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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医生的救赎

龙儿

声名远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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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1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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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言

2008年2月17日,中央电视台演播大厅,人头攒动。

这里是2007年度感动中国人物颁奖典礼的现场。

主持人敬一丹说:“几乎在每一年的感动中国里,我们都能够见到医生,从高耀洁到桂希恩,从李春燕到华益尉,提到他们的时候,我们总是要说到医术,说到仁心。今天我们在这里说到这位医生的时候,我们首先要说的一个词是良知。让我们走近这位不寻常的医生。”

大屏幕放映一短片,讲述一位女医生举报所在医院有意用伪劣医疗器械给病人“治疗”,导致病人的病情恶化,甚至死亡的故事。女医生为此受到打击报复,两次下岗,离开医生岗位……“在50岁‘退休’以后,她就再也没有穿那圣洁的白大衣。她之所以这样做,正是她深深地爱着医生这个神圣的职业。”屏幕出现一位老年女性的特写镜头,她满面憔悴与忧患,流着泪水,哽咽地说:“医生这个职业是我从小所向往的……我想在死后,穿上白大衣,带着我的医师资格证离开这个世界,到那时候就再也没人剥夺我当医生的权力了。”

一位如此热爱医生职业,如此挚爱病人的医生却为她所在的医院所不容,只得将自己做医生的权力寄托于另一世界,寄希望在那个世界不再与那些见利忘义的医院管理者相遇。这是多么执著的理想,多么无奈的追求!

敬一丹庄重而诚挚地宣布:“把我由衷的敬意献给没穿白大衣的陈晓兰医生!”

掌声如潮,经久不息,许多人眼里闪现着感动的泪花。身着淡黄色羊绒衫,肩披着褐色长围巾的陈晓兰医生在这潮水般的掌声中出现,沿铺着红毯的台阶走下,站立台上,对观众深鞠一躬……

在人类历史上,医生是最古老的职业,是神圣的职业、崇高的职业。西方人将医生称为白衣天使;东方人将医生视为活菩萨。他们在替神灵做事――拯救生命,普度众生。

医生不是神,是肉体凡胎,有着七情六欲,为完成这一神圣的、崇高的使命,早在2400年前,西方医学之父希波克拉底对医神发誓:“仰赖医神阿波罗、埃斯克雷彼斯及天地诸神为证,鄙人敬谨宣誓,愿以自身能力及判断所及,遵守此约……我愿尽余之能力及判断力所及,遵守为病家谋利益之信条,并检束一切堕落及害人行为,我不得将危害药品给与他人……倘使我严守上述誓言时,请求神只让我生命与医术能得无上光荣,我苟违誓,天地鬼神共殛之。”

希波克拉底发誓时是无限虔诚的,对神灵充满着崇拜和敬畏,他请求神让自己的生命与医术能得以无上光荣,甘愿违誓遭到“天地鬼神共殛之”。在他的心里,神灵是无所不在,无所不能的,他不敢越誓言半步。在希波克拉底的时代,以及希波克拉底以后的若干时代,神灵承担着卫生监管的功能。

不论西方还是东方,不论过去还是现在,医生都必须把为病人谋幸福视为行医惟一的目的或首要目的。这一目的不仅维护了病人的根本利益,维护了医生的尊严和职业根基,也维护了病人对医生的依赖和和谐良好的医患关系。若背离这一目的,医生就有可能堕落成有“执照的杀手”和谋财害命的罪犯。

人类的伟大和渺小在于创造了神灵,人类的聪慧和愚蠢在于砸碎了神灵。

人类知道自己的弱点,知道自己很难抵御欲望的诱惑,想到让神灵来监管自己。

病人是弱者。在疾病面前,病人像闯入雷区的羔羊,不知道哪只脚落下踩在地雷上,需要医生引领出来。曹操掌有对华佗的生杀予夺之权,可以残暴地杀掉华佗,他还是没有走出疾病的雷区。

著名作家张洁在长篇散文《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中写道,母亲在脑部手术之前,握着甲大夫的手说:“谢谢了。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亲人了。”

张洁感到疑惑:“妈为什么对甲大夫说‘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亲人了’?是把自身的安危托付给了甲大夫,或是替方寸大乱的我负起托靠大夫的责任?还是说,从此以后,她的命运就紧紧地和甲大夫连在了一起?”


我觉得张洁的母亲说出了许多病人的心愿,大凡生过重病的人都有那样的感受,那种想法,那种欲求。俗话说,“打虎还得亲兄弟,上阵须教父子兵。”只有亲人方可依赖,方可生死相托;只有亲人才能在危难时刻舍命相救。当人生病时,最渴望的是有位当医生的亲人。生命是什么?是根本,是一切!在生病时,不论什么样的人都会对医生表现出虔诚、信赖和敬畏,甚至于巴结与讨好。你不想信赖也不行,别无选择,自己的生命已打理不了,交给了医生,再掖点藏点还有什么意思?

亲人是需要双方认可的。张洁的母亲的话只表示了她的欲求,当甲大夫回答“你也是我的亲人了”时,从语言上说,这种亲人关系得到双方的认可。其实,甲大夫说的是句寻常的话,流行的话,每一位医生都会说的话:“把病人当亲人。”

寻常语言往往是最高目标和最高境界!

1978年,历经十年浩劫的共和国像当年不得不进行两万五千里长征的红军,踏上了步履维艰的改革之路。1985年,医改开始了,医院自主经营、自负盈亏,走市场化之路了。政府补贴减少了,医疗的公益性淡化了。20多年过去了,在政府补贴减少的情况下,医院不仅生存下来,而且许多医院在硬件上有了长足的发展,高楼大厦盖起来了,先进的医疗设备引进来了,医务人员的收入提高了……

可是,医德医风却出现了滑坡,许多医院把赢利放在了重要位置,要求医生不仅看病,还要赚钱。他们把改革和发展的压力分解给了医生,为医生制定了经济指标;把改革的成本和代价划分给了病人,相继采取了“以物代药”、“以药养医”和“以疗养医”等措施;医院出现了一系列的潜规划,如医生收受和索取病人的红包,医生开药、开检验单有回扣和提成,医生不仅可以看病,而且还可以谋财……

虽然卫生部颁布了医师职业道德规范,要求医生:救死扶伤,实行社会主义的人道主义,时刻为患者着想,千方百计为患者解除病痛。尊重患者的人格与权利……可是,道德规范在强硬的制度面前是孱弱无力的,既不能对医德低下的医生进行惩罚,也不能对医德高尚的医生予以保护。在许多医院坚守医德的好医生承受着拿到奖金、工资,甚至下岗的压力;医德差的医生如鱼得水,每月可拿到丰厚的奖金。

神灵死了,卫生和医疗器械监管机构部分官员对这一现象的纵容和不作为,医院在制度上对突破传统医德底线的默许和怂恿,个别医务人员的欲望魔鬼被放了出来……

卫生部公布的第三次全国卫生服务调查数据表明:“在城镇,约有48.9%的居民有病不就医,29.6%的患者应该住院而不住院;而‘脱贫三五年,一病回从前’则成为广大农民兄弟医疗现状的真实写照。”

2007年,“看病难、看病贵”已超过就业失业、收入差距过大,贫富分化、贪污腐败、养老保障、教育收费、住房价格过高、社会治安、社会风气、环境污染,成为中国百姓最关心的社会问题,关注指数高达57.95%。

医疗服务腐败导致医生失去了职业的尊严,在病人心目中失去了信任,医患关系变得紧张。调查显示医护人员对目前医患关系现状表示满意的仅占2.7%,表示不满意的占62.3%,许多医生不同意自己的子女从医。病人及其亲属对医患关系现状表示满意为13.2%,福建中医学院的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的专家被患者刺死,深圳山厦医院的医生护士一度戴着钢盔行医;肖志军在爱人生命垂危之际,因不相信医生的话,拒绝在剖腹产手术同意书上签字,结果导致孕妇和胎儿双双死亡。有的医生居然有种老鼠过街的感觉,在外边不敢承认自己是医生……

我认为世上有两个领域是绝对不能腐败的,一是医疗,二是教育。前者会危及生命,后者会误人子弟。

佛家认为,人生有四苦――生老病死,这“四苦”都需要医生帮助消弭。现代人不仅要在医院降生,回到医院去辞世,而且在漫长的生命过程中不可能不生病。生了病不能不去医院,不能不看医生。


医院不只是治病救人,还是人的基本需要,关系到社会的稳定与发展。美国社会心理学家马斯洛认为,人的需要由低到高可分为五个层次――生存需要、安全需要、爱和归属的需要、尊重的需要和自我实现的需要。当人的低层需要得到满足之后,才能上升到高一层需要。生存和安全是人的低层需要,也是最基本的需要。发展中国家与发达国家的差别之一就是需求层次的不同,发展国家的需求是低层次的――即生存与安全的需要,发达国家的需要层次相对较高――已上升为爱和归属、尊重等需要。医疗既是生存的需要,也是安全的需要。医疗问题得不到根本解决的话,将永远进入不了发达国家之列。


(我敬重的陈晓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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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风医德的滑坡,不仅导致许多坚守医德的医生水土不服,而且给他们带来不尽的痛苦和烦恼,有的甘愿不拿奖金、冒下岗失业的危险,也不给病人开大处方,让病人做根本不需要的检验;有的挺身而出,检举揭发医疗的种种黑幕;有的医生自己出资开设民工医院和平价医院……

11年前,在农村当过7年赤脚医生的陈晓兰震惊地发现所在医院为牟取暴利,用假冒伪劣仪器对病人进行“治疗”,凭对病人高度负责的精神,她对此展开了调查,从此踏上艰苦卓绝的举报之路……

有人说,陈晓兰打的是一场一个人的战争,有人说她是当代中国的唐•吉诃德,甚至还有人把她的行为比喻成拿石头砸天……在一次举报中,有一位官员问陈晓兰:“现在像你这样的医生还多不多?”陈晓兰回答:“我从来没有孤独过。”问得率真,答得坦率。

事实证明,陈晓兰不是孤军作战,在她的背后不仅站着许许多多的病人,而且还站着许多医生、护士和专家。陈晓兰这一坚持就是十一年,比八年抗战还多三年。她举报的9种披着合法外衣的伪劣医疗器械先后被取缔……

第一章

2006年底,病人王洪艳跟陈晓兰反映:未婚的她在上海民营医院的旗舰--上海协和医院做一莫名其妙的宫-腹腔镜手术,在23小时花去4万元。最后诊断原无大碍,根本无需手术。这家开办仅三年的民营医院号称“百年协和”,背景复杂如何讨到公道?

1

2006年11月28日,上海市闸北区彭浦新村一个楼房像火柴盒似的塞得满满的小区,晨曦将一户户人家唤醒了。一处两室一厅的房间里一派凌乱,客厅兼餐厅的餐桌上一片狼藉,杯碗瓶罐、书本杂物,与电视机面对面的沙发上堆积着杂七杂八的衣物手袋报纸。孩子的一阵阵哭声撕破清晨的宁静,像撒欢的“嘟嘟”似的在居室、客厅和书房窜来窜去。“嘟嗜”是一条已不年轻的白黄两色京巴狗。此刻,它似乎不甘话语权被孩子的哭声霸占,不时地“汪汪”回应,边叫边欢实地窜上沙发,摇头摆尾冲到地板,又窜上沙发,上上下下跳个不停。

此时,年过五旬的陈晓兰医生头发蓬乱地在卧室、客厅和厨房穿棱不停地忙碌着,女儿和小外孙都感冒了,发着高烧。她不仅要哄哭啼的小外孙,还要照顾生病的女儿。大人生病或多或少还有点儿忍耐力,孩子可不行,只要不舒适就大哭大闹,不一会儿就把自己和大人折腾得大汗淋漓。

当她忙得不可开交时,“铃铃铃”电话不识时务地响了起来,“汪汪汪”“嘟嘟”又跟电话较上劲,冲着它狂吠几声。陈晓兰拿起话筒,是一位陌生的女性,声音细弱,听不清。又换了一位女人接着说,她是部队医院退休的检验师,也姓陈。她说,第一个说话的女人叫王洪艳,是黑龙江人,33岁,未婚,前几天去上海协和医院体检时,被专家诊断为继发性不孕症,做了“宫-腹腔镜”手术。术后,在医生的劝说下,她把刚离婚两个月妹妹也领去做了手术。她们姐妹俩先后花去近8万元医疗费后,却发现自己上当受骗了,在投诉无果的情况下,通过《解放日报》的读者热线找到陈晓兰的电话。

未婚女子被诊断为不孕症,可谓医疗史上的奇迹。什么是不孕症?不孕症指的是育龄期的妇女,在婚后2年性生活正常的情况下,未采取任何避孕措施而未妊娠者。导致不孕的因素很多,其中有将近一半的原因在男方身上。不孕症的诊疗原则是先检查男方,后检查女方。在没有已婚配偶检查的前提下,是不应该把女方诊断为不孕症的。她们一个未婚,一个离婚,医生是根据什么诊断不孕症的?是临床经验,还是财迷心窍、利令智昏?


荒唐,又一破天荒的荒唐!

陈晓兰平静一下自己的心情,听那位陈军医讲下去。

自从陈晓兰被媒体称之为“打假医生”之后,找她投诉的病人越来越多,有的义愤填膺,有的声泪俱下,有的无可奈何,有的唉声叹气。其中有真有假,不排除不良医院派人探测她的动向。经历9年的医疗打假,陈晓兰变得成熟稳重了,已不再是那个毫无防范意识,别人说什么就相信什么的医生了。

陈晓兰知道上海协和医院是上海民营医院的旗舰,不仅财大气粗,而且背景复杂。这是福建省莆田人开的医院,2004年初开业时叫“上海市闸北区民办协华医院”;2004年10月,更名为“上海市闸北区民办协和医院”;2006年年初,像泥塘的蝌蚪跳上了岸,蜕掉了“闸北区民办”的尾巴,变成了“上海协和医院”。他们下投入数千万元的广告费,从“地方”到“中央”,从报纸到电视,从户外到网络,广告铺天盖地:

“上海协和医院是一家集预防、医疗、康复、教学、科研于一体的综合性医院,始创于民国三十年(1942年,旧址为常熟路274号,第一任院长王逸慧)……”

“上海协和医院是美国协和医学院(1921年由美国基督教会创办)协作医院。如今,这所历史悠久的医院已发展成为大型现代化综合性医院。医院技术力量雄厚,拥有众多国内外著名的医学专家和一大批中青年拔尖优秀医学人才,在国内外享有较高的知名度和美誉度。医院在著名生殖医学专家、教授、博士生导师王益鑫院长等专家的带领下,在不孕不育、妇科、显微外科、腔镜外科、泌尿外科等领域达到国际先进水平……”

“医院目前拥有正、副高级职称以上专业人员120余人,其中具有博士、硕士学位者占医师总数近45%,国家级重点学科专家3名、省部级优秀专家20名、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者8名。”

在凶猛的广告攻势下,上海协和医院火了起来,不仅全国闻名,而且还达到了以假乱真的目的,许多病人不知道北京协和、武汉协和、福建协和为甚,却知道上海协和;知道北京协和的病人对上海协和更加坚信。上海协和医院还抢注了“协和”网名,如果患者在键盘敲下“www.xiehe.com.cn”,登录的不是北京协和,而是前“上海市闸北区民办协华医院”――上海协和。

希特勒的宣传部长戈陪尔曾经说过一句名言:“谎言重复一千遍就等于真理。”当下有钱不仅可以让谎言重复一千遍,而且谎言家喻户晓,老少皆知。谎言不仅让那些不明真相的病人相信了,让知道真相的“权威机构”也相信了,授予了这一建构于谎言之上的医院“上海市卫协医疗诚信单位”、“上海市物价诚信建设单位”、“精神文明建设标兵单位”等称号。

当今最为可悲的是某些“权威机构”,堕落成“为一块牛排而出卖巴黎”托儿!

