着呢?
实际上,许叔微在学习医学的同时,从来就没有放弃对举子业的学习,从他后来曾任徽州、杭州教官的经历来看,他还是比较擅长教育事业的,在古代,这些读书人最常用的谋生手段就是去教教课,给乡里的小孩子们办个辅导班什么的,总之只要不是战乱,那么读书人还不至于饿死的。
另外,古代一个自律的读书人的生活标准是很低的,有很多人以清修为荣,这些人都粗茶淡饭,觉得还是菜根来得比较香,并没有像苏轼那样经常炮制点儿东坡肉尝尝,也没想娶个歌妓做小妾,所以保持一个低标准的生活状态并不难(实际上在今天也不难)。
没有了这些物质上的负担,他们才可能做到向着心中的目标一直前行,直到达到最高境界。

许叔微从汴梁回到江南后,又治疗了大量的患者。
看许叔微诊病有种什么样的感觉呢?那就是痛快,他诊病犹如老吏断狱,那么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症状,别人看着还晕着呢,许叔微来了三下五除二,很快就能找到问题的症结,然后逐一点破:此病在外、在里;属虚、属实,在六经之何经,是《伤寒论》中的某某汤证,很迅速地给剖析清楚,然后下药。
需要介绍一下的是,张仲景的方子(张仲景的方子后世叫“经方”)有个特点,可能搞中医的人都有过体会,那就是,只要您辨别清楚了这个病是符合仲景哪个方子的汤证,确认无误,开方下去,三副药内,一定见效,这叫“经方不过三”,没有效果,对不起,绝对要换方了,因为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您没有认对汤证,绝对没有一吃就是半年的事情。
一般轻些的病三副药基本就会好了,这就是经方的神奇之处,真正的经方大家,经常会被患者认为是魔术师的,那么奇怪的病,怎么三副药就好了呢?
因此许叔微在群众中也积累了非常好的声望,各地来找的人络绎不绝。

