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病六七日,表证仍在,脉微而沉,反不结胸,其人发狂者,以热在下焦,少腹当硬满,小便自利者,下血乃愈,所以然者,以太阳随经,瘀热在里故也。抵当汤主之。
如果这里的太阳就是指足太阳膀胱经的话,加粗这句话作何解释?总不能理解为太阳膀胱经跟随膀胱经吧?联系前后文可知,加粗这句话的意思显然应该是:太阳病表邪随经传入(而化热)。
其次,伤害论中提到“经”的,大多在太阳、阳明篇,其他篇反倒没有——这就奇怪了,如果六病真是六经,难道不应该每篇都有论述相应经的病理病机的条文吗?如今却在太阳篇大量出现,这说明什么?
内经说过,病邪犯人,先在毫毛腠理,次在络,而后在经,然后在脏腑;而脏腑病,则半死半生——这是层层深入的过程。所以我的看法是,太阳篇讲的就是在毫毛腠理层次,浅层的病,里面数次提到经,就是告诉人们疾病在浅层往深层的发展过程。表层病邪可以传递到任何经络,不会出现什么依次循经传递的情况。所以条文中才会出现几日什么症状,然后判断过经没有,是死是生,怎么治等情况。
三阴三阳只是一种分类法,就好比用五行分类万物一样,比如人的性格可以按照五行分类,人的体质也可以按照五行分类(见《灵枢·阴阳二十五人》),不能提到一个金,就认为是金属或者就是金类体质的人。所以十二经络按照手足和三阴三阳命名,同样,病也可以按照三阴三阳分类命名,六气也可以按照三阴三阳命名。三阴三阳是用来表达事物生长壮老循环往复的动态过程中的环节,并不固定指什么东西。在病的层面,指的就是病邪从浅表深入到经络脏腑体内,从功能上的衰弱到物质的缺乏再到物质的缺乏反过来加重功能的紊乱的这么一个过程(当然,六病的内部关系更为复杂,不是一句话能概括的)。
要理解六病,关键在于厥阴和少阴,如果能把这两个理解透,那么其他都简单了。对于古人的文字,想要了解意思,那就要尝试去了解古人的思维模式。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从古文化入手。
比如,大家不难发现,古代的画家画的山水或者景物画,尤其是长卷画,完全不符合空间透视关系,仿佛观众有多个视角(在很多个位置都有同一个观众的眼睛)一样(例如清明上河图),所画出来的图你说不清它是2维的还是3维的,说是2维的,却又有近大远小之类的透视意思,说是3维的,其各个局部物体之间的比例又不符合空间透视的几何关系。可想而知,如果古人想要表达一个立体的东西(比如现代足球上的多边形镶嵌),其语言描述如果按照现代人的理解,很可能让人摸不着头脑那是个什么东西。
又比如,在诗词文章中,古人对于抽象的意思,往往都是用意境去描述,而不是像国外那样用严格的定义、逻辑推理或者公式来表达其本质。这就告诉我们,古人的文字,切不可用现代西方那套形式逻辑去理解,否则很容易出现理解上的问题,甚至得出各种矛盾。古人讲究的是象的思维,是一种发散的、联想的思维,是一种动态变化的思维,好处是灵活而能应对多种复杂情况,但坏处是理解把握上不够精确,不容易掌握,常用错。
看看叶天士临终前说的话吧,他告诫自己的孩子,天资不够聪明,不要学医,否则会害人杀人而不自知。古代各种佛教禅道,也讲究悟,武术也讲究悟,师父只能领进门,剩余的东西用语言他根本无法完全说清楚。这在庄子讲的一则寓言故事,就能清楚地看出来:
齐桓公在堂上读书,轮扁(造车工人)在堂下砍削(木材)制作车轮,(轮扁)问齐桓公读的是什么书,桓公说是(记载)圣人之言(的书)。 轮扁认为圣人已经作古,读的书只是糟粕,不见得能获得圣人的真传达到那境界。 桓公怒了:“我读书,做轮子的匠人怎么能议论?说出道理就放过你,说不出道理就处死你。”
轮扁说:“我是从我做的事情看出来的:砍削(木材)制作轮子,轮孔宽舒则滑脱不坚固;轮孔紧缩则轮辐滞涩难入。只有不宽舒不紧缩,才能手心相应,制作出质量最好的车轮。
但这里面有规律,我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我无法明白地告诉我的儿子,我儿子也不能从我这里得到(做轮子的经验和方法),所以我已七十岁了,还在(独自)做车轮。古代人和他们所不能言传的东西都(一起)死去了,那么您读的书不过就是古人留下的糟粕罢了!”
所以,如果真的只是纠结这些文字表面的含义,甚至用现代思维现代文字概念或逻辑去理解,很容易南辕北辙——我记得以前我还说过一些例子来说明这种固定思维的危害。比如中国是靠右行驶,估计很多人以为世界上都是如此,但事实上在国外尤其是英国以及英国曾经殖民过的地方(例如香港)都是靠左行驶。又比如,人们都认为点头是同意,摇头是反对,可他们不知道,不少国家里面,习惯用点头表示反对,摇头表示同意。人们总喜欢用自己常见和习惯的思维和常识去理解某些未知的事物,而且坚信不疑,这反倒是理解过程中的最大的障碍。
老子说过,为学日益 ,为道日损,对于大道的东西,应该要学会做减法,否则是无法近道的。想要理解,只能先学会舍弃一些东西,才能装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