上海协和医院火了,门诊量飙升,高达每月数千人次;手术室常常爆满,尤其是他们力荐的“宫-腹腔镜”手术,一台接一台地,从早晨做到凌晨。

陈晓兰只是一位“退休”医师,尽管有九年的打假经验,可是叫板上海协和医院这么个庞然大物,有点儿自不量力。虽然是共产党的天下,人民的天下,腐败只是遮不住天日的箭毒木树叶,可是一枚树叶的阴影往往会笼罩一个人的命运,让他几年、十几年都走不出去。

陈晓兰很忙,从早忙到晚,从晚上忙到凌晨。过度的劳累和严重的睡眠不足,使得她衰老得很快。过去说她长得年轻的人,现在都不忍心说她过于苍老,55岁的人看上去却像年过花甲的老奶奶。她有理由不管这件事,她不是信访办或卫生监管部门的公务员,也不是媒体记者,况且外边的事和家里事已忙得她焦头烂额,可是她还是约王洪艳晚上面谈。

2

2006年初,陈晓兰已将医疗服务打假的主战场从医疗器械转移到莆田人办的民营医院上来。

30年前,位于福建省莆田市秀屿区的东庄还是一处穷乡僻壤,其有一别称――“界外地”,意思是其边缘得不在官方统计之内。东庄不仅小,而且人多地少,耕地盐碱化,一穷二白。20世纪90年代,东庄的村民竟在日渐泛滥的性病上发现了商机,纷纷进城行医――在犄角旮旯开设非法性病诊所。中国出现一种专业职称序列之外的医疗“界外地”--游医。游医让城市感染“牛皮癣”--厕所、角落、电线杆和小区楼道贴满“专治性病”的小广告。


“据圈内人透露,这些诊所在短短几年内就完成了约有七八十亿规模的原始资本积累”。游医有钱之后就不再偷偷摸摸地看性病了,而成为民营医院的投资人和国有、集体医院的承管者。英雄不问出身,游医若能守法行医,悬壶济世自然是好事,遗憾是他们的广告从厕所移到报刊电视、网络户外,本质却没发生转变。游医集中在“下三路”--即性病、皮肤病和不孕不育症,想坑你骗你宰你,还让你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他们“端坐大城市,面对大农村,吹起大牛皮,举起大砍刀”,还将游医骗术写进《医院电话接诊技巧》、《医生销售技巧10法》等读本,用以培训他们的员工。他们或以高额提成利诱,或以下岗胁迫,要医生将没病的病人说成有病,将小病说成大病,将一个疗程可治愈的病拖到十个疗程,把十几元一瓶的药卖到几百元……

上个世纪末,国家卫生部纠风办公室专门为莆田游医现象下发文件:“福建省莆田市农民游医詹国团、陈金秀诈骗团伙在全国各地以金钱铺路,承包经营国有、集体医疗卫生机构开办的性病、泌尿专科门诊,甚至承包整个医院或皮肤病、性病研究所,大肆进行诈骗钱财、坑害患者的非法活动,造成极为恶劣的影响,严重损害了国有、集体医疗卫生机构的声誉。”
 
据《瞭望东方周刊》报道,莆田秀屿区的游医在全国各地拥有医疗机构有1万家(东庄占93%),资产总数为360亿元,年营业额为3050亿元,员工总数为63万;另外,他们还拥有医药和医疗器械生产企业500多家(东庄镇占80%),资产总数为25亿元,年营业额50亿元,员工总数5万人。莆田秀屿区游医的年产值已超过中国中西部个别省的生产总值。据权威人士说,全国注册的医院1万家左右,莆田人投资或参与投资的占1/5;全国2000家上规模的民营医院,莆田人占了85%。他进一步解释道,“这里说的莆田人,基本就是东庄人了。”

这是个可怕的数字,意味着中国的民营医院较为普遍地感染或携带一种病毒――游医意识。

陈晓兰对莆田人开办的民营医院的关注起始于两位女性的怀孕。在上海这座容纳1700多万人口的城市,平均每天有近千位女性妊娠,340名女人分娩,按理说两位女性的怀孕是不会引人注意的。这两个女人怀孕很不容易,是在婆家和娘家的焦盼目光下,在一次又一次求医问药后才怀上孕。这本是件可喜之事,可是不知是久不怀孕缺少了自信,还是对身体的变化没有察觉,她们还在为自己的不孕症而四处求医。

2005年5月,怀孕的四川省合江县民工唐利梅到上海长江医院就诊,竟然被医生诊断为原发性不孕症、免疫性不孕症和宫颈炎。诊断一位育龄妇女是否怀孕早已不是什么医学难题,乡镇卫生院即可准确无误地作出诊断,唐利梅的主治医师既不缺乏医学知识,也不缺少临床经验,缺的是医生应有的医德和良知。她已经诊断出唐利梅怀孕了,却采取了世界上最为荒唐的“疗法”,一面给唐利梅“治疗”不孕症,一面让她服用保胎药。对医疗来说是荒唐,对那位医生来说绝对不荒唐,假若她告诉病人其已怀孕,病人还会在她那儿治疗所谓的原发性不孕症免和疫性不孕症吗?医院和医生还能赚到黑心钱么?正因为她诊断唐利梅患有那些疾病,唐利梅才在长江医院接受治疗,才在3天之内把丈夫打工一年的血汗钱――1万多交给他们。

20多天后,这家医院又将怀孕的安徽阜阳市颍上县的民工叶雨林诊断为原发性不孕症,同时将她的丈夫叶浩魁诊断为男性不育症。让他们在医院做了第一个疗程的恒频磁共振等治疗。他们夫妇像倒拎着钱袋,钱流水似的花了出去。5天他们花了35805元。他们仅有1.9万元的积蓄,为了治好不孕症,能生个孩子,咬牙借了1.6万元的高利贷。医生说,还要进行两个疗程,这意味着他们要花十多万元。

这家有着“送子医院”的医院似乎有一个统一的看病模式,不论男女病人先来一个超千元钱的大检查,有的是十几个项目,有的是二十几个项目,然后确诊出输卵管不通、精子存活率过低等毛病。他们的效率很高,就诊的病人差不多都能查出点儿病来。接着就是一套治疗套餐,恒频磁共振几次,体外短波治疗几次,治疗费很高,一次600元、800元或900元。


江苏泰州有位姓王的农民也到这家医院看过病。他婚后多年没有生育,父母就他这么一个儿子,传宗接代的历史使命责无旁贷地落在他的肩上。在中国农村,绝后不仅凄凉,而且没有面子。为保住面子,他在江苏几家医院扔进两万多元钱后,又慕名赶到上海长江医院。这家医院确实与众不同,不仅服务态度好,热情周到,还有笑盈盈的导医小姐陪诊,医生的医术也不同寻常,不仅查出他老婆的病,还查出了他的病――精子存活率过低。这位姓王的农民大有相见恨晚之感。可是,这位农民心底的欢喜很快就被冲得寡淡,这家医院的收费实在是太高了,导医小姐不断地提醒他钱快用完了,赶快给家里打电话往银行卡上充值。那张卡就像一张筛网似的,随充随没。第一次,他们看完病回家时,两万元钱只剩14元。医生还叮嘱他和妻子每个月都要去复诊,他们陆续复诊三次,每次都扔进许多钱。在最后一次,他告诉医生,他的岳母已被确诊为癌症,家已债台高筑,再也没钱来复诊了。医生对他的老婆说,你的病已经治好百分之七八十了,再来复诊一次就有希望治好了。他们表示放弃,不是不想治了,是发现自己被骗了。

贪婪使得医院疯狂,使医生铤而走险,以纸包火,也许他们认为这些人都是农民,没知识,没文化;也许他们觉得外地人即使上当受骗,不会跟他们打官司;也许胆子是干出来的,这种事做多了,也就习以为常了,心里没有了“担心”两个字。

几个月后,唐利梅和叶雨林分别生下了男婴。这两对夫妇发现自己被医院和医生耍了,宝贝儿子在未出生前遭受了恒频磁共振和短波伤害,他们怒不可遏。这些伤害会不会给孩子带来严重的后果,让他们惶恐不安。他们分别向虹口区人民法院起诉上海长江医院。

上海长江医院是一家莆田人开办的民营医院。这家医院不仅以2000多万元的筹码夺得央视的上海民营医院的广告“标王”,而且还有着两块足以让厚道老实、秉性纯朴的农民相信的牌子:“中国诚信医院”、“全国百姓放心医院”。在中国最不可信的就是这些牌子。有的今年戳起来,明年就倒了;上个月光光彩彩挂上去,下月就狼狈不堪地掉下来,这就犹如某些官人,一刻钟前还春风拂面、趾高气扬地在酒楼剪彩,或在主席台上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大讲反腐;后一刻钟却就像被霜打的茄子似的被“双规”了。

这两件案例引起陈晓兰注意的是:按理说,孕妇接受短波治疗之后会导致流产,可是两位孕妇不仅没有流产,还生下了两个男婴。她怀疑长江医院是在用“假器械”对病人进行假治疗。

2006年3月,陈晓兰到上海长江医院去暗访。她先往院长办公室拨个电话,发现没人接听,她走进门诊大厅对导医小姐说:“我找院长×××,他在吗?”

《南方周末》的记者柴会群到这家医院暗访过。他说,想进这样的医院暗访需要先过保安和导医小姐那一关。当你进入门诊大厅,导医小姐的目光就会像阴影似地跟着,让你浑身不舒服。如果你说看病,她会领你挂号;如果随便看看,她可能会通知保安把你撵出去。陈晓兰为躲开保安和导医小姐的注视,选择了这么个办法。

“去楼上问一下吧。”听说她找院长,导医小姐不仅客气有加,而且也没多加盘问。

长江医院门诊部大楼的举架很高,像是厂房改建的,不过装修得不错,像家境殷实女人的服饰――体面而精细。每间诊室有一位医生,陈晓兰好奇地一间间看过去。她的一位同学受聘这家医院,在与其专长毫不相干的科室当医生。在去之前,陈晓兰跟那位同学了解过情况,同学不仅把医院里的乱七八糟的事情讲给了陈晓兰,而且还告诉了陈晓兰认识的医生都在哪间诊室。可是,陈晓兰转悠一圈儿也没发现认识的医生。

当陈晓兰转悠到三楼的女性治疗室时,一位护士把她拦住了。

“我是来找×院长的,他到这儿来过没有?”陈晓兰从容不迫地说。

“没有。”护士一听她是找院长的,春风掠过脸面。

“那我进里边看一下,了解一下你们用的是哪家的治疗仪器。”陈晓兰平静地说。

护士闪开了,让她进去。治疗室由布帘分隔出一个个单元,里边摆有十几台恒频磁共振治疗仪,七八位女性正在接受治疗。蓦地,她发现有几位病人在煲电话粥,话语轻柔,潺潺若水。这里怎么能打电话?她感到不对了,这么些微波、短波、磁疗仪同时工作,讯号将受到干扰,手机难以正常使用。可是,她从病人打电话的神态上看,接听清晰,讯号较强。毫无疑问,治疗仪肯定有问题。

陈晓兰走出去,心情沉重地站在医院门口,望着那些进进出出的病人。他们都是从外地专程赶到上海治病的,他们相信这个国际化的大都市,相信这里的科学技术,相信这里的医院和医生,他们怀着像朝霞升起的希望而来,带着生儿育女的信心而去,还有那被掏空的钱口袋。他们哪里知道自己花的是真金白银,接受的却是假治疗!

陈晓兰一分钟也不想等,多一分钟有可能多几位上当受骗的病人。她在医院门口外的马路上给上海市药监局打电话举报,要求对长江医院的微波、短波等治疗仪进行检查。上海药监局对陈晓兰的举报十分重视,委托上海医疗器械检测所进行了检测。

“假的假的,假得一塌糊涂!”几天后,上海医疗器械检测所的一位工作人员打电话说。

这个人陈晓兰过去不认识的,他在陈晓兰的个人主页上留言说他是检验所的,坚决支持陈晓兰的打假行动,他会在第一时间把检验结果告诉陈晓兰。

恒频磁共振治疗仪的检测报告出来了,111项检测指标,其中有88项无法检测,8项不合格,其中最重要的指标“磁感应强度”居然是产品说明书的所标注指标的-92%。另外,还有四项安全指标不符合要求,存在患者或操作者被电击或触电的危险。

“这意味着它基本上起不到治疗作用。”一位检测人员进一步解释道。

陈晓兰要求药监局对上海市所有医院的恒频磁共振治疗仪进行检查,结果不仅许多民营医院在使用这种仪器,而且抽查的4台仪器跟上海长江医院的同样不合格。
 
上海药监局请求恒频磁共振治疗仪的注册机构――河南省药监局协查。河南省药监局不仅复函证明恒频磁共振治疗仪确为他们局注册的合法产品,而且还出具了该产品的注册证书和相关资料。根据《医疗器械监督管理条例》及配套法规,医疗器械的监管是以注册为依据的。这种产品没有疗效的产品是注册的、合法的产品。合法的产品应该在全国各地畅通无阻,上海药监局也奈何不得,只能建议上海的那些家医院不要使用。在金钱面前,这一建议显得何等地苍白无力,何等地轻如鸿毛,建议者又是何等地尴尬无奈!

陈晓兰气愤地说:“只要注册,哪怕就是废铜烂铁也是合法产品!”

在陈晓兰的九年打假生涯中,类似的遭遇多了。犹如玩电子游戏,第一步到第N步或顺畅或艰难地通过,第N+1步却像一道铜墙铁壁横在那里,无论如何都通不过去,举报搁浅,问题得不到最终解决。陈晓兰第一次跟莆田人办的民营医院过招,就这么不了了之。造假的和用假的都没有得到就得的处罚,她是否还有勇气对第二家莆田人办的民营医院进行调查和举报呢?

3

11月28日的傍晚,黄河路的一家咖啡厅内,咖啡的热气袅袅上飘,渐渐消散。

陈晓兰坐在咖啡桌旁。她的衣襟是湿的,这让她有点儿难为情。这几年,她变了,变得越来越邋遢,越来越不修边幅了。过去,她的头发一丝不乱,衣服一尘不染,现在前襟湿乎乎也敢往出跑了。她太忙了,忙得顾不了这些细节了。在离家前,小外孙吐了,白花花的奶瓣喷射在她的身上。她本来想换一下衣服,可是跟王洪艳约定的时间到了,怕让病人在咖啡厅里苦等,用抹布擦擦衣服就匆匆赶来了。

她的衣襟散发被胃消化过奶味儿。钱也是好东西,经过某些渠道,或某些人手就像从胃里吐出来的奶――变味了。《增广贤文》曰:“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如今,正道上车水马龙,争先恐后;歪门斜道也是熙熙攘攘,络绎不绝。人越来越重财轻道了。


医生这一称呼,对陈晓兰来说已是过去时。她离开临床已经三年多了,病人不仅没有减少反而多了,她成了专门给医院看病的医生,那些有病医院的病人成了她的病人。

王洪艳是一位小巧机灵的年轻的女性,圆圆的脸庞,两道柳眉,一对执着而富有主见的眼睛。陪同她来的一位是她的妹妹,另一位是上午跟陈晓兰通过话的从部队医院退休的检验员――陈军医。她曾经是王洪艳的房东。

陈晓兰一边端详王洪艳,一边不露声色地听她讲叙就诊过程。

王洪艳声音低弱,斯斯文文地讲述着,好似讲叙的不是自己的遭遇,而是他人昔年往事。陈晓兰听着,感到阵阵寒冷,好似怀里被塞进个雪球,喝热咖啡都暖和不过来。

王洪艳说,她从黑龙江到上海已经多年,在上海不仅有了自己的住房,还有了自己的“现代”(轿车)。她的男朋友是位特别注意身体健康的美籍华人。在男友的影响下,她每年都要去医院做一次体检。

在八天前的上午,她开车去上海东方医院体检中心体检。在妇科检查时,她对医生说,我来月经的时候有腰腹痛的症状。医生摁了摁她的腹部说,你的子宫前位,右侧增厚。

11点半,体检终于结束了,没吃早饭的王洪艳已是饥肠辘辘。钻进“现代”,她先将体检中心发的面包和牛奶打发到肚里,然后开车回家。不知是“子宫前位,右侧增厚”让她心烦,还是体检报告要9天之后才能拿到令她心焦,抑或该她倒霉,在回家的路上,“现代”被刮了一下,牌照被刮掉了。她只好把车直接开到修车行。

当王洪艳赶到家时,已是下午两点多钟。她打开电视机,一边调台,一边吃着香蕉和小食品。“子宫前位,右侧增厚”这究竟意味着什么,会导致什么后果?医生那句话又从她的心里钻了出来,飘在她心灵的上空,让她惶然不安。她真恨不得能把它捅下来,看看到底是雨是雪,还是陨石。她父亲和奶奶都死于癌症,这一家族病史是她一块心病。历经多年拼搏,总算拥有了这阳光灿烂的日子,她很珍惜。

9天之后才能拿到体检报告。9天,216个小时,这对渴望知道病情的患者来说实在是漫长。王洪艳有点心烦,手里的遥控器在不停地调台,电视的画面在变幻,上海协和医院妇科专家门诊的广告出现在眼前。“协和医院”这几个字让她怦然心动,她知道北京协和医院,那是中国最好的医院之一,历史悠久、举国闻名。

这上海协和较之北京协和如何呢?她丢下遥控器,上网查询。网上介绍:“上海协和医院体检中心是目前上海市为数不多的几家大型体检中心之一。”她有点儿后悔,上午应该去上海协和医院检查。

蓦然,她在网页上发现有北京协和医院的链接。这两家协和是否是一家呢?王洪艳想。似乎当人生病时想象力就得以激发,王洪艳越想越相信这两所医院存有关联,否则上海协和的网页上怎么会有北京协和的链接,谁会在自己的网页上给竞争对手做广告?

王洪艳拨通接诊电话:“协和医院吗?我现在去你们那里做妇科检查,今天能不能拿到检验报告?”

“可以拿到。”接电话的是位年轻女性,声音柔婉,口气坚定,不容怀疑。

王洪艳关掉电视,拎包下楼,驾车而去。她有点儿后悔,如果上午就去协和医院,体检报告早已拿到手了,看来东方医院那511元体检费算是白花了。

“我是王洪艳,刚才给你们打过电话。”王洪艳走进上海协和医院,对导医小姐说。

导医小姐笑盈盈地把她领到挂号处,问都没问就让掏50元钱,给她挂了不孕症专家门诊。把她领上三楼,交给一位人到中年,方脸,皮肤白皙,面带微笑的祝医生。

“你是怎么找到我这里的?”祝医生没问病情,先问来路。

祝医生说的是东北话,让身在异乡的王洪艳倍感亲切。

“我看了电视广告。”王洪艳实话实说。

“我们是东北老乡啊。”祝医生欣然说道。

“你的病情很严重啊,宫颈糜烂,肥大,有脓,有血。你看看电脑。”祝医生边检查边说。

诊床边有一台电脑显示器,病人可视检查情况。那图像对王洪艳来说十分陌生,陌生得根本就不知道正常是什么样,不正常又是什么样。

“子宫没有神经,你就是得了癌症也不知道,只有通过医生检查才能发现。你知不知道梅艳芳?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她就是这么死的,子宫颈癌!”祝医生说。

对幸福正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冉冉升起的人来说,这是无可抵御的超强寒流,一场残酷的暴风雪。王洪艳对“癌”异常敏感,从诊床下来时,她已浑身绵软,腿像泡了好几天的方便面,难以支撑身体。

你有男朋友么,他是干什么工作的?哦,收入很高吧?你在上海住的房子是租的还是买?有车吗?什么车?哦……祝医生像位古道热肠的东北大嫂,有一句没一句地跟王洪艳聊着,手里的笔在处方上勤奋地耕耘着,不一会儿就开出一叠检查化验单,递给领诊护士(在许多民营医院都有领诊护士,她的职责就是持检验单,领病人交费付款,去做检验,然后再把报告单拿给医生)。王洪艳跟着领诊护士到收款处交了4000多元钱,然后去做检验。

王洪艳做完检验,跟着领诊护士转回到祝医生那里。祝医生从领诊护士手里递过检验报告,很快就做出诊断:王洪艳患有继发性不孕症、盆腔粘连、双侧输卵管炎、多囊卵巢综合征等多种疾病。

这一串的病像散落的陨石披头盖脸砸来,将这位热爱健康的女人砸蒙了。

“这个人这辈子是没希望有孩子了,”祝医生随手拿起桌子上的一张X光片说道,“不过,你还有90%的希望。只要在肚子上打三个洞就可以,今天就做。”

如同把两个人拽到刑场,将其中的一个枪毙,然后对另一个说,恭喜,你获得特赦!不过,你得把钱留下来。在这种情况下谁还会计较那身外之物――钱呢?