有个姓郭的大款病了,患的是伤寒,也就是现在说的外感病,身上发烧,脑袋疼,怕见风。
这些症状里面,最为要命的是大便不通,这可不是一般的难受,这位郭大款此时是腹胀得要命。
通常这大款和当官的患病是很难处理的,因为他们请来的医生太多了。
您别以为医生多是好事,这医生之间辩论起来且没完没了着呢!
郭大款在一旁急的,都快晕了,心想:各位老大,我这难受着呢,你们倒是快点啊!
一位医生很有把握地捋着山羊胡子,说道:“这分明是大柴胡汤证嘛,应该用大柴胡汤(大柴胡汤,《伤寒论》中的方子,用来治疗少阳、阳明合病之证)!”
另一位显得更有把握:“贤弟所言差矣,愚兄以为这是大承气汤证,应该用大承气汤下之(大承气汤,《伤寒论》中的方子,用来治疗肠中燥结的里实热证)!”
这第三位也不示弱:“我认为应该用蜜导之法(《伤寒论》中的外导通便法)!”
看来各位医生也都研究过《伤寒论》了,但那可不是看过《伤寒论》就能成为名医的啊,没有掌握要点,有时候会总是找不到和疾病对应的汤证。
医生辩论也就罢了,这亲戚朋友还跟着起哄,大家三五一帮,开始了混战,七大姑八大姨这个时候终于有了用武之地,直搞得一时势均力敌,难分胜负。
可苦了这位肚子还胀着的郭大款,眼睛都快绿了:各位老大,听你们谁的啊?!
这个时候,有人想到了许叔微,于是郭大款赶快让人去把许叔微给请了来。
许叔微一进门,就被这个阵势给吓了一跳,好家伙,三位医生,这么多亲戚,热闹得很啊。
甭管他们了,赶快诊病吧,于是许叔微让郭大款伸出双手,诊了寸口脉,然后,又诊了他脚面的趺阳脉(这是仲景推荐的一种脉法,用以诊断胃气的盛衰)。
诊完后,问患者:“您的小便的情况如何?”
患者回答:“小便频数。”
明白了,许叔微的心里有数了,抬头一看,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自己呢,大家都想着许叔微支持他们那方呢。
敢情许叔微谁都没支持,他说出了自己的看法:“这是脾约证啊,应该用仲景的麻子仁丸治疗。”
郭大款一听,哭的心都有了,好嘛,本来是三个观点,现在又多出来一个,我该听你们哪位大哥的啊?
许叔微望着大家疑虑的目光,肯定地说:“仲景说过:‘趺阳脉浮而涩,浮则胃气强,涩则小便数,浮涩相抟,大便则硬,其脾为约,麻子仁丸主之’。用大承气汤和大柴胡汤恐怕都不合适啊。”
大家听许叔微说完,沉默了片刻,然后又开始喧哗了起来,各位亲戚朋友为了表示自己对大款的热情,纷纷陈述自己的意见,认为自己的才是真正的关心。
这就叫:家无主病之人。
什么是主病之人呢?就是一个家庭里有人病了,到底该怎么看病,需要有一个说了算的人,此人要有经验,在家族里有地位,说话别人服气,这就是主病之人,否则议论纷纷,永远没有个定论的时候。
许叔微一看,这叫一个乱啊,再这么耽误下去这位郭大款的病可就要重了,于是,向病人家属发出了最后通牒:“我认为就应该用麻子仁丸,如果你们不相信,那恐怕就会生出其它的变证来,到时候可别来再找我啊,我这就要告辞了。”
这是要给他们点压力,其实以许叔微的心肠,哪里会不再理睬人家呢。
大家都愣了,目光刷地都集中在了许叔微的身上,不知道怎么办好。
这时,郭大款的弟弟站了起来,这是个比较有条理的人,他说:“各位,我看大家就别争了吧,既然有仲景的话在,不按照仲景的话行事,那成何体统(看来仲景的名字宋朝老百姓已经开始熟悉了)!我虽然很愚昧,但是我觉得还是许叔微先生的话在理,你们各位医生还有什么意见,现在都说出来吧。”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想了想,估计自己读仲景的书没有这位许叔微读得好,就别在这现眼了,于是,集体保持沉默。
好吧,那就按照许叔微的观点,服用麻子仁丸吧。
于是拿来了麻子仁丸一百来粒,分成三次服下,在一顿饭的功夫就服下去了(食顷间尽)。
当天晚上,这位郭大款终于舒坦了,大便通畅地排下。
然后出了一身的汗,很快外邪就解了。
这个病就这么好了。
郭大款兴奋地拿出了大款的气度,想要重金酬谢谢许叔微。
许叔微笑了笑:“我只是想济世活人而已,不用报酬了,以后当乡民有什么灾难的时候,你捐助些就行了。”
“许先生真是好人啊,我记住了,以后需要捐助您说话!”

大家万分喜悦。
可是许叔微却高兴不起来了。
为什么呢?因为许叔微想到了一个问题,就是为什么那三个医生会把握不准汤证呢?
这种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大家只要翻开许叔微的医案《伤寒九十论》,就会发现这样的情况比比皆是,许叔微有时几乎成了救火队员,到处去纠正前医的错误诊断。
这要搁一般人,别的医生笨,自己心里高兴着呢!好啊,这帮人越笨越好,这样我的名声就越来越大,找我的人也就越来越多,我才不管他们怎么提高呢!
可人家许叔微担心的却是这些医生的水平,“能够治好病的医生越多越好啊!”——这是达到了这种境界的人的想法。
可是怎么才能把自己的经验传授给他们呢?
许叔微想来想去,想到了一个大家打破脑袋都想不出的办法:编歌谣。