王洪艳像那个活下的人一样感到庆幸。可是,她是只身一人来医院的,车还停在东昌路的停车场。她动了手术,那车怎么办?总不会跟着她一起住进医院吧?。再说,动这么大的手术身边没有亲人哪行?

“没关系的,手术后你就可以下地行走,可以爬山。我的一位亲戚做完手术就回家了。不过,你不行。我跟你不熟,需要监护24小时之后才能让你回家。”祝医生的眼睛好似X光,看透王洪艳的心思。

比起梅艳芳,比起那位终生不孕的女人,王洪艳感到自己实在是太幸运了,找到这么好的医院,遇到这好的医生,还能说啥呢?

破财免灾是无奈的抉择,也是幸运的抉择,毕竟钱财是身外之物,没了还可以赚,生命却只有一次。王洪艳像小品《卖拐》里的范伟,怀着无限感激接受了手术。她交了18000元押金和1000元的术前检查费,在20时10分进入手术室,注射了麻药,吸食了乙醚,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21时许,王洪艳醒来了,已躺5号病区79床。祝医生已给她做了“宫-腹腔镜”探查术,其中包括盆腔粘连松解术、双侧多囊卵巢电凝打孔术、双侧输卵管疏通术、子宫内膜息肉摘除术。她感到头和肩膀很痛,腹部发胀,还有刀口火烧火燎地疼痛。她看一眼扎在胳膊上的输液管,药液正一滴接一滴流入静脉。守在身边的护工告诉她,她是20时30多分从手术室出来的。她算了一下,手术持续20多分钟。

“你的手术很成功。如果再做个小手术,治疗效果会更好。”次日早晨,祝医生在查房时对王洪艳说。

大手术都做了,还在乎小手术?王洪艳接受了。祝医生把她领到一间挂有更衣室牌子的房间,给她做了输卵管通液手术。接着,她又被领到治疗室,做了OKW微波中药离子导入。

下午,祝医生又来了,说王洪艳要是再做一项小手术,病将会好得更彻底。可是,王洪艳惦念着她的车,着急出院,没有同意。

15时,王洪艳拎着祝医生给她开的20袋口服中药制剂和10袋灌肠用的中药溶液出院了。这20多个小时,她完成了“宫-腹腔镜”4项手术,不孕不育检测、性激素检测、肝肾功能等24项检查,还做了3次**超声波冲洗,2次体内微波治疗和3次OKW微波中药离子导入治疗,可以说这是她有生以来最为高效的20多个小时,不过费用也是可观的,总共花了3.9875万元医药费。

王洪艳怀着对祝医生的无限感激,开着她的“现代”回家了。她做了这么大的手术,居然第二天就出了院,还能亲自驾车回家,这真是奇迹,祝医生确实是专家啊!

4

出院的第二天,王洪艳去医院输液,随便把妹妹带去了。在出院时,她跟祝医生说,她妹妹偶尔也有痛经。这话似乎激发了祝医生救死扶伤责任感,她一再叮嘱王洪艳把妹妹带来检查一下,如果需要治疗的话,可以给予优惠。

祝医生给王洪艳的妹妹做完检查后,转过身来对王洪艳说,你妹妹的病情比你还要严重,需要做“宫-腹腔镜”手术。

王洪艳的妹妹吓坏了,不知所措地看着祝医生。自己怎么这么倒霉呢,两个月前离了婚,离乡背井地投奔姐姐,却生了这么重的病。姐姐看病花了4万元,她倾之所有不过三千多元钱,连零头都不够。

“祝医生,医疗费太高,我治不起。”王洪艳的妹妹说。

祝医生看看她,又看看王洪艳,把神色紧张的王洪艳拽到一边,一脸严肃地说,你一定要救你妹妹。她的病情非常严重,如果不手术治疗的话就会废掉,这样吧,我给她优惠!

一奶同胞,手足之情,王洪艳怎能不救自己的妹妹,怎么能忍心眼看着她废掉,领妹妹来医院不就是想给她看病么?再说,妹妹已经够不幸的了,哪还能让她再遭受疾病的摧残?王洪艳没有犹豫,默默地掏出信用卡替妹妹付了款。妹妹也不再坚持了,把自己所有的钱都掏了出来,付了医疗费。王洪艳一笔接一笔地替妹妹刷卡,一口气刷了3万多元钱,把妹妹刷进了手术室。

夜晚,王洪艳在病房陪护妹妹。

“在这儿看病贵咋就这么贵呢,简直跟抢钱似的。”邻床一位年轻的病人满面愁云地叨咕着。

她是从外地来的,到医院不到一天就把带来的钱花光了,转眼间欠下医院一堆债。她的丈夫只好匆匆跑回家去张罗钱。唉,这病能不能治好还说不准呢,又欠这么多的债,将来可怎么还呢?她睡不着觉,眼睛瞪得大大地望着天棚。

王洪艳也睡不着,进医院神经就像拉满的弓,饥饿感都了。妹妹的手术做完了,神经松弛下来,她突然感到饥肠辘辘,有点儿挺不住了。要是吃碗热气腾腾的牛肉拉面该多好?王洪艳一边想着那碗热面,一边往出走。当走到楼梯门口时,一位保安粗暴地把她拦住了,不许她出去。

这是医院,又不是奥思维辛集中营,我又不欠你们的医药费,凭啥不让我出去?王洪艳很恼火。人在恼火时很容易联系到其他事情,王洪艳想了很多,越想越来气,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他们为什么要在每层楼都设几位手持对讲机的保安?这些保安像看贼似的看着病人和家属,不许他们在病房之间走动;医院明明有电梯,术后的病人却要保安用担架抬着上楼,担架大幅倾斜,让人看上去都害怕,担心病人从担架上折下来。

难道上当受骗了?这一念头像丢进山洞的石头,惊飞一群鸟儿,她的心被遮得没了缝隙。她急忙给从前的房东陈军医发短信询问。陈军医回复:“你们已掉进老虎口,赶快出院。出院时一定跟他们要病历、检验报告等证据。”坏了,看来真的上当受骗了。王洪艳几乎一夜未眠,反复思考着如何出院,如何把损失减到最小。

天终于亮了,祝医生上班了。王洪艳提出给妹妹办理出院手续。

“不行。你妹妹身体虚弱,还需要住院治疗。”祝医生说。

护士对王洪艳说,你妹妹已欠费3037元。

“我没钱了。我的OKW中药离子导入和体内微波治疗不做了,可退回4000多元,用这钱来顶欠款吧。”王洪艳说。

王洪艳跟祝医生要妹妹的病历。祝医生说,病人的病历要存放在医院。王洪艳坚持要把病历带回去,结果从上午9时要到中午12时,祝医生说什么也不给。

“你不给我们病历,我们就不结账了,等以后再说吧。”最后,王洪艳不得不使出铩手锏,她说完就往外走。

这一锏巧好中祝医生的软肋,她无可奈何地叫回了王洪艳,匆匆在病历上写下出院小结,然后交给王洪艳。

回家后,当妹妹知道自己上当受骗后,抱着王洪艳大哭道:“大姐,都是我不好。我要不去医院的话,你就不会被他们骗去那么多的钱。大姐,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上你的这笔钱。”

王洪艳见妹妹哭得这般伤心,深感对不住妹妹,自己要是不听信祝医生的话,不领妹妹去医院看病,哪里会被骗得这么惨。王洪艳在短短几天之内就被医院骗去了将近8万元钱,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她不相信在诺大上海会讨不到公道,打电话向监管部门投诉,接电话的人问清情况后,约她过去面谈。

王洪艳舒口气,揣着病历等证据,按约定时间开车去了。

“你认为我们医院看病贵提出来嘛,我们可以商量解决,你不要到处投诉了。”路上,王洪艳接到上海协和医院的电话,对方说道。

“我没时间跟你们商量。”王洪艳一口就回绝了。

跟他们还有怎么好商量的?这是不是钱的问题,是病人的健康和生命尊严的问题!她宁可不要退赔也要投诉,要让这些骗子遭到应得的惩罚!他们是怎么知道我在投诉?会不会监管部门有人给他们通风报信?那样的话,投诉会有结果吗?王洪艳不禁有点迟疑。

当王洪艳赶到监管部门时,门卫告诉她里边正在开会,恕不接待。

这是否医院作崇?否则约好的面谈,怎么变成开会了呢?王洪艳突然感到无助,无奈和孤苦。

投诉不成就起诉,王洪艳想打官司,去找律师咨询。律师听罢,给她指出三条路:一是自认倒霉,自我心理调解;二是打官司,去卫生监督管理部门投诉,去法院起诉,不过胜诉的可能性不大;三是找媒体曝光,揭露上海协和医院的欺诈黑幕。律师认为,后二者相比之下,找媒体曝光更为有效。

在法制社会,一位异乡人不能通过法律途径解决问题,内心深处将会何等地悲苦?律师毕竟见多识广,富有经验。王洪艳决定听从律师的指点,选取第三条路。她给报社打电话投诉,联系几家均无结果。看来这条被律师称之为捷径的路并不好走。最后,她找到《解放日报》的读者热线,接待她的老李推荐她找“打假医生”陈晓兰。

5

咖啡的袅袅热气飘散了,杯里的咖啡凉了,显得有几分寂寥。

陈晓兰同情地望着王洪艳,假如她所说属实,那么很可能被骗了。下午3时到医院,想当天拿到体检报告几乎这是不可能的,况且王洪艳刚刚吃过饭。在福建莆田的游医的培训资料《医院电话接诊技巧》上说,接诊的目的只有一个:把病人引诱到医院。为达到这一目的,接诊人员(即接电话的)不管病人提什么要求都要答应,别说王洪艳想当天拿到检查报告,哪怕说前天马路上撞死一人,现在送过去抢救能否救活,接诊人员也会拍胸脯说:“你赶快送过来吧,再晚就来不及了。”他们是不会放过任何宰病人的机会的,病人不进医院他们怎么宰?退一步说,就算这一刀落空,医院也不负责车马费用。

渴望奇迹出现时是最容易上当受骗的。王洪艳要是不急于当天拿到体检报告,或者说她要是懂点儿医学常识的话,也许就不会上当了。可是,中国有多少病人具备医学常识?如果病人都掌握医学常识,游医和庸医岂不都要跑到建筑工地搬砖头?再说,如果医疗完全靠病人监督,还有必要养活那么多卫生监督人员么?

中国医疗之所以出现这么多的问题就是监管不到位,给不良的医院和医生留的空子和机会太多了。

有时看似简单的问题却很复杂,看似复杂的问题却很简单。祝医生只有给王洪艳确诊为“继发性不孕症”,王洪艳才会接受“宫-腹腔镜”手术;同样,要王洪艳接受手术就得有一个必须手术的理由,否则哪个女人没病没灾的肯花1.9万元做“宫-腹腔镜”手术?她们宁肯花钱去隆鼻去皱垫胸,去买法国的LANCOME、美国的ESTEELAUDER、日本的SHISEIDO,也不会跑到上海协和医院在肚皮上打三个洞。

祝医生之所以打听王洪艳有没有住房,开的什么车,她的男朋友是干什么的,收入多少,是想摸清她的经济状况。莆田人的《医生销售技巧10法》上说,“如果不去判断病人的支付能力,不灵活运用销售技巧,只一味追求营业额,无异于‘杀鸡取卵’。好的销售技巧是让顾客被动付钱到主动付钱,好的销售技巧是平衡顾客满意度和经济效益的方法。销售技巧是在对病人的支付能力有一个大概的判断后,循序渐进,逐渐加压的方法。”祝医生的医术好坏且不说,在游医技巧应用方面绝对称得上行家里手。

陈晓兰给王洪艳的妹妹做一下检查,发现肚皮上有三个红点,手指斜摁下去,没有异样指感,没发现皮下硬结。让陈晓兰疑惑的是,当指头下摁去时,术后仅6天的王洪艳的妹妹不仅没有痛感,反倒“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这手术会不会有诈,这三个红点会不会是表皮性的?
 
第二天,王洪艳拿着东方医院的体检报告来找陈晓兰。体验报告上面写着:“宫颈光、宫体正常,伴有慢性附件炎。”王洪艳说,在取报告时问过医生:“慢性附件炎用不用手术治疗?”医生说:“慢性附件炎是一种常见的妇科病,不用手术,只要吃点儿消炎药就可以了。”王洪艳说,她将东方医院拍的X光片拿给其他医院的专家看了,专家认为她的输卵管没有阻塞,是通畅的。

陈晓兰领王洪艳姐妹去找同学汤医生。汤医生是位有近40年临床经验的妇科医生,很有正义感,对医疗服务腐败痛恨不已。在陈晓兰的医疗打假生涯中,她给过陈晓兰很大的支持。汤医生给王洪艳姐妹进行了细致的检查,诊断王洪艳姐妹均无宫颈糜烂现象。她跟陈晓兰一样,对王洪艳姐妹手术的真实性持有怀疑。临别,汤医生对陈晓兰说:“你把找到的病人都弄到这来,我免费检查。我就要看他们造假造到什么程度。”

事实清楚了,王洪艳姐妹的妇科没有大碍,根本不需要做什么“宫-腹腔镜手术”。王洪艳的妹妹有病历和出院小结,王洪艳却没有病历、病史和检验报告单,只有付费收据和病例卡,而且病例卡填写的也不规范。陈晓兰让王洪艳去医院把证据收集齐全,并叮嘱她千万不要跟医院吵架,要巧妙点儿。

陈晓兰要揭开上海协和医院欺诈病人的黑幕,帮助病人讨回公道,一要有铁证,可是这种欺诈病人的民营医院往往壁垒森严,病历病史等有力证据连病人都不给,要想调查证据很难;二要有新闻媒体配合,当今财大气粗岂止体现在市场?金钱不仅仅是财富的标志,也是实力体现。上海协和医院每年在上海投放大量广告费,已成为电视、报刊等媒体的重要广告客户。上海媒体能否坚持新闻的客观性、公正性,站在民众一边,陈晓兰没有把握。

第二章

上海协和医院森严壁垒,暗访困难重重。安徽农民小胡夫妇伐薪烧炭5载,进入医院不到半个小时1.1万所剩无几。在陈晓兰和记者的帮助下,胡妻躲过手术之劫。小胡将病人带出医院配合调查。这些病人被骗凄惨,悔之断肠,泪洒不尽。

1

2006年12月的上海,北风刺骨,寒气逼人。中兴路1600号的上海协和医院的大门外,站立着几位身着灰制服的身强力壮的保安。他们警觉地打量着进进出出的病人。

几位女病人从医院出来,手里拎着沉甸甸的药口袋,脸像阴沉沉的天气,没有阳光,没有欢喜,有的是苦涩、无奈和恼恨。

陈晓兰在距医院50米外低徊,目光不时飘向医院门口,随着病人游移。她不是孤身一人,而是3人。不,4人,有新华社记者刘丹,《南方周末》记者柴会群,还有一个就是她怀里的孩子――她的小外孙尼科。小尼克只有一岁多,从面部表情上看他是不情愿来的。小尼克的感冒还没好利索,送不进托儿所。爸爸妈妈上班了,外婆要到医院暗访,他没资格一人呆在家,被“绑架”到医院门口。

隆冬数九,抱着小尼克来调查,陈晓兰很是担心,孩子还没完全好,如果受凉了,或传染上其他病,对女儿和女婿怎么交待?女儿女婿怕小尼克生病,从来不带他去公共场所,连公共汽车都没让他坐过。可是陈晓兰不来哪行?刘丹和柴会群都不懂得医学临床,跟病人沟通有困难。

陈晓兰反复考虑之后,把王洪艳姐妹被骗情况反映给了新华社上海分社。陈晓兰是新华社上海分社的信息员,所反映的情况得到分社领导的重视,把调查采访的任务派给年轻的女记者刘丹。如果说法律是武器的话,那么证据就是弹药。没有弹药,枪再先进也只能当烧火棍子。陈晓兰认为,王洪艳姐妹的事件绝对不是个案,要揭开上海协和医院欺诈病人的黑幕,必须深入调查取证。这不是一场巷战,是一个重大的战役,必须要趁对方没察觉时,把所铁证搞到手。上海协和医院是一个拥有近百人的医院,甚至说是一个具有实力的利益集团,医院有人力财力,医院外有关系,相比之下陈晓兰和刘丹实在是势单力薄。这种医院是很警觉的,一旦发觉有人暗访和取证,不仅会迅速将证据销毁,将违法违纪的痕迹抹去,还会给设置重重障碍,让调查无法进行下去。于是,陈晓兰约柴会群和上海人民广播电台的记者臧明华加盟,一起暗访。

在这三位记者中,陈晓兰最早认识的是柴会群。柴会群的年纪不大,跟陈晓兰的女儿贝尼同庚。他是地地道道的山东人,不仅有着山东人体魄、豪爽、仗义,还有着山东人的嫉恶如仇的品性。陈晓兰是在2003年认识柴会群的。那时,他还在《东方早报》特稿部当记者。他读的第一学位是生物,第二学位是新闻。他不仅有着理科的思维方式,而且还有着新闻的敏感。那年,《外滩画报》《中国青年报》发表了陈晓兰举报光量子的报道。柴会群认真地研读后,发现还有可挖掘的新闻价值,于是采访了陈晓兰。

柴会群不仅采访了大量的医院、专家和病人,而且还冒充外地经销商暗访了“氦氖激光血管内照射仪”的生产商――上海某激光研究所的销售人员,挖掘出了新的事实。《东方早报》是份刚创刊不久的报纸,头头都很年轻,思想上没有条条框框,他们鼓励柴会群放开写,不要有什么顾忌。于是,柴会群和熊焰等人大胆地采写了《激光治疗骗局上海横行6年》一稿。这一报道的小标题可谓针针见血:“激光‘包治百病’?”、“假得一塌糊涂”、“光量子走了,鼻激光来了”、“这是一棵摇钱树!”、“医生非让我照”、“造假容易打假难”。

柴会群等人的报道一炮的打“响”,一位激光专家打着卫生局的旗号召开新闻发布会,在会上猛烈攻击柴会群的那篇报道;被报道点名的医院对柴会群更是恨之入骨,陈晓兰原来所在医院――广中地段路医院的院长还找上门来。有人在公开场合诬蔑柴会群,大骂他没有职业道德。由于柴会群采访扎实,报道真实可靠,那些人抓不住他任何把柄,无可奈何。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不如没有萧何;“败也萧何,成也萧何”,不能没有萧何。柴会群因为那篇报道离开了《东方早报》,又因为那篇报道进入向往已久的大报――《南方周末》,在上海记者站当记者。到《南方周末》后,他继续跟陈晓兰合作,采写了《“最隐秘”的医保黑洞》。

对陈晓兰和柴会群来说,暗访是一门温故知新的功课。在柴会群写《“最隐秘”的医保黑洞》时,他们有过成功的合作。报道中所提及的假医疗器械――伤骨愈膜是上海交通大学生命科技学院监制的。在陈晓兰暗访前,她先找熟人摸清生命科技学院情况和位置,请人画了一张路线图。

陈晓兰轻而易举地找到生命科技学院的办公楼,她不说要办什么事,而跟他们打听怎么样才能找到校长,说想跟校长反映一下生命科技学院的问题。

“你到底有什么事?”一位中年男子不安地问道。

“前几天,我一位同学的母亲从安徽到上海来旅游。那天她玩得很开心,跑了许多地方,回到我家时说很累,腰疼。于是,我就给她贴你们学院监制的伤骨愈膜。她贴完之后感觉还好,第二天就回安徽了。走时,我还给她带了几盒伤骨愈膜。今天早晨,我的同学来电话说,她母亲正在医院抢救。原因是她母亲带有心脏起博器,伤骨愈膜的说明书上写着,带心脏起博器者禁用。我不是找你们打官司的,也不是找你们赔钱的,而是请你们告诉我,伤骨愈膜上面到底有什么东西,医院好采取有效的抢救。”

“这事跟我们无关,我们早就不监制伤骨愈膜了!”那男子说。

这时,一个人走了过来,把陈晓兰请到了书记的办公室。

“你什么事啊?”一位年纪较大的女干部问道。

陈晓兰又把刚才说的重说一遍。

“开什么玩笑,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女干部反感地说,“到底是谁搞的这些事情?”

“请你出来一下,能给你解决问题的人来了。”突然一个人站在门口对陈晓兰说。

陈晓兰出去了,走廊空无一人。她正纳闷儿,一扇门开了,挤出半个脑袋,正是刚才叫她的那个人,说道:“你在走廊稍等一下,他们马上就到。”话音没落,那半个脑袋又不见了。

陈晓兰想,他不会在骗我吧?唉,骗就骗吧,我就在这等了。她在走廊左等没有人来,右等还是没人来,在走廊已转悠好几圈了,再转悠下去别人就会以为她图谋不轨了,来来往往的人已经不用好眼光看她了。于是,她顺着二楼的楼梯往下走,不一会儿就遛到了门口。

一辆黑色的小车慌张地驶来,“吱嘎”车在楼前停下来。从车上下来两个人,一位胖胖的,五十开外;一位三十来岁,目光像投降伪军手里的白布条,忽东忽西,忽前忽后,飘移不定。蓦然,他的目光落在陈晓兰的身上,又像受惊的小鸟似地逃离了。他随着那胖男人进了楼,蓦然转过头来,目光像雪球似的砸过来,让陈晓兰感到身上冷飕飕的。

陈晓兰想,他们可能就是我要等的人。她慢慢腾腾地向二楼走去。

“怎么还没来啊,你不是说马上到么,我在下面已经转好几圈了……”陈晓兰对办公室的人说。

“来了,来了,他们已经到了。”那位中年男子说。

陈晓兰的直觉很准,那两个人就是她等的人。

陈晓兰跟他们见面了,那年轻的坐在一边,不吱声。那位胖男人倒有几分热情。陈晓兰又把那些话说一遍。

“不会有这种事的。我可以担保,这是不可能的。”胖男人说。

看样子他好像是工程师抑或是专家,陈晓兰想跟他要张名片,想知道他的身份,一想自己没有名片交换,算了,不要了。

“你到我们的生产车间看看就知道了,就不会有这种想法了。”他邀请她去他们的工厂。

“我不是在追查你们的责任,也是不让你们赔钱。救人要紧,你只要告诉我伤骨愈膜里面放了什么药就行。”

“没有什么,什么也没有。静电不会有问题的,我给你打个比方吧,我们穿的毛线衣跟金属磨擦,那就是几百伏。脱毛衣时,‘啪’电光一闪,那就上千伏了。伤骨愈膜面才有多少啊,仅仅300伏!300伏是什么概念,用梳子梳梳头就可以产生这么高的静电!”

接着,他邀请她坐他们的车子去厂里看看。

“病人还在抢救,我必然走了。”陈晓兰说着起身离去。

临走前,胖男人把他们工厂的地址告诉了陈晓兰,欢迎她去。

陈晓兰想见识一下伤骨愈膜的发明人――上海交大化学与化工学院教授M。陈晓兰一想起教授M就感到好笑,演艺圈儿时兴反串,你一位化学教授跟着赶什么时髦?专家专家,离开专业哪里还能成家呢?另外,上海交大是全国闻名的工科高校,拥有那么多的物理学专家,怎么能让一位化学教授发明这种假膏药,还拉出生命科技学院跟着丢人现眼!

当陈晓兰赶到化学与化工学院时,他们似乎在搬迁,整幢楼冷冷清清的。在一间办公室里,她找到两位老师,一位是四十多岁的女士,另一位是五十七八的先生。当陈晓兰提起那位远不及伤骨愈膜有名的教授M时,这两个人说知道有这么一位教授。陈晓兰提及教授的杰作――伤骨愈膜时,话音没等落,那两位老师像是参加央视开心辞典的抢答题似的异口同声地说:“假的假的!”

陈晓兰说病人还在抢救,想跟教授M请教一下,伤骨愈膜里到底有什么时,那位先生说:“假的!不用找那个教授了,假的,我也用过了。”

陈晓兰和柴会群又暗访了厂家。上海有三家企业在生产伤骨愈膜,一家是上海海蒂电子科技有限公司,一家是上海交大南海化学有限公司,据说这家公司的老总是教授M的儿子;另一家是广泽公司。

在去厂家之前,陈晓兰为撒谎事打好了草稿。要摸清情况就得想方设法调动厂家的兴致,要调动厂家的兴致,最好就是洽谈生意。柴会群既不懂医疗器械又不懂做生意,陈晓兰就让柴会群说是替亲友打探生意,这样哪怕说几句外行话,谈得不伦不类也不会穿帮。陈晓兰还不放心,柴会群是山东人,既不会说上海语,也听不懂上海话,两个上海人在一起商量把他卖了,他都听不出来。于是,每到一个厂家都是陈晓兰先去打前站,进里边看一看,摸清情况,再让他进去“洽谈”。
 
在去广泽公司时,陈晓兰先带着照相机去观察一番。

“哎,这里不是房地产公司吗?你们是不是房地产公司啊?”陈晓兰一进门就傻乎乎地问道。

“不是。”

“这里以前是房地产公司。你们什么时候搬来的?”

“2003年。”

陈晓兰悄然撤出,柴会群就粉墨登场了。

“我有位一位在外地医院工作,他在网上看到了你们的产品伤骨愈膜,对它很感兴趣,想要做一做,让我来了解一下这产品有没有钱好赚。”柴会群进去跟一位“大区经理”说。

“大区经理”一听就来了情绪,不仅介绍产品,还介绍销售战略,告诉柴会群让医生“心动”的秘密武器。对此,柴会群早有耳闻,他们在网上的广告就是“本品综合了药品和医疗设备的优点,同类产品极少,无需招标,进医院方便,投入小,见效快,操作空间大,利润空前。”似乎觉得仅此还不足以让医生“心动”,于是又打出了:“一个让医生心的产品”、“医生兼职的绝佳产品”、“专为医生设计的品种”等等。

“如果你的朋友真想做的话,我们可以按十元钱一盒的价格供货。”“大区经理”表示。

从进价的10元到零售价的36元,26元――多么大的利润空间?足以让生意人铤而走险!可是,这还不够,“大区经理”告诉柴会群,伤骨愈膜的物价局核准的零售价是每盒49元。物价局给伤骨愈膜的核准价是2贴49元钱,医院怕卖不动,只好卖到4贴36元。每当提起这事,陈晓兰就来气:“这要问物价局是怎么给它核准的价格,36元4贴已经是虚高状态了,你怎么给它核准到2张49元钱的?一贴塑料薄膜就要24.5元?”

柴会群谈到给医生个人的回扣时,“大区经理”说可以给到10%!以每盒36元计的话,每盒可以拿到3.6元的回扣!怪不得有的医生一下子给病人开40盒呢!他坐在哪儿哪里是开药啊,那不是在摇钱吗?提笔开个方,不到20秒净赚144元,就是财神爷也捞不到这等差事啊!

2004年11月11日,柴会群的报道《“专为医生设计的药”是什么药?――“最隐秘”的医保黑洞》发表在《南方周末》头版的“本报独家调查”栏目,他在报道前边写下了:“一种类似膏药的‘伤骨愈膜’,通过经销商以高回扣手段打入上海一些医院,医院借医务人员之手,冒用其他收费项目,高价开给病人,从而造成医疗费特别是医保资金的大量流失。”

柴会群那篇报道刊出以后,立刻引起了上海市医保局的重视,随即下文,对全市医院对此进行了彻查。

那篇报道发表后,在社会上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凤凰卫视等媒体纷纷到上海采访陈晓兰。柴会群本来有三个月的试用期,这篇报道使他顺利地通过,跟他一起到《南方周末》的两位实习记者都没有留下来。

2

尽管陈晓兰和柴会群有过很多次成功的暗访,可是这次不同寻常。让陈晓兰伤脑筋的是他们要找的病人绝大多数都是从外地来的,一是刚做完宫腹腔镜手术,还没出院,住在上海协和医院;二是出院后就离开了上海,淹没于茫茫人海,无处寻觅。后者找不到,前者见不到,医院“警戒森严”,楼里门外到处都是手持对讲机的保安,就算混进去了也难以暗访。

陈晓兰他们斟酌再三,最后选择了一种最笨方式――站在医院马路斜对面等待病人。他们不敢离医院太近,怕引起保安的怀疑。那几位保安可不是肯德鸡快餐店门外戳的那个大腹便便的美国老头儿――摆设。他们警觉得很,里里外外,左左右右都在他们的注视之中。陈晓兰他们还不能站在那儿不动,那样保安会发现他们有所企图,只好在那儿来回转悠着。

当有病人出来时,陈晓兰他们先用目光跟踪,然后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跟过去。离医院远了,门口的保安看不见了,他们再紧赶几步,跟病人搭话。陈晓兰怀抱着小尼克,行动迟缓,总是落在后边。刘丹和柴会群想把孩子接过去,小尼克认生,拒绝别人抱。

刘丹,二十六七岁,脸圆圆的,眼睛大大的,一笑两酒窝,说起话来爽爽快快,按理说容易获得别人的信任。可是,民营医院经常把这样的女孩子派到竞争对手的门口去拉病人,所以刘丹很容易被病人视为医托。

柴会群,三十来岁,身材高大,眉毛深重,有着一双忧郁的眼睛,背着个大皮包,一肩高一肩低的,有点儿像推销员,他跑过去跟病人一搭话,病人不仅没站下来,反而紧走几步,生怕被他粘上。总算有一位病人站住了,一听说柴会群说自己是记者不禁笑了:

“知道知道,医院早就跟我说了,这门口经常有人冒充记者。”

柴会群急忙掏出记者证,病人却摆摆手说:

“不看了,不看了,现在什么没有假的?连身份证、警官证和博士学位证都有假的。”

人家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再说什么也就没用了。柴会群只好尴尬地转回来,对陈晓兰和刘丹摊一下手,自嘲地说:“不要他了,一会儿,我再抓一个。”

看他那个神态好像病人遍地,随手拈来似的。

陈晓兰他们三人,不四人,在那里苦守一个小时,毫无收获。

陈晓兰对此特别理解。文革时,人与人之间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市场经济下的商业欺诈,假鞋、假酒、假药和假医疗将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折腾得所剩无几。别说那些病人,就是有陌生人主动搭话,她也会赶快溜的。前些日子,她去北京向国家药监局反映情况,要回上海时没买到硬卧车票,只好到火车站去碰运气,看能否等到退票。陈晓兰在车站广场听广播说某某号窗口在卖去往上海的软卧车票,急忙跑去排队。这时,一位老头儿发现她要买去上海的车票就紧跟在后,想把一张软卧车票退给她。她怕是假票,不敢买。

“你看我都这么大年纪了,怎么会骗你呢?”老头儿说。

“骗子还分年纪大小?有的骗子比你年纪还大呢!”陈晓兰笑着说。

说完,她见老头儿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有点儿后悔,动了恻隐之心,想把他的票买下。

“你就买他那张票吧,他那么大年纪是不会骗你的。”旁边的人劝道。

听旁边人这么一说,她又不敢买了。

“没准你们几个是一伙的。”陈晓兰说。

“我是看你面善、可靠,才把票退给你。你怕我也怕,这张票499元钱,如有一张假钞我就亏了。”老头儿说。

陈晓兰看他说得实在,于是掏钱买下了他的车票。没想到,老头儿接过钱后,冲着太阳一张张地仔细看了一遍,然后揣兜,咧嘴笑了。

“你一再说信任我,难道就这么信任我?”陈晓兰不快地问道。

老头摆摆手,尴尬地笑笑。这回陈晓兰不安了,这票万一是假的,不仅500元钱就打了水漂,而且还耽误了行程,不禁感到后悔。她忐忑不安地进站,上车。找到铺位坐下,她还不敢肯定这铺位一定就是自己的,说不准哪位旅客持票找过来。当列车驶出北京站,她才长舒一口气,看来那老头没骗自己。信任危机把人搞到了这种地步。

调查无进展,陈晓兰很着急,想进医院碰碰运气。她把孩子交给了刘丹,戴着口罩走过去,问大门口的保安:

“你们医院的洗手间在哪儿?”

“进去,右拐。”

“哪边是右啊?”她故意问。

“这边,对这边。”

“喂喂,你干什么?”里边的保安见陈晓兰进来,问道。

“我去洗手间,门口的让我右拐。”

“去吧,去吧。”保安不耐烦地摆摆手说。

陈晓兰想躲在厕所,病人进来解手就可以搭上话;如果两个病人结伴进来,通过她们之间的交谈还可以了解一点儿情况。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那个厕所味儿太大,她在里边等了一会儿也没有病人进来,最后实在坚持不住了,跑了出来。

首战失利,陈晓兰只好请王洪艳帮忙,让她带刘丹去医院,寻找机会接触病人。

3

第二天,陈晓兰等人到医院门口时,王洪艳还没有到。刘丹说她自己先进去,在门诊大厅等候王洪艳,也许遇外意外的机会。

陈晓兰在附近找到一家茶馆,抱着小尼克在那儿等待刘丹。

医院外边的大门口站着几位保安,里边的门口也站着几位保安。刘丹在大学里读的是体育新闻专业,进新华社后一直负责文教领域的报道,这是她第一次接手医疗调查。当了几年记者,见识也不算少,可是当她走进这家不寻常的医院时,却感到莫名其妙地紧张和不安。

“您需要什么服务?我帮你挂号。”一位导医小姐过来,热情地对刘丹说。

“不必了。我等个人,然后一块儿去看病。”刘丹说罢,在大厅中央的椅子上坐下来。

当今的门诊大厅就跟建筑似的――大同小异,挂号交款处、导诊台、候诊的椅子,墙壁上贴着名医照片、简介和出诊时间,还有患者的感谢信。这家医院除应有的之外,还挂有该院的院长和国家卫生部前任副部长的合影,以及一段人们熟悉的文字:

“我愿尽余之能力与判断力所及,遵守为病家谋利益之信条,并检束一切堕落和害人行为;我不得将危害药品给与他人……”

这是古希腊著名医生希波克拉底的誓言。2400年来,这一誓言在西方医学界广为流传,被视为医德的圣经,每位医学院毕业生都要宣读。如今,走出贫穷的中国人越来越讲究包装了,大到学校医院、政府大楼、宾馆酒店;小到图书、衣饰、酒水、月饼。坐落于繁华街巷的咖啡厅,用粗糙的树皮包装成《查泰莱夫人的情人》里的守林人的小木屋;穷乡僻壤的洗澡塘用霓虹灯包装成了“纽约洗浴中心”;横卧于国际大都市的酒店却用毛主席语录、文革的旧报纸和土布、高粱、玉米,还有那些号称“狗剩”、“村妞”、“二丫”的服务员包装成农村生产队。可是,有谁想到用希波克拉底誓言包装医院?没有。这家医院将古老的希波克拉底誓言开发到了极致,挖掘出了市场价值,高,实在是高!