写到这里,各位一定开始无比好奇了吧,歌谣?难道许叔微解读《伤寒论》的奥秘居然会用歌谣的方式?玩笑开大了吧!
不是开玩笑,我们的许叔微同志回到家里,展开纸墨,开始像一个幼儿园老师备课一样,把自己学习《伤寒论》时总结出的辨证方法,用歌谣的形式给写了出来。
许叔微不愧是高人,写歌谣都写出了大名堂,这个歌谣后来出版成为一本书,叫《伤寒百证歌》,成为学习《伤寒论》的一部经典著作(现在书店有卖的)。
各位一定非常急切地想看看这个歌谣到底是什么样的吧?
好的,让我们来看看许叔微同志写的科普读物吧,我给各位节选几句,让大家参观一下。
在论述如何识别病位在里的“里证歌”中,许叔微告诉大家:“不恶寒兮反恶热,胃中干燥并潮热,手心腋下汗常润,小便如常大便结,腹满而喘或谵语,脉沉而滑里证决。”当然,后面还有很长的一段,这都是在告诉大家,您不是觉得自己无法识别里证的辨证方法吗?没关系,只要您把这个口诀记住,到时候一背,这个口诀就会提醒您,这个患者可能是个里证。
在每段歌谣的旁边,他还写下了大量的注释,来告诉大家具体的理论根据。
写好以后,许叔微放下笔墨,撸起袖子,走出家门,开始了他的声势浩大的推广歌谣运动。
 
到底该怎么宣传呢?当然,许叔微不能站在路边像派送小广告似的来搞这个事情,其实最佳的宣传地点就在诊疗过程中,在患者的床边。

比如,有这么一位叫莫子仪的人病了,患得也是伤寒,已经有七八天了,现在他出现的这个症状实在是比较可怕——发狂。就是六亲不认,不但不认,还狂躁不已,说胡话,摔东西。这下家里可吃不消了,这可不像别的人,患了病了老老实实在床上一躺,慢慢养着,这位是满地走啊,你不招他他还惹你呢?没办法,赶快请医生吧!
先是请了一位医生来,这位医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追着患者跑,冒着挨打的危险才给患者诊了脉,脉微而沉,再看这位患者,身上的皮肤微微地有点发黄,于是医生判断,这是“热毒蓄伏心经”啊,应该用铁粉、牛黄等重镇清心之品治疗。其中的铁粉在中医叫做“生铁落”,是什么呢?就是铁匠在打铁的时候溅起的铁花,落到地上冷却后形成的铁粉,《黄帝内经》里认为此物有重镇心神的作用,对于狂躁有疗效,后世也有一些用此物熬水入药最终取效的医案记载。
但是显然这次并没有效果,患者的狂躁如故。
这下家里面傻了,这怎么办啊?不能让他这么下去啊,再这么砸下去家里岂不是要宣布破产了?干脆,在把许叔微先生请来吧,听说这位不但瞧病不收钱,还医术高超呢。
于是请了许叔微来。
许叔微到了以后,先是等患者安静的时候,按了按患者的肚子,他这手一搭到肚子上,心里就明白了,这位肚子的皮肤冰凉,感觉手下硬硬的,肚子是胀满的,稍一加劲患者就喊疼。
“小便畅快吗?”许叔微问患者家属。
“小便很通畅。”家属回答。
“明白了。”
然后再次诊了脉象,仍然是微而沉。
“怎么办啊,许先生?”患者的父亲问,话音未落,一低头,一个茶壶飞过,碎在对面墙上,然后抬起头,急切地望着许叔微。
许叔微拉着大家到了另外的屋子,对他们说:“这是一个瘀血证啊,仲景说:‘太阳病,身黄,脉沉结,少腹硬,小便不利,为无血;小便自利,其人如狂者,血证谛也。’就用仲景的抵挡汤。”(抵挡汤,《伤寒论》中用来治疗下焦蓄血的方子,其中药物组成为活血化瘀的水蛭、虻虫、桃仁,和兼有通下作用的大黄)
于是到药铺抓了抵挡汤,给患者服了下去。
当服到第二副药的时候,患者“下血几数升”(这是离经之瘀血排出了),然后奇怪的现象出现了,患者开始不狂躁了,安静了下来,再接着,出了一身的汗。
这个病居然就这么好了。
这是个中医里面典型的上病下治的医案,病的表现在上面,心神狂乱,但是问题的症结在下焦,治疗好了下焦,那么上面的病也就好了。
大家都一边拍手一边冲患者惊呼:“天啊!太神奇了!你怎么这么快就好了!”
患者好奇地看着大家:“出什么事了?你们怎么都显得那么狂躁呢?”