导诊台像一诺亚方舟漂泊在湖水似的背景壁前,在那片湾碧水之上,几个白色行书“上海协和医院”像从鱼嘴吐出的气泡浮在上面。几位身着洁白护士服、头戴护士帽的导医小姐接应不暇地忙着,或接电话,对筒亲切地说着;或领着病人去挂号,嘴角像上弯月亮似的挂着掩饰不住的惬意。

大厅里没有几位病人,来来往往的除穿白服的护士就是着灰服的保安,只有刘丹是穿便服的人,而且坐在中央的椅子上,特别引人注目。导医小姐的目光不时地飘过来,似乎很在意她的存在。刘丹的目光与之相遇,心情就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突然,一位农村男子走过来,在她的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打电话。他个儿不高,瘦骨嶙峋的,大约30来岁,显得有些衰老。

“医院要一万八千元的手术费,我带的钱已经用没了,你们帮我借点儿钱……”他操持着安徽话焦急地说道。

真是“踏破铁鞋无处觅,得来全不费工夫”。刘丹一听,不由心跳加快,一点点地向那男人凑过去。当他挂完电话时,她已经坐到他的身边。

“五分钟后,你到大门外等我。”刘丹紧张地扫视一下门诊大厅,用手遮住嘴巴,低声对他说道。

说罢,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刘丹已起身离去。

他可能见刘丹是个女孩子,又不像是坏人,于是跟着她后面出了医院。他蛮机灵的,出门后没有喊她,而是悄悄地跟在后面。刘丹走出五六十米之后,回头看看,见已走出保安的视线,站住。

“怎么啦?”他莫名其妙地走过来问道。

“这家医院好像有点问题。”刘丹说。

“我也觉得有点儿怪,我带来的钱还不到半个小时就用完了,手术还没做呢。”

接着,刘丹带他去茶馆见陈晓兰。原来这位男子姓胡,是安徽的农民。他结婚6年了,跟他一起结婚的人,孩子都吱吱哇哇满地跑了,他的妻子却还没怀过孕。为此,他们夫妻两人着急,双方的老人更急,可是家里穷,没钱看病。为治好病,能有个孩子,他们起早贪黑地砍柴烧炭,苦干了五年,攒下了1.1万元钱。

那天,他们夫妇俩揣着钞票,坐火车来上海看病。在来之前,小胡给上海协和医院打了电话,接诊小姐说只要8000到1万元钱就能治好他妻子的病,然后就可以有孩子了。小胡夫妇高兴极了,不管怎么说这钱没白赚,苦没白吃。希望就像早晨的阳光暖融融的,抚慰着他们的心,惬意极了。6年了,两千多个日子,这迟到的宝宝让他们家笼罩几多愁云,让他们流过多少凄苦的泪水,做过多少甜蜜而苦涩的梦?他们多少次地梦见自己有了孩子,梦见孩子围着他们绕来绕去,叫着“爸爸”、“妈妈”。这回孩子可真就要来了,梦想就要成真了。他们有点儿坐不住了,恨不了一下子到上海。

火车终于在中午11点时抵达上海,他们下车出站径直赶往上海协和医院。他们踏进医院还不到11点半。导医小姐热情地领他们去挂号,把他们送到诊室,那股亲热劲绝对不亚于乡里乡亲。医生先给他们夫妇开了一沓化验单,让领诊护士带他们去交款、检验;然后再开单,再交款,再检验。从那一刻起,他们烧五年炭攒下的钱像倒进漏底的水桶,“哗哗哗”一个劲儿往外流,还不到半个小时1.1万元钱就所剩无几了。

经过一番折腾,诊断结果诞生了:继发性不孕症。医生让小胡交1.8万元手术押金,要给他妻子做宫-腹腔镜手术。

“大夫,我的精子检验报告还没有出来,我俩以底谁有病还没搞清楚,怎么就让我老婆上手术台了呢?”小胡莫名其妙地问医生。

“你妻子已经确诊了,她患有继发性不孕症,需要做手术。”医生说。

金色的早晨还没过去,天已是夜色苍茫,小胡的心情从春暖花开的初春一下子掉进冰天雪地的数九。你们不是说8000到1万元钱就能治好病么,这治疗费怎么像出手的风筝似的,转眼间就上了天呢?医院哪是讲理的地方?看病就是看医生,医生说一,你不能说二,因为你不懂。

“医生,我们带来的一万多元钱都花了,没钱做手术了……”小胡无奈地跟医生说。

“没关系,你去张罗钱,我们准备给你妻子做手术。”医生说。

这招儿绝对阴损,趁你还没想明白,他先把手术给你做了,连反悔机会都不给你,到时候将人扣在医院,还愁你不送钱来?

小胡没辙了,只好同意手术。他急三火四地给家里打电话,让家人赶紧借钱。

陈晓兰听后,心像压在了磨盘下,难以舒张。1.8万,这对小胡夫妇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们夫妻要起早贪黑,没日没夜地再烧上9年炭!另外这1.8万仅仅是个底数,手术中再增加几个项目,小胡夫妇就说不上要烧到猴年马月了,恐怕他们今生今世都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想孩子了。

这哪还是医院,医生哪里还是医生?有的民营医院的老板说,骗的就是农民。农民的钱最好骗,他们在都市两眼一抹黑,除了巴士上和路牌上的汉字认识之外,剩下就都是陌生的了,哪怕明明知道自己上当受骗了,也不能把医院怎么样。

几年前,一位民营医院老板对医生说:“农民来了,你不仅要让他把钱都留下,而且还要让他回去把猪卖了,把钱送来。这样你就算是成功了。”可是,那家医院跟上海协和医院相比,可谓小巫见大巫了。上海协和医院不仅让农民卖猪,还要债台高筑,卖掉明天后天!
 
陈晓兰一直怀疑王洪艳姐俩腹部的三处刀口是表皮性,怀疑上海协和医院的宫-腹腔镜手术是假的。怀疑只是感觉或判断,感觉和判断是不能作为证据的。为取得证据,陈晓兰带王洪艳去找过法医,希望从法医学的角度得到支持。法医告诉陈晓兰,在病人术后的48小时之内是可以鉴别出手术的真伪的,48小时之后就没法判断了。法医解释说,腹腔手术需要往腹腔充气,在术后48小时之内,充进去的气体是排不出来的。在48小时之内拍摄x光片,腹腔内若有游离气体,手术可能是真;若没有游离气体,手术肯定是假的。陈晓兰想找一位宫-腹腔术后不足48小时的病人,然后把她接到其他医院去拍摄X光片。小胡的妻子要是做了手术,陈晓兰就有可能取到有力的证据。如果手术若是假的,那么王洪艳等病人就可以以医疗欺诈起诉上海协和医院。

“千万不能让你的妻子动手术……”陈晓兰说。

病人的利益高于一切,这是行医的原则,在任何情况都不能违背。尽管陈晓兰已经离开临床3年了,可是真正的医生哪怕离开临床30年,也不会做伤害病人的事情。

“那怎么办哪,我老婆大概已经上了手术台。”小胡慌然地说。

“你快回去看看,如果手术还没做的话,让她马上下来,不要做了;如果手术已经做了,你赶快跟我们联系,我们帮你筹点儿钱。”陈晓兰说。

当小胡回到医院时,护士已给他妻子已做完麻药试敏,麻醉师将为她实施全身麻醉。小胡呼哧带喘地对医生说,他没借到钱,不想让老婆做手术了。染坊哪有出白布的,那位医生哪能让煮七八成熟的鸭子飞了?医生说,只要你先交50元押金,我们就给你老婆做手术。

小胡动心了,打电话跟刘丹商量。

“不要相信他们,手术做完之后,他们还会让你付两万多元的。你不付款,他们绝不会让你们出院的。”刘丹在电话里说。

“可是,我怎么跟医生说呢?”小胡不知所措了。

“你就跟医生说,老婆做手术是个大事情,老婆娘家人怕老婆上手术台后就见不着了,他们要赶到上海来看看。他们说了,无论如何也要等他们来了再做手术。”刘丹说道。

小胡去跟医生说了,搞得医生哭笑不得,可能觉得“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各种各样的人,他们见得多了;也可能在他们眼里农民是愚昧的,愚昧的人什么事情都想得出来,于是病人娘家的这种要求也就可以理解了。

“你们先住院吧,等家人来了再手术。”医生悻然地说道。

陈晓兰也希望小胡的妻子在医院住两天,这样不仅可以协助调查,还可给把病人或家属领出来见他们。陈晓兰他们几人凑了500元钱送给小胡,让他做住院费和生活费,可是小胡却说什么也不要。

“你现在不是有困难吗?这钱你先拿着,万一有什么事,手里没钱哪行。”他们劝小胡道。

小胡还是不要。他说,老婆没做手术,减少了两万多元的损失,他已经很感激陈晓兰他们了。他说自己还算幸运,打电话时遇到了刘丹,否则他们夫妻还不知要多烧多少年炭呢!

4

随着小胡的出现,陈晓兰他们的调查渐渐打开了局面。小胡把病人和家属偷偷领出来见陈晓兰他们。那些病人都很贫困,有的连吃饭都成了问题。一位来自北方的病人,嘴唇发青,穿着特别单薄,身子像寒风中挂在树枝上的枯叶瑟瑟颤抖。她得过子宫外孕,在当地医院做了手术。按常规做宫外孕手术与输卵管吻合术是分开进行的,可是,现今许多医院都把两个手术并在一起做。她很不幸,输卵管吻合术没有成功,输卵管的外表连接上了,实际却没有通的。她看到上海协和医院的电视广告后,像王洪艳一样打电话咨询,接诊护士说他们医院能做这种手术,满怀希望地从数千里之外赶来就诊。她在上海协和医院做了宫-腹腔镜手术,带的钱花得光光的,不能购衣御寒,只好这样挨冻。刘丹将大衣脱下来给她披上,又把围巾解下来给她围上。可是,她好像冻透了似的,仍然哆嗦不已。她术后没超过48小时,陈晓兰将她送到其他医院进行检查。可是,她以前做过手术,判断不出宫-腹腔镜手术的真伪。医生根据病情给她开了一些药。病人在其他医院的所有费用都是陈晓兰、柴会群和刘丹出的。那些日子,他们离家时都总不忘多带点钱,需要给病人付费时,就争先恐后地交钱。

医生天天催小胡的妻子做手术,陈晓兰他们就帮小胡想种种理由搪塞。先让他跟医生说:“钱已经借到了,可是车票不好买,老婆的家人在想办法。”再催,他们就让他说:“快到了,老婆的家人已经在路上了,过几天就到了。”

按医院的规定,病人和病人的家属只能待在自己的病房,不许去其他病房跟其他病人或家属交谈。小胡做其他病友的工作并不容易,想把他们领出来就更难了,保安对病人和家属看得很紧,欠款多的不让出去,欠款少的出来时要请假,甚至还要写保证书。小胡领病人出来很容易引起保安的注意,陈晓兰怕他在里边不安全,第三天就让他和妻子离开医院。

在办理出院时,小胡跟医生索要妻子的病历、病史和检验报告单。医生可能发觉他与其他病人有所不同,怕他投诉医院。可是,医生又不能硬说不给,于是装模作样找一番,然后说道:“你妻子的病历不是早就拿走了吗?”不论小胡怎么否认,医生就是一口咬定他已经拿走了。小胡有口难辩,最终没拿到妻子的病历和检验报告单等资料。

刘丹想让小胡夫妇在上海等几天,等被骗去的钱要回来再走。刘丹请求领导后,小胡夫妇被免费安排在新华社上海分社的招待所。她事后发现事情远不像自己想的那么简单,小胡夫妇在上海等了两天,见没有什么进展,也就回安徽去了。

茶馆老板见陈晓兰等人天天来茶馆,每人一杯茶,从早坐到晚。另外,他们还经常领些人来,举止有点儿鬼祟,就把他们轰了出去。他们又选择附近的一家大娘水饺店为据点,这个店较大,顾客较多,人来人往,出出进进,他们在那儿不大惹人注意。

陈晓兰毕竟是55岁的人了,心脏又不好,要抱着小尼克跟病人交谈,还要作笔录,晚上还经常跟柴会群、刘丹他们分析事件,商讨对策直至半夜,甚至到凌晨,柴会群和刘丹都担心她的身体吃不消。可是,时间紧迫,想抓到确凿证据很难,陈晓兰他们都很着急。

经过20多天的调查,陈晓兰他们总算摸清上海协和医院欺病人的过程。受骗的病人90%以上是外地的,她们被电视广告所吸引,专程赶来就诊。到医院后,医生先给她们开一叠检验单,该查不该查的都要查,检验费都要数千元。检验之后,医生将她们诊断为继发性不孕症、输卵管粘连、宫颈糜烂等病,劝她们做宫-腹腔镜手术。如果拒绝手术,医生就会吓唬她们,什么不手术就不能生育啦,甚至会癌变啦,直到把她们吓蒙,接受手术。如果病人还有点儿犹豫,医生就会信誓旦旦说:“手术一个月后,保证你百分之百怀孕!”当病人询问手术费用时,医生答复,一万到一万五千元。病人嫌贵,医生就答应给优惠,总之千方百计把病人骗上手术台。在手术进行一半,医生往往会通知家属,又发现数种疾病,问同意不同意增加手术项目?表面上看是让家属抉择,实际没有选择余地。你想想,手术已经做一半了,丈夫哪能为省几个钱让新查出来的病留在妻子的体内?做!一言既出,债台高筑。当病人下了手术台,催款单接踵而至,几乎没几个病人不被翻番的手术费所惊呆,一万五变成了三四万。一位病人说,当听说自己花了四万多元的手术费时,急火攻心,殷红的鲜血从鼻子流了下来。多数病人钱花了,还不知道自己到底得的是什么病。在出院时,医生还要给她们开数千元钱的中草药制剂。

病人就诊有跟诊护士全程陪同,病历和检验报告全部掌控在跟诊护士手里。交款时,跟诊护士告诉病人交多少,病人就交多少,交的什么钱,病人往往弄不清楚。病历、病史、检验报告等资料一律不给病人。病人拿到的只是没明细的交款收据。有的病人跟医院要病历、病史等资料,医生说:“你们的病历、病史、检查报告单等资料要存放在医院。医院要为你保存20年。”不知情的病人还以为这家医院对病人多么负责任,其实医院怕这些资料掌握在病人的手里,作为向卫生监管部门投诉或向法院起诉他们的有效证据。

有一位病人因医院不给病历而打电话向上海市卫生局卫生监督所投诉,一位执法人员答复道:“如果(上海)协和(医院)再不给你病历,你打电话给我,64310245。不管哪个医院,病历都是(应该)掌握在病人手上的,(医院)不能把病人的病历像押宝一样押着。(你们)手上的发票都留着,预防他们不良措施,他们有很狡猾的手段的,我姓×,我为什么不留全名给你?最近我也不太安全,他们感觉(认为)我最近很帮助你们的。所以你们的措施要赶快跟上去,我老是站在你这一边,我的安全也受到威胁。没办法的,他们这种人其实就是诈骗,如果我是专门负责这一块的,就会像陈(晓兰)医生一样。我知道这些孩子真的很可怜。我不是每天在这里,我接手的举报者就有二十几个,你们可以联合告。作为一个老同志,我(要跟你)说实话,这一医院的成立背景很复杂。我们国家法律滞后,一个医院取个名字,肯定想起和赢利有关的,北京协和医院没有注册自己的名字,如果注册的话(上海协和医院)就侵权。媒体广告的误导,让老百姓眼睛上蒙上一层纱。我不要说协和,就算开在我家门口的民营医院,我也不会去看病的。”

揭开上海协和医院欺诈病人的黑幕,必须有充分的证据,让药监和卫生监督执法部门介入。陈晓兰没取得“宫-腹腔镜”手术不实的证据。夜长梦多,她不能再等下去了,弄不好就被医院发现了。

陈晓兰手里最有力的证据就是王洪艳的几包无处方、无保质期、无“上海协和医院”字样的中草药。能否以上海协和医院给病人开具“三无”中药制剂为由,向上海市药监局投诉,要求对医院进行监督执法稽查呢?陈晓兰对中医和中药有关规定知道的不多,需要了解。

陈晓兰和刘丹走进一家中药房。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中草药气味儿,墙壁都是药匣子,几位营业员在柜台里边忙着,扫一眼放在柜台上的处方,转身拉开一个匣子,抓药,称药,倒药;再扫一眼药方,又拉开一只药匣子,抓药,称药,倒药。陈晓兰凑过去,想想那张处方。营业员看了她一眼,像抓药似的把处方抓走了。

“能不能把那处方让我看看?”陈晓兰问。

“那是病人的隐私,你没有资格看。”等待抓药的病人不快地说。

“我想了解一下,你们药店划价时是处方的每一味药都标明价钱,还是只给出一个总价?”陈晓兰问。

“你没资格知道这些。”营业员白了她一眼,说道,“要配药的,赶快交方配药;配好的请离开,别在这里妨碍工作。”药房的人说。
 
陈晓兰知道他在撵自己,她从小到大从来没干过讨人嫌的事情,可是现在她不能离开。刘丹出示一下记者证,希望能得到配合一下,营业员脸冷落地说,“对不起,我们没空。”看来除了权和钱之外,几乎所有东西都边缘化了。

在柜台碰壁后,陈晓兰想找坐堂医生咨询一下。那几位医生很忙,候诊的病人不少,陈晓兰不好意思挤到前边去咨询,只好排队等待。她排了半个多小时,总算排到了,在诊桌旁坐下,对问道:“医生,我不看病,我想问几个问题……”

“胡闹,没看我都忙死了吗?你还来问问题!”那位很瘦的老中医说罢,扬了扬手,让她赶快离开。

她苦笑了笑,尴尬地站了起来,离开那儿。调查很难,了解有关中草药的规定也难,看来这个案子难以进行下去了。当她和刘丹要离开那家药店时,突然想起自己是上海医保局的监督员啊,这个身份对她也许会有帮助。她转身回去,从包里把监督员证件掏出来,递给撵她走的营业员。他翻看一下证件,当目光从证件移到陈晓兰脸上时,表情已不像药匣子里的干枯灰暗的中草药,有了阳光,变得生动了。

“您想了解什么?”他问道。

没想到这个证件会有这么大的作用!这不是证件的作用,是权力的作用。陈晓兰跟营业员了解了中药代煎的手续和中药收据的明细。接着她又给那位老中医看了看证件,他的态度变了。

“西医能不能开中药汤剂?”陈晓兰问。

“不能。西医可以开中成药,不能开中药汤剂。”

“中药汤剂一次可不可以开一个月,或者一个半月?”

“不能。中医在‘望、闻、问、切’,辨症之后,通常只能开三天的,如服用后效果好,那么可以开一周的。一周后再调整,如病情稳定,那么可以开15天或30天的,不过很少开30天。”

“祖传秘方可不可以不告诉病人?”

“中医不传的剂量,处方的内容没什么保密的。现在许多医生弃医存药,这对中医而言是致命的。”老中医说。

陈晓兰又去了煎药车间。

“你就是电视里那个打假医生。”一位员工笑着问道。

“是的。我是市医保局的监督员。”陈晓兰迎过去,自我介绍道。

“知道,知道。你有什么事情?”

“您能不能把煎药的师傅找过来?”

“好的,好的。”那员工说罢,转身去找了。

“您这有煎好的药有吗,能不能给我看看?煎药的程序能告诉我吗?能不能让我看看你们的煎药设备?”陈晓兰对煎药的师傅说。

“那是不可以的。”煎药师傅说。

“她就是那个打假医生、市医保局的监督员。”那位员工介绍道。

于是,煎药的师傅领着陈晓兰和刘丹看了煎药锅,他还给她讲了煎药的程序,在煎草药之前,要放在水里浸泡一个小时左右,然后煎一个小时左右,最后是去渣和包装。

“这么说,从浸泡到出药需要两个多小时?”陈晓兰问道。

“是的。”

陈晓兰和刘丹从那家中药房出来后,又跑了几家中药房。她心里渐渐有了底,知道该怎么举报了。

第三章

小徐是一位毕业于警校的女性,她是抱着看一看的想法走进上海协和医院的,可是她却像中了邪似的一步步地陷了下去;在病人小马的手术进行了一半时,医生通知她的丈夫说,又发现4种妇科疾病,外加阑尾炎,结果手术费一下子翻了一番;农村的小翠是没有子宫和**的石女,医生却说经过治疗能够生孩子,小翠为了这一梦想不仅花去了所有积蓄,还借了两万元的高利贷。

1

陈晓兰他们在寻找做过“宫-腹腔镜”手术的病人时,那些病人还希望与绝望之间煎熬着。

小徐是2007年11月1日做的手术。手术前,她犹豫了许久,按理说应该跟老公商量一下,可是她还是自己做了主。一是她不想跟老公说自己患有不孕症,二是想在怀孕后,送老公一份惊喜。

小徐是一位精明强干的女性,语言特别流畅,而且一是一,二是二,干净利索。她不像上海女人那么细皮嫩肉,个头儿不算高,却给人一种身材颀长的感觉。

小徐23岁那年毕业于湖北一所警察学校。当初报考警校就是想当一名人民警察。可是,她没赶上好时候,毕业时公务员需要考试录取了,当警察必须先报考公务员。

23岁是充满生机和活力的年龄,在这种年龄理想有时会被随意的一个什么念头所改变,就像正一步步小心翼翼接近羚羊的幼狮,突然又发现离自己最近的一匹小角马。小徐就是在这时发现理想的路边冒出一条岔道。几位要好的同学约她去上海闯荡。上海那是国际化的大都市,生长在湖北一座小城市的小徐过去不敢向往上海,没想到上海离自己居然这么近,只要想就可以去。

去上海就不能当警察。孟子说:“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也……”可是,谁能告诉她当警察和去上海哪个是熊掌,哪个是鱼?别人只能告诉她公务员今年不考明年还可以考,去上海可就没人能划分得那么清楚。小徐选择了去上海,反正她只有23岁,今年不考还有明年,明年不考还有后年。不仅是小徐,许多人都会这么选择的。往往最有机会的事情反而没了机会,自己书架上的书随时都可以读,读的却最少,借来的书几个通宵就读完了;家门口的风景总说要看,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看,天涯海角的名胜却游览了无数。

小徐到上海之后就再也不想回湖北考公务员了。过去在警校读书时,她接受的是封闭教育,过的是集体生活,父母半个月去看她一次,给她带些钱或好吃的。到了上海,尽管远离了父母,她要一个人生活,父母不能来看她了,她只有年节才能回家看望父母了,可是她却没感到过孤独和困苦。她越来越喜欢这上海这座城市,觉得这里不论文明程度还是社会治安都比湖北好。另外,她跟同事们相处非常好,因此不管多么苦,多么累她都感到很快乐。

6年过去了,小徐一直在上海从事销售工作,做过管材和电器。她的收入像出手的风筝――越飞越高了。看来当初的选择是对的。

2005年5月,小徐结婚了,丈夫是湖北某监狱的狱警。小徐没机会当警察了,嫁给了警察,这也算是理想了。婚后,小徐继续在上海打拼,丈夫留守湖北。小徐是贤惠的女人,有了老公之后,上海不再是原来的熊掌了,心思大多在老公身上了。可是,小徐不能一下子撤离上海,她在上海做得很好,每年都有十来万入账。这回也可能熊掌和鱼兼得了,老公也可以辞职到上海定居,他们可以在上海买一套房子,将来孩子可以在上海读书,成为地道的上海人。她想等怀上宝宝之后就不做了,钱赚多少算多啊?相夫教子才是硬道理。她渴望有个宝宝,有了宝宝,她那个家才是完整的。

这哪里是她一个人的企盼?公公婆婆只有她老公这么一个儿子,从他们结婚那天起,两位老人就在那儿等着抱孙子了。老公是从农村出来的,公公婆婆还在农村,在农村人眼里儿子、孙子比土地还要重要。

两代人的希望最终都落实在小徐的肚子上了。那却像一片沉睡的土地,没有动静。小徐结婚时已经27岁,她知道女性最佳生育年龄是25岁左右,超过28岁就不好了。随着年龄的增长,女人的生育能力在不断下降,胚胎畸形的几率在增高。
 
27岁就像高速公路的提示牌一晃就过去了,28岁也跟着过去了,29岁了,老公已经32岁。小徐慌了,怀孕对她来说已经远远超过她的“GDP”。她想,无论如何也要在30岁以里把这个问题解决了,否则回家都没法跟老公一起出去应酬。

有一次,她跟着老公出去应酬,老公的同事领去一个六七岁小女孩。爸爸让孩子叫这位伯伯,叫那位爷爷,当叫到她老公时,这位年龄比老公小的同事却说:

“让我女儿先叫你叔叔吧,等你们有了孩子,再让我女儿叫你伯伯。”

这句话引起哄堂大笑,可是她却说什么也笑不出来。那顿饭她吃得特别压抑,感到自己很欠老公的。从湖北探亲回来,她就跑到上海东方医院去检查,医生让她做了B超,然后诊断为多囊卵巢综合症,开了许多药。

小徐是个很有个性和主见的女性,她不相信自己患的是什么多囊卵巢综合症。

接着,她又去上海红房子妇产医院检查,医生也说她的症状不像多囊卵巢综合症,经过输卵管照影等检验后,确诊为慢性盆腔炎和双侧输卵管堵塞。

“哪我该怎么办啊?”小徐茫然无措地问医生

“你的子宫状态很好,适合于试管婴儿。”医生说。

“吃药不能治愈吗?”

“像你这种情况吃药的必要性不大,反而白花钱,试管婴儿的成功率是百分之二三十。”

试管婴儿?小徐惊呆了,嘴张得大大的半天没有合上。老公是从农村出来的,思想有点儿保守,难以接受这种受孕方式。再说,她怎么跟他讲呢?

她不甘心,又跟国际妇幼热线咨询。

“你到上海红房子妇产医院去看看吧。”

“我已经去看过了,他们说让我做试管婴儿。”

“他们说是试管婴儿那就是试管婴儿了。”

在他们眼里,上海红房子妇产医院是权威的。在小徐的眼里红房子也是权威的,可是哪个病人不想有点奇迹发生?小徐越来越关注不孕症的介绍。有专家说,以前不孕不育症病人占10-15%,近几年已达到了20%。这绝对不是一个较低的比例,可是哪个人不希望自己能成为另外的80%?她渴望从那20%中爬出来,渴望能自然怀下宝宝。

上海某频道有一档节目――专家访谈,访谈的医学专家大多是上海协和医院的。自从小徐发现自己患有不孕症以后,对医疗保健的节目就有了浓厚的兴趣,尤其是不育不孕方面的。一天,播放的是访谈上海协和医院的一位王姓的妇科专家,王专家说:“大部分不孕症都能够治愈。”这句话像只温柔的小手拍打在她的心上,她的心就像要出生的宝宝似的躁动不已。接着,她听说了一个新名词“宫-腹腔镜”。一轮希望随着那国外进口的医疗器械“宫-腹腔镜”升了起来。

上海协和医院的电视广告给小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个可爱的孩子从那绿得让人心痒的草坪爬了过来,蓦地仰起头喊着:“爸爸、妈妈,我来了。”紧接着响起浑厚男性的画外音:上海协和医院,治疗不孕不育的摇篮。不知是那个孩子实在可爱,还是那浑厚声音让人信任,让她有种想去那儿看看的欲望。

小徐通过了解到上海协和医院是中美合资的医院。她毕竟毕业于警校,学过法律,学过刑侦、查辑等课程,防范意识较强。她先打电话给北京的一家医院,问他们那里能不能做“宫-腹腔镜手术”。对方回答说,他们医院没有“宫-腹腔镜”,只能药物治疗,随后寄来了治疗方案。小徐认准了“宫-腹腔镜”,扫两眼那个方案就丢到了一边。

最终,小徐还是拨通了上海协和医院的电话,接诊护士说:“您过来吧,我给你留个号,帮你约位专家。”她态度特别的好,让小徐感到熨贴、宽慰。

2

小徐是抱着过去看看的想法走进上海协和医院的。可是,去了之后,她就像中了邪似的,傻乎乎地被导医转给医生,又被医生转给领诊护士。她跟着领诊护士交款、检验,转一圈后又被交还医生――“不孕症专家”、不育不孕诊疗中心副主任张医生。她本来想找电视上见到的一位姓王的专家,导医小姐却把她领到张主任的诊室。导医小姐说,张主任是在国外进修过的,医术很高。

张主任看了看已出来的检验报告,确诊小徐患有原发性不孕,让小徐先交两万押金,做“宫-腹腔镜手术”。

“这种手术的治愈几率是多少?”小徐问道。

“80%。”张主任十分肯定地说。

小徐沉吟一下,试管婴儿的费用跟“宫-腹腔镜手术”差不多,成功几率却比手术低多了,只有百分之二三十。这样看来,自然应该选择几率高一点的。况且,试管婴儿还要老公过心理那道关。

“我还有右侧腹股沟斜疝……”

“没关系,可以给你一起做掉。不过手术费要有所增加,押金要三万元。”张主任说。

小徐又说,张医生说,那么可以一起摘除,不过押金要增加一万元。

“我再考虑考虑。”小徐还是有点犹豫。

张主任接着又开一沓检验单交给领诊护士,小徐稀里糊涂地又跟着去交款和检验。这时,她已花去四千多元检验费了。她把清单要过来看了一下,几乎妇科的所有的检验都做了。

“你这病越早做手术越好。你的月经周期是什么时候?”当小徐再次回到张主任那时,张主任问道。

“你现在是做手术的最佳时期,赶快交押金入院手术吧。”当小徐回答完月经周期后,张主任说。

“我现在手里没有那么多钱。”小徐说。

“我们的床位非常紧张,你现在不做以后还不见得排得上呢!”领诊护士在一旁说道。

小徐动摇了,手术的成功几率比试管婴儿高将近50%,再说检验费已经花掉4000多元,不做手术这笔钱就白花了。

这手术还是得做,小徐掏出手机给朋友打电话,让她帮忙筹钱。

下午5时,小徐将3万元钱的押金交上了,当晚住进了医院。

第二天,小徐进了手术室。她感到很奇怪,医生既没让她洗澡,也没让她换鞋,甚至没给她拿一套干净点儿的病号服。她自己走进了五楼的手术室。那里边挺空旷,好像除手术台之外再没有什么仪器,没有见到让她心仪的“宫-腹腔镜”,她爬上了手术台,躺下后很快就失去了知觉。

“你不要哭,不要哭。”这亲切而温和的声音遥远得好似天边,忽然又近得就在耳边,好像是姐姐的声音。

“我没有哭啊,没哭。”小徐争辨地说着就醒了。

姐姐听说她做手术,31日特意从湖北赶来护理她的。

“我怎么在这儿?”

“保安用担架把你从五楼的手术室抬到六楼的病房。你从手术室出来时,浑身颤抖,不停地喊冷,还哭个不停。”姐姐见小徐醒了,对她说道。

手术做完了,付出总有回报,噩梦过去了,太阳升起来了,80%的怀孕希望拿到手了,明年将会生个可爱的小宝宝。

第二天,护士长跑来对小徐说:“你交的钱已经用完了,赶快再交钱,否则会影响你的治疗。”

“我欠多少?”小徐疑惑地问。

“三千多元。”护士长说。

怎么欠这么多呢?她的心里价位是3万元,没想到又冒出3千多元,这是怎么回事呢?

她突然想起隔床的病人小马,她做了8项手术,项目跟自己大同小异,异的是小马还做了右侧系膜囊肿和阑尾炎手术,花去了4.2万手术费。按小马的花费用来推算,自己做了腹腔镜下盆腔粘连分解术、双侧输卵管造口术、右侧腹股沟疝修补术通液术、宫腔粘连分解术、诊刮术、输卵管系膜囊肿切除术7项手术,也该花3.3万元了,想到此也就释然了。在上海协和医院是欠不得钱的,小徐认识一位浙江农村的病友,带来的三万多元钱花光了,还欠了医院的账,一周前就该出院了结果还出不了院。护士每天都过来催账:“你要交钱!”逼得她老公到处筹钱,对她的态度也越来越差。后来,她连吃饭钱都没有了,同一病房的一位台湾病友给了她一千元钱。小徐可不想在医院住下去,有许多事情等着她去做呢,她让姐姐赶快把钱交上。

第三天出院前,张主任查房,检查一下小徐的刀口,连声说愈合得蛮好,手术很成功。小徐感到很高兴,尽管多花了几千元钱,但是病看得挺顺的。

张主任说,她要出趟差,大约一周后才能回来,要给小徐开点儿药。小徐点头同意了,术后哪能不吃药呢。

天哪,这是什么药啊,咋就这么贵呢?20多包黑乎乎的草药汤子居然要五千多元钱,每天仅服这种药就得四百来元钱,相当于一天吃掉一克白金!这样算下来就不是三万多元钱了,已经接近4万元了。张主任已经出差了,她想问又没地方问,医生给开的药又不能不要,不能不服用,只好按时按晌地服药。啥也别说了,打掉牙往肚里吞吧。

3

小徐想,4万元钱治好病,生个小宝宝也就算了,做试管婴儿要是赶上那无效的百分之七八十,钱不是也白花吗?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过什么河穿什么靴,这时候就得自己宽慰自己啦!

小徐没想到出院后感觉很不好,只好给张主任打电话询问。张主任让她去做输卵管通液手术和OKW微波中药离子导入治疗。

“你的病情很严重,一定要坚持治疗,中药要坚持服用,否则会影响疗效的。”一见面,张医生就严肃地叮嘱道。

“我不想再吃中药了……”小徐说。

她在红房子妇产医院也开过汤药,要自己拿回家去煎,每次只要一百多元钱,可用一周。你们的汤药太贵了,十天就要五千多元钱,谁吃得起呀?她没有说出来。

“你一定要坚持吃,不吃的话对你的治疗会有影响的,你病情很严重。”张主任看着她说。

这是医嘱啊,她是来看医生的,又不是做生意可以讨价还价。小徐只好默不作声了。

“你看看刚才那个女孩,手术之后不坚持治疗,结果怎么样?输卵管又堵上了,还得做手术。她吓得在我的办公室哭了半天,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哭有什么用?”张主任面色冷峻地说。

小徐吓坏了,自己已经花掉四万多元钱了,不坚持治疗像那个女孩那样堵上了可怎么办?她越想心越往下沉,越想越害怕,今后说什么也要听医生的,医生说怎么样就怎么样。

“你把OKW的钱都交上吧,这样也就能坚持治疗了。”张主任语调缓和地说。

“还要做多少次啊?”小徐问道。

“10次。”张主任不容商量地说。

10次?小徐那颗不断下沉的心猛然提了上来,天哪,每次要1260元,10次就要1.26万元哪!

小徐没带那么多钱,只好在下次做OKW时,把一万多元治疗费交了上。

OKW微波中药离子导入治疗每次需要做一个小时,是件特别痛苦的事情。一次,小徐的肚皮烤出几个泡,疼痛难忍。

“那么,我就不给你用热的了,用凉的好了。”医生说。

医生用碘酒在她腹部的泡上擦了擦,接着给治疗。

那天,张主任又给小徐开了三千多元的离子导入用的中药。小徐拎着那中药,心里沉甸甸的,十天就要十几袋药,十几袋药就要三千多元钱,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这是什么药啊,要这么多钱?”小徐去问护士。

“我不知道,这是医院的秘方。”护士说。

小徐又去问药局,药局的人说,我们只负责发药,不负责开药。

“这药是怎么回事啊?开一个的要五千多元,开半个月的要三千多元。”小徐无奈,只好去问张主任。

“你放心吧,我们是不会给你乱用药的。你这药里我加了冬虫夏草。”

于是,小徐坚持服用张主任给她开的中药,坚持做OKW离子导入,坚持做输卵管通液手术。可是,她的希望却再没有往上升,反而好像挂不住似的往下出溜。她有点儿麻木了,像一个机械部件进入了流水线,只好被动地接受命运的安排。

一次,做输卵管通液手术前,领诊护士领着她交了1980元的手术费。

“这次怎么这么贵啊?”小徐不禁地问道。

红房子妇产医院做过输卵管通液手术才收800多元钱,这边相当于那边的一倍,这一次却比一倍还多了。

“这次要把个仪器放在里边,让你看看自己输卵管的状态。”领诊护士解释道。

那天病人特别多,领诊护士把小徐带到更衣室的尽里边。那里摆有三个台子,有做人工流产的,还有做卵泡穿刺的。还有一位男医生在讲话。

“怎么还有男的,他怎么不戴口罩呢?”小徐忍不住说了一句。

“啊,他是麻醉师,没事的。”护士说道。

小徐有点儿难为情地在中间的那个台子躺了下去。

通液手术还是由张主任来做。护士搬来一台像B超监视器似的东西。

“你看看,你的输卵管已经通了,状态很好嘛。”张主任兴奋地对小徐说。

小徐扭过头去看了看那灰灰的屏幕,上面有两条像水龙头似的细细的东西在游动着。

通了,它终于通了。钱没白花,苦没白吃,它总算是通了!卵子可以从输卵管游动出来,与精子在子宫相聚了,十个月后就可以有小宝宝了。孩子,等你长大时可不要忘了妈妈为你付出的代价啊,她激动得泪盈满眶……

小马不仅跟小徐是同一病房的病友,而且还有着相似就医经历。
 
小马来上海协和医院不是检查不孕症的,她的担忧似乎还没在聚焦在不孕症上,她和丈夫来做常规检查的。她的主治医生是吕医生,不过这些医生不论姓祝姓张还是姓吕似乎都是一个师傅带出来的,诊疗手段大同小异,先给病人开一沓检验单,然后确诊为不孕症,接着就是“宫-腹腔镜手术”、输卵管通液手术、OKW离子导入、服用中草药汤剂、卵泡穿刺等等。

所以吕医生也不例外,当小马完成了3500元的消费,做了一系列检验之后,吕医生看了看检验报告做出了诊断:小马患有继发性不孕症、双侧输卵管阻塞和慢性盆腔炎等三种妇科疾病,需要立即做“宫-腹腔镜手术”。

“我不需要手术。”小马说。

小马不同于小徐,她才25岁,距高龄产妇还有一段时间,对她来说生育还没那么紧迫。另外,在心理上,她还没把自己定位于不孕症。

“你不做手术的话,以后就别想生育。”吕医生见此,说道。

这句话似乎击中了小马的软肋,她一下子就软了下来。

“做手术以后多长时间够怀孕?”这是小马最关心的事。

吕医生肯定地说,术后一个月,你百分之百能够怀孕。

“手术要花多少钱?”