虽然大家都很高兴,可是先前给患者诊病的那个医生却很沮丧,自己的医术怎么不灵呢?为什么自己就辨认不出这是个下焦蓄血证呢?
正在想着,只觉得有人牵自己衣服两下,一看,原来是许叔微。
“啊?许先生找我何事?”
许叔微:“你先出来,来,我教给你一段歌谣吧!”
医生:“啊?歌谣?老大,刚才我已经很难堪了,难道,你真的觉得我的智商很低吗?”
许叔微:“哪里,只是我编的歌谣而已,我读,你听听。”
医生困惑中:难道这是一种最新出炉的羞辱方法吗?
许叔微:“蓄血如狂脉沉微,但欲嗽水不咽入,小腹满硬小便利,不发寒热大便黑。怎么样?能记住吗?”
医生:“啊?这是什么?”
许叔微:“这是蓄血证的辨证要点啊,你只要背下来了,下次可以有个提醒作用啊。”
医生恍然大悟:“哎呀许先生,我明白了,您可真是高啊!多谢指点了!”
许叔微:“没有关系,这个是我抄写的《伤寒百证歌》,你拿去吧,仔细读读,会有收获的。”
医生:“许先生真是宅心仁厚啊。”
许叔微诚恳地望着这个医生,说出了告别的话:“哪里,我只是希望,你以后做一个好医生,再见了。”

这个医生手中捧着《伤寒百证歌》,目送许叔微远去,心中充满了温暖。
他很好奇,在这个充满了竞争的世界里,能够如此无私地帮助别人的人,他有着怎样的一颗心呢?

江南三月,莺飞草长。
到处都是一派春意盎然的景象。
许叔微一路走去,心境开朗。
赠人玫瑰,手留余香。
此刻,许叔微的心里也非常的愉快。
其实他的心里想得很简单,他只是希望这个世界上出现千万个好医生,去救助更多的患者,如此而已。
那些世人眼中的互相倾轧的事情,在他的心中,连一丝一毫都不曾存在过。
其心胸宽阔如此,又怎么能放不下那么多的学问呢?
世人的心中杂念太多,又如何能够放得下学问呢?
 
就在许叔微为患者诊病的时候,国家的局势发生了重大的变化。
北宋政府倒台了。
倒台的原因当然我不用说,地球人都知道了,是大金国攻破了汴梁,把北宋皇上的老巢给一窝端了,连徽宗、钦宗带后宫嫔妃公主全给掳走了,惨烈之极。
这事儿对当时的读书人影响,不能说是影响,应该说是刺激,简直太大了,自己的皇上被人家给抓走了,这,这算是什么事儿啊?!这简直是饱读孔孟之道的学子们的奇耻大辱。
随即,南宋政权建立了,举国上下皆寄希望于新皇帝赵构,盼望早日恢复中原。
这一年,许叔微四十七岁了。
但是,爱国之心是不分年龄的,大家应该记得,陆游临老了还让子孙“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呢!
许叔微也不例外,他的心情激愤不已,总觉得该为国家做点儿什么。
老天爷仿佛是觉得这样还不够乱,又加上了流寇的骚扰。
侵扰许叔微家乡的流寇是以一个叫张遇的人为首的队伍。
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定位这个张遇团伙,宋朝官方记载当然是叫做“贼”,但是队伍里面显然有农民起义的色彩,北宋末年的农民起义就是有这样的特点,那就是成份复杂,溃军和农民起义者混在一起,张遇这个人本来是河北真定(就是李东垣的家乡)的一个马军,估计属于军棍一类的人物,后来看到时局较乱,就趁势起兵,带着队伍一路辗转,就来到了许叔微的家乡,他的队伍号称有两万余人,军纪很差,攻陷了哪个地方就开始烧杀劫掠,单从这点上来看,我宁愿把他定位成“流寇”。后来这支队伍在接受招安后,由于继续抢劫,被韩世忠给收拾了一下,把众将官杀了几十人,老实了,从此收编入韩世忠的队伍。

南宋政权刚建立的时候,张遇还没被收编呢,还是一个规模很大的流寇,他们从北方一路杀来,直奔许叔微的家乡真州。
老百姓紧张极了,因为这个时候的宋军几乎没有什么战斗力了,大家估计,城池是估计守不住的了,但是又能够往哪里逃呢?你能保证刚逃到那里,贼人就不会马上攻打那里吗?
在那些动乱年代,那些枭雄们金戈铁马、指挥江山,可实际上最倒霉的是老百姓。
那些枭雄们得到了后世的盲目崇拜,很多人说一看到他们的故事就血脉喷涌、兴奋异常,实际上,乱世真的来了,可能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他,到时候要带着老婆孩子跑路啊。

许叔微此时在做什么呢?还能做什么?还是给大家看病呗,只不过,这时来看病的人群中多了很多宋军军士。
古代医案中记载治疗军士的并不多见,机会难得,让我们来欣赏一下,顺便也分析一下宋军的军力吧。

这个时候乱得很,真是好人心惶惶,每个家里都在打包袱,把值钱的东西收拾起来,准备藏到难以找到的地方。路上官军的马队跑来跑去,这是守备官军在调动,大家都从门缝里向外张望,想得到点前线的消息,实际上,此时张遇距离这个还有些距离,但是进兵的方向却是这里。
一天,有人拍打许叔微家的门板,许叔微打开门,看见几个人抬着一个官兵,忙问是怎么回事?
来人告诉他,这是从前线宣化镇(这不是河北的宣化,而是真州边上的一个小镇)部队撤下来一个病号,是个军士,患了伤寒五六天了,宣化镇上没有医生,就跑到真州来找许叔微了。
许叔微请大家进了屋子,随便问了问前线怎么样了?张遇打过来了吗?然后诊了脉,脉象洪大而长,再问了问患者的症状,是大便多日不通,身上发热,没有汗。
许叔微说:“这是个阳明证啊,需要使用泻下的办法!”
患者家属听了吓一跳,说:“这位患者都七十多岁了,使用泻下的方法不合适吧。”
看看吧,连七十多岁的人都当兵去防御敌人了,可见宋军队伍的质量不怎么样。
许叔微说:“恐怕只有这样的办法了,现在‘热邪毒气并蓄于阳明’,不管多大年龄,不泻下不行啊。”
患者家属只好答应了,于是许叔微给开了大承气汤。
过了半天,患者什么反应没有(半日,殊未知)。
许叔微这个纳闷啊,不对啊,看他这个体质,该泻下了,怎么还没反应呢?
于是又诊了脉,问了病证,居然病情一点儿也没改变。
想个片刻,许叔微突然明白了,问患者家属:“药都喝了吗?”
家属:“报告许先生,我怕他的身体受不了,只给他喝了半副。”
好嘛,许叔微一看果然如我所料啊:“马上再服一副,这样吧,这次我亲自监督,喝下去为止。”
这回可逃不掉了,在许叔微的眼皮底下,就把这一副药灌了下去。
没多久,患者就喊着要去厕所,然后就开始泻下了。
泻了以后,全身微微出汗,一摸,温度已经降下来了,其它痛苦的症状也消失了。
第二天的时候,还想跟许叔微要补药补补呢,许叔微告诉他,这个时候不能补,怕邪热未清啊,只需要喝些粥调理一下就可以了。
这位七十多岁的军士好了以后,又回到宣化去守备去了。