“根据你的病情一万元至一万五千元就够了。”

“两利相权取其重,两弊相权取其轻。”对小马来说,一万多元不是个小数,可是跟能不能生孩子相比那就微不足道了。一万多元钱,不论怎么样,只要肯吃点苦,哪怕赚不来,省也省下来了。如果生不出孩子了,那可是没有办法的事。小马只好接受了手术。

在导医、领诊和医生的齐心努力下,小马不到三个小时就走完了从就诊到手术的苦旅。

在手术进行20分钟时,小马的丈夫接到吕医生的电话,手术中发现小马还患有4种妇科疾病,另外还患有慢性阑尾炎。吕医生说,她的阑尾都发绿、烂了。单做阑尾炎手术的手术费是3000元,住院费要3000元。她问小马的丈夫怎么办,这5项手术做还是不做?

肖志军那样的男人只能是特例。他不相信医生的诊断,拒绝在妻子的剖腹产手术单上签字,结果妻子和婴儿死于非命。小马的丈夫不是肖志军,是一个正常的男人。作为正常的男人来说,哪怕再不相信医生,为妻子的健康和生命也要伸长脖子让医生去宰去砍。这时,妻子已被实施全身麻醉,腹部已打了三个洞,手术进行了一半,该遭的罪都遭了,能为省几个钱让“烂了”、“都发绿”了的阑尾留在妻子的腹腔?能让查出来的疾病继续发展变化?吕医生一股脑儿给小马做了宫-腹腔镜探查术、盆腔粘连松解术、右侧输卵管伞端造口术、右侧输卵管系膜囊肿摘除术、多囊卵巢打孔术、宫腔镜下通涌术、诊刮术、阑尾切除术等8项手术。

“我的阑尾没痛过,长了这么大也没痛过呀,怎么会有慢性阑尾炎呢?什么,阑尾都发绿,烂了?那怎么会呢?”小马醒后,听说自己的阑尾也被摘除了,惊讶地说。

项目增加了,费用自然就得飙升。第二天,小马接到手术费用通知单:手术费3.4万元。这对小夫妇望着那串让人惊心魄的数字吓傻了,不是说手术费不超过一万五千元么,怎么一下子就翻一番还带拐弯呢?钱花在哪儿了,连个明细也没有。有明细表又怎么样?医生说做了8项手术,要是说18项你不也得受着,肚皮又不衣服,刀口也不安拉练,可以给你拉开看看哪儿做了,哪儿没做。再说,吕医生在做手术时又不是没问过你们家属,你们是同意的啊。“哑巴吃黄连有苦没处诉”?诉不诉苦那是你们家的事,掏不掏钱才是医院的事,掏钱吧,掏吧,掏吧,啥也别说了,就是打官司你也打不赢!

手术费付完后了,意想不到的事情又发生了,居然连续又收到三份催款通知单,他们交了三万多元钱,结果还欠医院三万多元钱。出院时,吕医生还给小马追加了三千多元钱的中药汤剂。

小马在上海协和医院住了四天院,花去了6.5万元,平均每天1.625万元!这钱是怎么花的呢,都花在哪儿了?医院出具的费用清单只有40677元,那两万多元哪儿去了?

在手术中途增加手术项目的事情不仅小马一人,小吴也是这样。她被诊断为继发性不孕症等三种妇科疾病,也是当天被推上手术台。在手术中,医生又发现了4种妇科疾病,于是手术项目由三项增加到七项。小吴的丈夫气愤地说,你干吗手术之前查不出来,上手术台之后又增加项目,到底有没有这些病,我们哪里不知道。可是说归说,手术还得做不是,钱还得付不是?

小肖跟其他病人有所不同,她和丈夫2005年12月结婚,2006年5月底,小肖曾经有过为期一周的短暂怀孕史。

5个月之后,小肖居然被上海协和医院诊断为原发性不孕症、左侧输卵管粘连、慢性盆腔炎、左侧多囊卵巢、右侧卵巢囊肿等5种妇科病。随之被推上了手术台,医生给她实施了6项宫—腹腔镜手术。

手术后,小肖的主治医生居然用手指着片子上的输卵管,对小肖的丈夫说,你看看这个输卵管,好像是输卵管粘接。

“我说你作为一个医生,你就凭这个好像就叫我花了四万多元钱?”

在随后的复查中,主治医生还给小肖女开出了60包中草药制剂。一个月仅中草药就花去了1.6万块钱。

“你这跟抢钱差不多。”小肖的丈夫气愤地对医生说。

可是,说这些有什么用呢?该花的花了,不该花的也花。

跟小肖相比,小李的手术就更令人费解了。小李结婚多年一直未怀孕,他们夫妻到医院做过检查,问题出在她丈夫身上。2006年,她陪丈夫到上海协和医院来看病,导医小姐不仅把她的丈夫到了不育症专家门诊,还把她领到了不孕症专家门诊。小李跟专家说,有毛病的是她的老公,要等老公看完之后她再看。可是,专家却说:“他看他的,你看你的。”

专家这一看不要紧,小李被诊断为不孕症。

“我以前看过医生,我的输卵管是通的!”小李争辩道。

“通是通,但通而不畅,需要手术。”

没想到陪老公看病的小李却被推上了手术台。

4

小翠是一个不幸的女孩,一出生就被狠心的生身父母遗弃了,一对好心的农村夫妇把她抚养成人。

2005年,小翠已长大成人,不仅出落漂亮,而且有了自己的心上人。他们情投意合,相亲相爱。可是,小翠的心里却有片阴云,而且随着幸福的靠近,阴云就越来越大,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从来没来过月经。

在21岁时,小翠先后去张家港和苏州几家医院看病,医生给她确诊为:先天性无子宫和**。

小翠一下子跌进无底深渊,天昏地暗,她悲凄地哭了。对女孩来说,这是一个非常残酷的现实,这意味着小翠不能结婚,不能生儿育女。

医生见悲痛欲绝的小翠可能动了恻隐之心,对她说道:“你要么苏州或上海的大医院再看看。”

2006年5月,22岁的小翠在电视上看到上海协和医院的广告,本来已经死了的心又像枯枝似的发出了鹅黄色嫩芽。

2006年5月8日,在姐姐的陪同下,小翠专程赶到上海协和医院来看病。经过一番检验后,一位姓李的医生说,你不是没有子宫,你有子宫,只不过比一般人的要小得多,你还是有怀孕的可能的。医生给小翠开了许多中草药,让她回去坚持服用。

“有一个病人情况跟你的情况相同,服用这些中药之后就怀了孕。”李医生煞有其事地说。

“真的?”小翠两眼兴奋地问道。

李医生的话让这位渴望结婚,渴望像正常女性那样生活的女孩热泪长流。她感动不已地望着这位医生,跑了这么多医院,看了这么多医生,当已经快要绝望时,算找到了真正的医生。不,这不是医生,这就是自己的菩萨啊!她恨不得给李医生跪下,给她磕几个响头啊!犹如一缕朝霞驱散了她心灵的黑暗,她的心里亮了!

小翠捧着医生给她开的灵丹妙药回去了。她每天虔诚地服用着那中草药,一丝一毫都马虎不得。每当服药时,她耳畔就会响起医生的那句话。那句话让她太有感染力和想像力了,它让她让想到幸福的将来,想到结婚,想到将来有个宝宝……

10天后,小翠再次来医院,跟着领诊护士,神情紧张地做了B超。

医生平静地说,她的病情已有好转,那中药有点效果了。

有效了,有效了,我要做女人了!一个真正的女人,能结婚生孩子的女人!小翠激动得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医生又给小翠开了一堆中草药,这次比上次多,足够她服用一个月。

她又去医院开过几次药之后,李医生又让她做了一次B超,然后对她说,她卵巢里有个畸胎瘤,瘤里有头发和牙齿,不摘除有癌变的可能。小翠惊呆了,怎么会出现有头发和牙齿的瘤了呢?哪头发和牙齿到底是哪儿来的呢?

做女人咋就这么难呢?

医生说,那畸胎瘤可以摘除,同时还可以将**整形手术一并做了。让小翠回去筹集两万元手术费。两万元钱对于安徽的农村姑娘小翠来说是一笔巨资。

小翠已经顾不了那么许多了,那不仅仅是畸胎瘤摘除,还有**整形手术,前者是为了健康,后者是为了幸福,哪个不重要?为了自己和所爱的人的未来,哪怕下半辈子当牛做马也值得。

小翠回去后,东挪西借,好不容易凑足了2.5万元,其中有两万元是高利贷。

2006年6月28日,小翠带着钱到医院来做手术。

“这种手术对我来说是个小手术,一个星期就让你出院。手术后,你除了不能生孩子之外,其他的都不影响。你要想一次性成功,能提高夫妻生活的质量,那就得多遭一点儿罪,在术后提一下肠子。”李医生说。

不吃苦中苦,哪有福中福?那一幸福是铺满针毡的路,小翠要从上面爬过去。小翠同意了。李医生让小翠的姐姐去商店买回一些大个的钮扣,说手术时要用。

李医生给她做了“宫—腹腔镜探查术”、**成形手术和左卵巢畸胎瘤核除术等三项手术。

术后的第二天,护士告诉小翠,她已欠医院7000元钱,输液已经停了。接下来小翠的家人不断地借钱交钱,医院不断地发放欠费通知。

小翠不知道那些大个的钮扣放到哪里去了,只知道自己的**塞着纱布。那纱布取不得,取出来就要流血不止。医生也没说术后会这样流血啊?

“流血是正常的,你的手术跟别人不一样,要耐心治疗。”李医生解释说,

最让小翠痛苦的是她的腹部被打了三个洞,然后将钢丝拴在肠道上,每天用钳子夹住钢丝往上提,每次提一次都要流好多血,让她下一次**,那种断肠之痛折磨得她死去活来。打一针止疼针要300多元钱,她打不起,只好服用止疼药,可是药不大管用,痛得她大汗淋漓,被褥湿透。

小翠在医院住了二十多天。出院前,医生说,她的**已有8厘米了。

可是,刚办好出院手续,还没等走出医院,她的**就血流不止,双腿痛得发抖。她痛得浑身发抖,蹲在地上就站不起来了。医生只好在她的**缝了几针,让她痛不欲生,感到生不如死。

为了做一回女人,小翠付出得实在太多了。她知道欠下的高利贷可以慢慢去还,结婚生孩子那是耽误不得的事情。她宁愿上刀山下火海,也要对得起自己所爱的男人,要跟他相守一辈子。

出院后,她去医院复查过几次,医生开始说术后效果不错,后来又说手术没有达到预想效果,主要原因是小翠没有配合好。

会不会上当受骗,会不会人财两空?她还没来得及想。

心诚则灵,心诚则灵,疑惑则不诚,不诚则会不灵。对待医生要像对待菩萨,要诚,不能有半点怀疑。

这些饱经肉体和心灵磨难的女人都发现了在上海协和医院看病贵,那不是一般的贵,而是特别的贵。到了这里钱就不叫钱了,就像被炮弹炸飞胳膊或大腿的鲜血“哧哧”往外蹿,止血带都扎不住,不大一会儿的功夫就流光了。

钱不是血,血没了,人就死了,钱没了人还活着。留有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她们不想后悔,也不敢回首。只想往前看,期待着电视上那个可爱的孩子能爬进自己的生活,让自己的家也有孩子的哭声笑声……

那可爱的孩子爬到哪儿了,距自己的生活还有多远?

第四章

稽查上海协和医院,煎药室的处方多数含有名贵草药――冬虫夏草,其中一张处方就有187克,可是却见不到一根冬虫夏草;在仓库发现的100克冬虫夏草不知存放了多少年,他们既没有冬虫夏草的购货发货票,也没有台账。陈晓兰离开医院后被一高大的陌生男人跟踪……

1

2007年1月5日,上海。在接近中午时,一辆车悄然开进距上海协和医院。陈晓兰和身着便装的药监稽查人员从车上下来,神情凛然地走进门诊部的大厅。

6天前,陈晓兰向上海市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举报上海协和医院,她认为这家医院在药品和医疗器械的使用上存在严重违法违规问题,他们给病人开“三无”药品――中药汤剂的包装无医院标志、无保质期和煎制日期、没有中药处方。
 
“医生的中药处方是不可以给病人的。”药监局的一位年轻的官员十分肯定地说。

“你到底懂不懂?不懂就别讲。你连这一常识都不懂,”陈晓兰生气说,“中药处方相当于西药的说明书,医院必须告诉患者中药的成分。否则病人服药后出现呕吐、高烧等副作用,其他医院怎么对症抢救和治疗?中药处方必须得给病人。为了保护知识产权,可以不写一两味中药的剂量。”

陈晓兰没法不生气,作为药监局的官员居然糊涂到这种地步,还怎么对药品进行监督管理?难怪下面的医院敢那样么做。

更让陈晓兰生气的是个别官员把“依法执政”挂在嘴上。前些年,他们查“鼻激光”时,厂商猖狂地说,我们的产品不是未经注册的,而是假冒的。你们不是要依法执政么,请拿出相关的法律依据来,看看对假冒医疗器械怎么处理。没有的,医疗器械管理条例上根本就没有“假”和“伪”的字样。药监执法部门应该把这些问题反映上去,提出修补法律漏洞的建议,可是他们却没有做。

“陈医生,你现在是名人了。”一位官员对陈晓兰说。

“我这个名人还不是你培养的?”陈晓兰回敬道。

那位官员抬起头来看了看。陈晓兰说:“看什么?不就是你不作为,逼着我去打官司。我一打官司不就变成名人?”

那位官员就不讲话了。陈晓兰对个别官员很有意见,她是一个说话直爽的人,有看法绝不藏着掖着。

一位记者说陈晓兰是冷面滑稽。一次,某药监部门的领导对陈晓兰说:“陈医生,你能到我这来反映情况,说明你对我的信任。”

“我并没有相信你啊,我相信的是政府。只不过你在这里工作,你就接待了我。”她诚恳地纠正道,她对这位领导印象不大好。

“不要这样说话嘛,我们的同志99%是好的,你说是吧,我们要相信他们。”

“没有那么高的比例吧?国家药监局不也就一百多人吧,现在已经抓进去四五个了,还枪毙了一个,这样就没有99%了。”陈晓兰认真地说。

陈晓兰又去问上海药监局的一位资深的官员,这位资深官员说,医生给病人开中药,应该给病人处方。

“那么代煎的药呢?”陈晓兰追问一句。

“代煎的药也要给病人处方。如处方中有稀有和贵重药材的话,还必须让病人知道。”那位官员说。

陈晓兰的举报得到上海市药监局有关部门的重视,他们表示元旦后对这家医院进行突击稽查。

元旦是一年之始,是举家团聚的日子,快乐的日子,放松的日子。可是,陈晓兰的心却始终悬着,放松不下来。她想以稽查“三无”药品为由,紧紧抓住不放,就像抓着蚕茧的丝头执着不懈地拽下去,最后黑黑的、胖胖的蚕蛹就剥出来了。不过有一前提,要保证那丝不能断,断了再想找到丝头就难了。

夜长梦多啊,陈晓兰忧心忡忡,焦虑不安。有多大能耐就能做多大事情,那么做了多大事情就证明有多大能耐。上海协和医院不是一般的民营医院,他们有能力将开办两年多的“上海市闸北区民办协华医院”包装成“百年协和”,将籍籍无名的民办医院包装成闻名遐迩、病患如流的大医院,那么肯定有强大的能力遮掩事实和维护这棵摇钱树。在这么法律不健全,腐败严重之下,“有钱能使鬼推磨”的现象较为普遍。“鬼推磨”,这一形容实在太准确了,不得不让人惊叹中国的文化与智慧。不论什么鬼都是昼伏夜出,在黑暗的掩护下出来活动,在见不得人的地方赚钱推磨。人只能隐隐约约地听到磨转动的声音,感觉到磨在转,却看不到鬼的影子。黑暗不仅给了鬼做恶的机会和自由,也给了鬼无所顾忌的勇气和胆量。只要捉不住鬼就会继续推下去,恶就会不断地从那眼磨里流出来。鬼可能不止一个两个,里边可能有陈晓兰认识的,熟悉的,甚至是所敬仰的。可是,只要不捉住,就不知道他到底是谁。

元旦,人过节了,鬼是否也放假了呢?鬼是不会放假的,哪怕不推磨也要保持高度的警觉,害怕一不小心被捉住。药监局要对上海协和医院突击稽查信息鬼会不会知道呢?鬼是防不胜防的。通讯如此发达,“鬼”拨个电话,或者指头在手机按键狂舞片刻,消息就会不翼而飞。上海协和医院得到消息,很快就会将所有违法违规的痕迹掩盖或抹去。这样不仅会导致突击稽查失败,而且还打草惊蛇。

2007年1月4日,元旦总算在陈晓兰的烦虑中过去了。上海市药监局上班了,陈晓兰早早就赶了过去,催促他们去执法稽查。那位资深官员告诉陈晓兰明天就去。陈晓兰提出要监督执法,配合检查。他没有犹豫就同意了。

“那么,你们能不能跟卫生监督部门沟通一下,看看能不能联合执法?”