第二年,就是公元1128年,戊申年,在正月的时候,张遇的队伍直奔真州杀来,在城外就和宋军交战上了,打得不可开交,一时间城内也乱了,百姓有的帮助宋军守城,有的运送物资,总之你看街道上都是来回奔跑的人群,和一张张慌乱的脸,往日宁静的生活状态被彻底打破。
到许叔微这里来寻求救治的人更多了,很多都是从前线下来的。
这个时候,有一个宋军军士被张遇的部队俘虏了,很倒霉,张遇这帮人安置俘虏的地方很特别,是把俘虏给塞在小船的甲板下面(置于舟艎板下),这绝对不是人呆的地方,估计就是平时打上来鱼放鱼的地方,这位老兄被塞在这个甲板下面就没人管了,窝在那里,这份遭罪。
好在这位老兄是个机灵人,后来看到个机会,居然从那里跑了出来,逃回到了真州城内。
自由万岁!这位老兄终于体会到了自由的快乐,于是开始狂吃——估计已经饿晕了,然后脱下衣服找虱子,估计在甲板底下被这帮寄生虫给咬惨了。
结果第二天,开始发烧了。
先请了位医生,这位医生一分析,饿了几天,然后狂吃了一顿,甭问啊,这是有食积啊,使用泻下之法吧,于是开始开了泻下的方子。
结果泻是泻了,病没好,罪白遭了。
又请了位医生,一听说患者曾经脱衣服找虱子,好嘛,这可是正月里啊,甭问啊,这是外感风寒啊,应该发汗。于是就开了发汗的方子。
汗也发了,病还是没好。可是再经过这两位医生的治疗后,患者开始感觉精神困顿,而且还开始喘上了,呼吸很费力,可把两位医生吓坏了。
没办法,只好请来了许叔微。
许叔微诊断结束,没说别的,只是背了段《伤寒论》的条文:“太阳病,下之,微喘者,表未解故也,桂枝加厚朴杏子汤主之。”
两位医生愣了,心想:什么意思?不说是什么病,口中念念有词的,这是干什么啊?好像是在背诵《伤寒论》条文呢吧?
一位稍机灵点儿的马上反应过来了,噢,这是说这个病该用桂枝加厚朴杏子汤呢(桂枝加厚朴杏子汤,《伤寒论》中的方子,用来治疗风寒引起的肺气上逆之证)。
另外一个也反应过来了,可是仍有些疑虑:“这个桂枝我可没有用过,这味药是不是太热啊,能治疗喘症吗?”
许叔微也不客气,直说了:“各位来看看仲景方子的疗效吧。”
于是抓了药,熬好给这位老兄喝了,只喝了一副,就不喘了(一投而喘定)。
再喝了第二副以后,患者开始微微地出汗,到了晚上,身上热就退了,再一诊脉,脉象已经平和了。
两位医生傻了,张了半天的嘴,最后由衷地感慨到:“不知仲景之法,其神如此!”
许叔微告诉他们:“仲景之法,岂诳惑后世也哉!”
然后勉励两位医生,等战乱过去了,二位好好研究一下《伤寒论》吧,这里面可以汲取的东西很多呢,如果研究中遇到了问题,还可以看一看这本歌谣集《伤寒百证歌》,来,这本书,送给你们了。
两位医生的嘴张得更大了。
 
从上面的医案我们也看出些端倪了,那就是宋军的战斗力不怎么样,估计占不了什么优势。
果然,没有多久,真州就被攻破了,张遇的军队进入了真州,开始了大肆烧杀抢劫。

抢劫的过程我就没法儿说了,在中国这块土地上,历朝历代下来,中国的老百姓可能已经经历过以千万计数的抢劫了,每次这些军队打来打去,无非就是为了占有老百姓家里的那点可怜的财产,一旦攻下了一个地方,没说的,就是撒开人马,进入各家各户,值钱的东西拿走,能吃的家畜带走,年轻的妇女掳走,就是这些事儿。
还是那句话,老百姓总是那个最倒霉的角色。
许叔微呢?可以想见,在这样的动乱中,许叔微只是一个读书人,一点回天之力都没有。
他只是这些遭难的成千上万的百姓中的一个。
许叔微为此悲愤不已。

劫掠过去了,张遇的抢劫队伍如同蝗虫一般,直奔镇江府而去,他们的下一个抢劫目标是镇江,在若干天后,他们攻陷了镇江,又进行了一次规模类似的抢劫。
此时,整个真州如同**一般,往日繁华的场面不见了,街上满目疮痍,到处可见被烧毁的房屋和无家可归的百姓。
有的家里粮食被抢走了,全家已经很多天挨饿了;有的家里房子被烧了,一家人在露天的房子里忍受冬天的寒冷。
被杀死的人也很多,每天都可以见到大批的送葬队伍,有的尸体无人认领,就堆放在露天位置。
以上都是导致瘟疫爆发的致病因素,正所谓:“大灾之后必有大疫”。
果然,没出多久,一场大规模的瘟疫,席卷而来。
许叔微目睹这一切的发生,心急如焚,因为这些致病因素,他一个都清除不了,此时,他突然感到了做为一个老百姓的无奈,你的医术纵有通天的本事,可是面对那么多的百姓在露天的寒冬里挨冻,你也无能为力。
我们完全可以想见,以许叔微那样的慈悲心肠,面对如此人间惨剧的时候,他的内心一定在经历着痛苦的煎熬。
怎么办?没有办法,许叔微痛定思痛,擦干了眼泪,挽起衣袖:做为一个医生,我能尽力做点儿什么就做点儿什么吧!
他先找到了药铺的老板,还好,劫匪并没有认为中药值钱,只是抢走了钱,却留下了药。
许叔微对老板说:“此时瘟疫大行,老板请施舍些药来救人吧。”
老板:“许先生您一向免费给百姓诊病,我们已经佩服不已了,现在您有这等请求,我们哪里能拒绝呢?”
于是派了店员:“许先生前面给灾民诊病,你们后面就回店里抓药送去。”
许叔微在谈了几家药铺后,就开始行动了。

他开始挨家挨户地敲门(估计很多家都没有门了),对每家的瘟疫患者进行救治,大家一开始比较吃惊,咦?我们家没有请医生啊?我们已经没有钱付药费了!
可是,当大家看到是许叔微来了的时候,都明白了,而且当听说草药也会免费送来的时候,大家都感激得流出了眼泪。
在寒风里,从早晨到夜晚,从白天到黑夜,许叔微一直在忙碌着,身后药铺的店员已经轮换过几批了,可是许叔微却只有忍受着疲倦,咬牙坚持着。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再多坚持一会儿吧,没有时间了,随时都在有人死去啊,要快啊!一定要快啊!

王先生患瘟疫已经几天了,家里人虽然忧心如焚,却无计可施。
这时,许叔微前来询问了:“你们家里有人患瘟疫吗?”
大家都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马上回答:“有啊,在这里躺着呢?”
许叔微:“我来给看看吧。”于是带着药铺店员进了屋子。
患者家属居然还没明白过来呢,还呆呆地看着,倒是药铺店员给解释了:“我们许先生免费给大家看病,药也是免费赠送的!”
一家人这才感激地作揖致谢谢。
许叔微问了患者的病情,家人叙述,患者是身上发热,自汗,身体感觉沉重,连翻身都困难,总是昏睡。
许叔微诊了脉,然后说:“这时风温病啊,需要用葳蕤汤合独活汤来治疗,开两副,明天这个时间我再来复诊。”
店员记下,马上跑去抓药了。
许叔微告辞,在走出这家的时候,他把眼睛闭上了片刻——他太疲倦了,只能用这种方式休息,然后,努力睁开眼睛,进入下一家。

在进入一个人家的时候,许叔微意外地发现这家已经有个医生在诊病了。
那个医生见许叔微进来了,马上上来打招呼。
许叔微愣愣的,一时想不起这个人来。
这个医生笑着说:“许先生您不记得了?在给镇东莫子仪治疗狂症的时候,您送给过我一本《伤寒百证歌》啊?”
噢!许叔微这才想了起来:“您这是?”
医生:“听说许先生在给瘟疫患者义诊,我虽然本事不如您,但也想效仿您为百姓做点儿事。”
许叔微惊喜地发出了高兴的赞叹:“好啊,那就一起来吧。”
他仔细地看看了那位医生的诊病过程,发现他进步很快,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于是告辞:“这里你处理吧,我去下面的人家了,再见。”
医生抬起头:“许先生,再见。”
许叔微刚要出门,那个医生突然叫住了他:“许先生!”
许叔微:“啊?”
医生有些不好意思地问:“我们以后,就是朋友了,是吗?”
许叔微望着他,用力地点点头:“是的,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朋友,这两个字,此刻温暖着两位患难中的医生的心。
朋友,一定会再见面的!
他们互相坚定地对望了一眼。
然后,许叔微转身走了出去,进入到下面的一户人家去了。

文献载:“建炎初,剧贼张遇破真州,已而疫疾大作,知可(许叔微的字)遍历里门,视病与药,十活八九”。
他那些治病的记录,在他写的医案类的书《伤寒九十论》中,一一可以看到,各位有兴趣者,可以拿来阅读,此书在中医医案类书籍中,地位重要。

慢慢地,瘟疫过去了。
可是,许叔微的心却没有平静,他有的时候走出家门,望着千疮百孔的街市,心中悲愤不已,他想:国家如此动荡,造成千万百姓流离失所,我却每天只能治疗那么几十个患者,难道我不应该投身到更大的事业当中去吗?
我们看到了,许叔微是从悲天悯人的角度出发的,想投身到挽救国运的事业当中去,相信这时当时许多读书人都在想的事情,这跟后来的鲁迅弃医从文有些相似之处。
于是,在经过了好多天的思考后,许叔微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他向家人宣布,他决心重新拿起举子业,考科举,进入政府,做一些能够挽救国家命运的事情。

这个时候,正是南宋大将韩世忠在黄天荡围堵金兀朮的十万大军,将其一举击败的时刻,此时举国上下一片振奋之象,许多热血沸腾之人都在振臂高呼。

然而,实事后来证明,他做出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估计各位可能担心,如果许叔微从此不再看病了,那岂不是要失去一个好医生?
请您放心吧,许叔微是不会停止看病的,相反,他在去赶考的路上,反而治疗了很多患者,很庆幸的是,这些医案都记录下来了,让我来给大家展示一二吧。

比如他到了毗陵(现在的常州)去备考,结果学官(估计是教委的官员)中有一个人叫王仲礼的,这位王仲礼的妹妹病了,许叔微一听,没什么推托的啊,领导的妹妹病了,我去给瞧瞧吧。
到了王仲礼家一看,他妹妹还病得不轻,患伤寒已经七八天了,现在躺在床上处于半昏迷状态,喘气的时候喉咙中发出痰声跟拉锯似的,牙关紧闭,眼睛半闭着,已经不认识人了,看这样子,很危急了。
许叔微也倒吸了一口凉气:“怎么病成了这样啊?”
患者的母亲说:“刚开始得病的时候就很怪,白天没事,可是,一到了晚上……”
许叔微:“到了晚上怎样?”
患者的母亲压低了声音:“一到晚上,她就像鬼神附体了一样,开始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很吓人啊,许先生,您说,她是不是中了邪了?”
神秘气氛开始在屋子里蔓延,几个家人的脸上都露出了一种恐惧的表情,显然这两天已经被吓着了。
患者的母亲:“您要是不来,我就准备去把道士请来驱邪了。”
难道,真的是鬼神附体?
许叔微倒是很坦然,问:“刚的病的时候,她的月经是不是正好来了?”
患者的母亲:“咦?这么隐秘的事你怎么知道?是来了,可是发烧了两天就自己回去了。”
许叔微笑道:“哪里有鬼神附体,这叫热入血室证啊,仲景说过:妇人中风,发热恶寒,经水适来,昼则明了,暮则谵语,如见鬼状,发作有时,叫热入血室。”(热入血室:指妇女患了外感以后,邪热进入了肝经血分或者胞宫,通常会引起神智异常)
患者的母亲:“噢,原来不是有鬼啊!”
许叔微:“不是有鬼,只不过前面的医生用错了药,导致痰涎上涌,现在我先用一呷散(一呷散,主药成份为天南星,为化痰之药)把痰去了,然后再调治。”
于是给患者服用了一呷散,两个时辰以后,吐出了大量的痰涎,这时呼吸就开始通畅了,人也苏醒了。
接着,许叔微给她服用了小柴胡加地黄汤,服用了三副以后,患者就好了。
这下,请道士驱邪的钱算是省下了,患者的母亲很想把这笔钱转赠给许叔微。
许叔微笑着回绝了:“我一生都不收患者的钱。”
大家都晕了,天下还有这样的医生啊?!
从此,常州的人也知道有这么一位特殊的医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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