“好啊。”他表示赞同。

陈晓兰满意地走了。她下楼后又“噔噔噔”跑了回去,对那位官员说:“还是你们先去执法检查,查出问题来再找卫监。”

“好的。”他答应道。

“我告诉你,这事我跟谁也没说,如果走漏风声,我就找你。”性情率直的陈晓兰忍不住说出自己的担忧。如果药监局一家执法稽查,风声走漏肯定是药监局内部有鬼;如果两个部门同时稽查,鬼在哪里就说不清了,这样就等于给鬼提供了可钻的空子。

官员似乎早就看出来陈晓兰的意思,笑了。

“说好了,明天一定要去啊!”陈晓兰临走又叮嘱一句。

“好的。”官员说。

“去之前一定要通知我!”

“好的。”

陈晓兰回到家,又忐忑、焦虑地度过一天。

5日上午10时许,陈晓兰接到电话,邀请她去上海协和医院配合执法稽查。她急忙打电话给新华社记者刘丹、《南方周末》的记者柴会群,还有病人王洪艳,让他们火速赶到医院。

在门诊部门口,陈晓兰见到了刘丹和柴会群,紧张的心绪略微放松一下。他们俩是以病人的身份配合执法稽查的,他们年龄很般配,看上去很像是一对小夫妻。陈晓兰对视一下,没有说话。他们领会了她的意思,紧跟在后。当陈晓兰他们上电梯时,刘丹和柴会群也挤了上去。这时,煎药时的工人推一车中草药上来,车像活塞似的把电梯里的人挤到边上。电梯动了,人和草药,还有那浓郁的药味儿伴随着指示屏上显示的数字而上升。1、2、3,随着一声提示音,门打开了,电梯里的人鱼贯而下。

三层是不孕不育诊疗中心,几位候诊的病人静静地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柴会群和刘丹走了过去,在椅子上坐下来。他们转瞬就忘记了自己正在扮演的角色,像采访似的对身边的病人不断地发问。

候诊的病人都来自外地,脸像干旱土地忧愁和痛苦从龟裂处溢出。生育的渴盼像一片多灾多难的玉米地,每当将要抽穗时就遭到水涝、旱灾和冰雹,那不甘心的希望像只手在蹂躏着他们的心。“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观念淡泊了,可老人焦急抱孙子、外孙子的念头却没有减弱,老人的目光围着女人的肚子转来转去,似乎要从里边挖掘出一枚鲜活的卵子。尽管国家在倡导计划生育,可是生不出孩子似乎是社会最不能容忍的生理缺陷,让这些不孕不育者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来。同病相怜,坐在这里,前后左右都是不孕不育的人,他们不再感到压抑了,不禁长长喘一口气。女人像小鸟似的低语,交流着看病的经过;男人像棵树,没风就没有动静。

刘丹和柴会群的问话与病人不同,像勘探似的在搜索和挖掘什么。刘丹和柴会群的举止很快引起保安的警觉。保安手持对讲机,站在离他们不远的楼梯口,目光像见血腥的苍蝇叮在他们俩身上。陈晓兰看着很着急,怕保安发觉了异常报告医院,那样这次行动就会流产。保安走了过去,站在了他们身旁。刘丹和柴会群意识到了自己的疏忽,那像24针打字机似的发问停了下来。他们像病人那样不吱声了。

陈晓兰有点儿焦急不安,目光不时瞟向楼梯口,等待着王洪艳。她告诉陈晓兰,在她做完“宫-腹腔镜手术”的第二天,医生又将她领进三楼的更衣室,让她躺在一张黑色革面的窄床上,给她做了“输卵管通液”手术。陈晓兰突然瞪大了眼睛,开什么玩笑,上海是国际化大都市,不是医疗落后、缺医少药的穷乡偏僻,不是黑龙江边的小镇,怎么可能在更衣间里给病人动手术?

陈晓兰只知道三楼的更衣室,不知道究竟是哪一间,在这一关键时刻绝对不能出现任何纰漏。

娇小玲珑、穿着时尚的王洪艳走过来,陈晓兰脸上的焦急不见了。她朝陈晓兰轻轻点点头,转身径直朝诊疗室与治疗室之间的楼梯拐角处走去,在挂有“更衣室”牌子的房间停下,“咚咚咚”敲几下门,然后推门而入。她进去转一圈儿就出来时,陈晓兰和两男一女的稽查人员已到门口。一位护士横在门口,把陈晓兰他们挡住了。

“药监稽查。”稽查人员说道。

护士只好让开,让稽查人员进去。这间称之为更衣室的房间里却没有更衣柜,房间像西瓜似的被切割成若干个小间,所不同的是西瓜切开后襟怀坦露,房间分割后更加幽深和诡秘。一阵阵熟悉的医疗器械碰撞声钻进陈晓兰的耳朵,她循声而去,里边正在做手术。一位女病人下身赤裸地躺在手术台上,医生和护士在她身边忙碌着。见此,两位男性稽查员慌忙躲了出去,陈晓兰和女稽查员――张老师挨屋检查一遍。那里边总共有6小间,靠门的两个房间设有妇科冲洗台,靠里边的房间摆着两张妇产科用的手术床。设施简陋,不仅没有消毒隔离措施,甚至连洗手的设施也没有。

陈晓兰和张老师挨屋检查完后,没发现中药材和中药制剂。

陈晓兰查这个房间的目的就是想确认这家医院是否在更衣间里给病人做手术。看来王洪艳说的没错。

更衣室里的手术结束了。医生和护士意识到进来的几个人绝非等闲之辈,神色有点儿紧张。

医院的一些人员像快速反应部队似的出现在更衣室。

“你们的中药在哪儿?”执法人员问那几个人。他们相互看看,没有吱声。沉默暴露了心里有鬼,有见不得人的地方,可是沉默却可避免更大的暴露。

“不是在六楼吗?”陈晓兰说道。

你怎么知道的?执法人员惊异地望着陈晓兰。原来在乘电梯上来时,陈晓兰留意了那位推药车上来的工人摁了“6”。

2

六楼弥漫着浓郁的中草药味,仓库和走廊横七竖八地堆放着各种各样的草药。陈晓兰看了看,那些装在编织袋子里的草药连个标签也没有。她去过中药店的草药仓库,每一种草药都放在药架上,标签上注明是什么药,什么时间进的,产地在哪儿等等。

“哪有像你们这么样摆放中草药的?这也太不规范!”稽查人员忍不住地说道。

“你们的虫草在哪儿?”陈晓兰问道。

虫草即冬虫夏草,既不是虫,也不是草,而是虫、草结合的奇异东西。这种草药产于青海、西藏等地,属于名贵药材。在王洪艳出院时,祝医生给她开了10服中草药(总共20袋),药价为5584.5元。这种医院煎制好的汤药制剂为褐色液体,真空塑料包装上既没有生产日期和保质期,没有“上海协和医院煎制”的字样,也没有中药处方。王洪艳不知道这种像酱油汤似的中草药含有什么贵重药品,只知道这药价格非常之高,每次服用一小袋,每袋279.22元,比人头马XO还要贵许多。

陈晓兰告诉王洪艳处方是证据,无论如何也要搞到手。王洪艳三番五次地找祝医生索要那份中药处方,祝医生没办法只好把处方给了王洪艳。陈晓兰看过那张中药处方,上面列有32味草药,其中的第10味药是冬虫夏草,数量为1克,总量10克;第26味药还是冬虫夏草,数量8克,总量80克。让陈晓兰费解的是为什么在同一张处方上出现过两次冬虫夏草?为什么第一次是10克,第二次是80克?

王洪艳还算幸运最终要出了中药处方,安徽农民小胡意识到中药处方的重要性后,他多次地跟主治医生要他妻子的中药处方,医生理直气壮地说:“中药处方属于我们医院的知识产权,是不能给你的!”对那些没有拿到处方的病人来说,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服用的是什么药。在陈晓兰调查的病人中,几乎每位都服用过这种中草药制剂,有的病人每月服这种药就要花一万多元钱。

那褐色的药液中是否真有冬虫夏草?陈晓兰对此深表怀疑。

在陈晓兰的追问下,保管员将她和稽查人员领到三楼,进入楼梯口旁的一间挂有男更衣室牌子房间。那房间里堆放着一箱箱的西药,保管员在药堆旁边找到一床头柜大小的保险箱,俯下身去将保险箱打开,手伸进去摸索半天,掏出一小包草药。陈晓兰接过去看了看,果然是冬虫夏草。这家医院实在是太有创意了,女更衣室是手术室,男更衣室是西药仓库。如果没人领着的话,外人怎么能找到那间手术室和这间西药仓库呢?医院为什么要将这两个地方隐匿起来呢?

“这种冬虫夏草两万元钱一公斤。”保管员解释道。

在陈晓兰小的时候,在青海工作的姑姑经常给她的父母捎冬虫夏草,所以她很小就认识冬虫夏草。陈晓兰看看手里那两万元钱一公斤的冬虫夏草,它的个头很小,颜色有点儿发黑,好像在保险箱里存放多年。再看看包装,上面既没有批号、重量、产地,也没有生产日期。

“你们有多少草虫?”陈晓兰问

“一包。”保管员说,

“这只有100克,够几个处方用呢?”陈晓兰问道。

祝医生给王洪艳开的处方有冬虫夏草90克,这只是一个处方,祝医生一天要看多少病人,开多少中草药处方?这家医院有多少像祝医生这样的医生?

“我们的冬虫夏草刚用完。”保管员说。

解释是无奈的,若不说刚用完,稽查人员要是让他把其他虫草拿出来,他上哪儿去拿呢?

解释又是愚蠢的。愚蠢的解释就像在帽子上打了一个补丁,不拆补丁就知道那是个破帽子。冬虫夏草刚好用完了,那么待煎药里的冬虫夏草能拿出来看看么?另外,陈晓兰在药房问过煎药工,他们说像冬虫夏草那样的贵重药材,不仅要当着患者的面放进去药里,煎好之后还要把药渣还给患者。你们的冬虫夏草用完了,药渣总得有吧?

你们的冬虫夏草用没了,台账和冬虫夏草的进货发票总该有吧,总不会当作包装纸用了吧?

台账将记载医院进了多少冬虫夏草,什么时间进的;用掉多少,什么时间用的。

冬虫夏草的发货票会清楚地记载是什么时间,在什么地方,购进了多少冬虫夏草。

如果上海协和医院总共购进100克冬虫夏草,两年多给病人开了大量的冬虫夏草,结果库里的100克冬虫夏草一克都没少,那么卖出去的冬虫夏草是哪里来的?

破绽像衣服上的口子越扯越大,掩盖不住了。他们拿不出冬虫夏草的进货发票,也拿不出台账。

陈晓兰和执法人员走进煎药室,看见六个煎药锅,这比她在药房见到的还要多。

“有没有正在煎的药?”陈晓兰问两位煎药工。

“没有。要等医生开出方子,我们才能煎。”一位药工说。

“病人来一个,我们就煎一次。”另一位药工补充道。

“煎药机的工作指示灯怎么是亮的,这不正在煎药么?这锅药的处方在哪?”陈晓兰盯着一台煎药机问道。

陈晓兰和刘丹跑过几家药房后,不仅弄清楚了西医不能开中药汤剂处方,而且还知道了中药汤剂煎制工序和要求。两名煎药工以为陈晓兰不懂,随便说几句就可以把她给打发掉了,没想到没唬弄过去。他们手忙脚乱了,翻箱倒柜地找到一个处方递过来。

“六锅药怎么就一个处方呢?”陈晓兰问道。

煎药工更慌了,拿出一个夹着处方的本子,把处方一张张递给陈晓兰。

“你们到底做没做到一方一锅?”陈晓兰问道。

“做到了。是一方一锅,一方一锅。”药工说。

“你们的药是怎么煎制出来的?”

“药房将药配好送过来,我们先把药放在锅里浸泡一个小时,然后煎一至两个小时。煎好后去渣,包装,交给药房,由药房交给病人。”

“这就是说,病人将处方交到药房到拿到煎好药,最快也得三个小时?”

“是的。”煎药工肯定地说。

“当药交到病人的手里时还是热的,烫手?”陈晓兰追问道。

“是的。”

谎言,又是谎言。他们怎么就没有一句真话呢?真是训练有素。

此时要是有病人来取药就好了,就可揭穿他们的谎言。

陈晓兰的手机响了,王洪艳在电话里焦急地说:“陈阿姨,有人在取中药,拿的跟我的一样。”

陈晓兰喜出望外,匆忙跑下楼。张老师见此,也跟着跑下去。

当她们下楼时,取药的窗口空无一人,病人已取完药走了。

“你怎么没拦住病人,让她等一会儿呢?”陈晓兰焦急地埋怨道。

王洪艳没有吱声。在医院她总抑制不住地胆怯和惧惮,怕那些蛮横的保安,怕那些不讲道理的医生和行政人员。他们已经注意到她了,她哪里敢在保安的眼皮底下拦住那取药的病人呢?她像一只被人追打的小猫似的,尽量躲在角落里,收敛自己的言行,不让他们注意自己,她见陈晓兰气喘吁吁地从六楼跑下来,又没见到病人,她内疚啊,自责啊。

陈晓兰回到煎药室不一会儿,王洪艳又发来短信:“我旁边有位病人,取完药没走。”

陈晓兰又急忙“噔噔噔”跑下楼去。她见王洪艳身边坐着一位年轻女性,旁边的椅子上放着一只装有汤药的方便袋。

“我是药监局的监督员。”陈晓兰把监督员证给她看了看说,“对不起,我可不可能摸一下你的药?”
 
“可以,您摸吧。”

“您的药怎么是凉的,什么时间取的,是不是很长时间了?”陈晓兰摸完那袋冰凉的药后,问道。

“没有啊,我是刚取出来的,取出来就是凉的。”病人答道。

“你是什么时间看完病的?”陈晓兰问。

“我刚刚看完病,把医生的处方交给药局,他们让我等一会儿。我等了十分钟左右,他们就把药给我了。”

“陈阿姨,快快,那边又有了……”突然,王洪艳说着。

陈晓兰抬头望去,见一对夫妻刚从药局取出一袋汤药制剂,急忙跑过去。

“我可不可以摸一下您的药?”

“可以。”

“你们是什么时间把处方交给药局的?”

“刚才交的,还不到两分钟,他们就把药给我了。”看来这对夫妻对此还很满意。

“病人交给你处方不到两分钟,你就把煎好的药付给她,你这药是怎么煎出来的?这药肯定不是按她的处方煎的!”刚从煎药室赶过来的张老师气愤地说。

汤药不同于中成药,处方是根据病人的病情开的,哪有完全相同的病人和完全相同的病情?

张老师冲进入中药房,让药剂员把所有煎好的药都拿出来。药剂员不吱声,张老师只好自己动手找,结果没有找到。她又回到煎药房里找,终于找到一堆煎好的分袋包装的药。

“这药是不是今天早晨煎的,处方在哪儿?”张老师问道。

“这药不是今早煎的,是昨晚煎的。”煎药工说

“那就把昨晚的处方拿出来。”张老师追问道。

“不是昨晚煎的,是前天煎的。”煎药工急忙改口说道。

张老师请陈晓兰把一位煎药工领到会议室去作笔录。煎药工无奈地跟着陈晓兰去了,半路却被一直跟随稽查人员身后的院方叫走了。陈晓兰只好请另一位煎药工叫去作笔录。这位年轻的煎药工说,他是中专学历,学的不是中医中药专业而是计算机,他声称自己很健忘,其他事一概不知道。这时,院方又过来阻止,说陈晓兰没有资格给煎药工作笔录。

陈晓兰和稽查人员把煎药室的所有处方收集起来,发现有五成含有冬虫夏草,其中最少的为4克,最多的为187克。上海协和医院给病人的收据没有列每味草药的单价,陈晓兰不知道他们开给王洪艳的冬虫夏草多少钱一克。后来,当小胡的妻子出院时,医生要给她开中草药,没法拒绝,只好要了五小包。不知什么原因,收款处竟鬼使神差地在她的收据上列出每味药的单价,冬虫夏草每克260元,西洋参每克9.9元。这价格竟是上海市最高限价的5倍。

按每克冬虫夏草260元计算,187克就是48620元钱!如果药里没有冬虫夏草,那么这么一张处方仅仅这么一味药就骗了病人48620元钱!还有一张处方陈晓兰怎么也看不明白,数量和总量怎么算也对不上,上写着15付药,如穿山甲、蜂房、蛇床子等味药的每付药的数量是10克,15付药总量应该是150克,处方上写的却是600克;熟地黄的数量是30克,总量应该是450克,处方上写的却是1800克。难道医生不识数,不知道15×10=150、15×30=450?突然,她发现处方上的15是后改的,原来是60。她恍然大悟,医生给病人开了60付药,病人可能嫌多了,要求医生改为15付,结果医生就把60付改为15付,药的总量却没有改,结果病人付的是60付的钱,拿到仅是15付药。这也不对啊,处方上的冬虫夏草是每付药5克,60付应该是300克,15付应该是75克,处方上写的却是30克!这数字到底是怎么算出来的?看来这处方跟病人领取的药没有多大关系,只跟病人交钱的多少有关系。

执法人员让医院在处方上盖了章,作为证据收起来。

3

陈晓兰和稽查人员又回到三楼检查医疗器械,核对四证。当陈晓兰让王洪艳领着去查OKW离子导入治疗仪时,发现她又不见了。

“你怎么又跑掉了?这是你举报的,你要帮助调查。”陈晓兰找到了王洪艳,责怨道。

“没有了,没有了……”王洪艳慌里慌张,没头没脑地说道。

“什么没有了?那么还有没有有的,他们给你用的那台OKW治疗仪还在吧?”闻此,陈晓兰心不由一惊,急忙问道。

王洪艳把陈晓兰领到治疗室,向里边匆匆指了指。在这间治疗室内,她以3600元的代价,换取了医生的OKW离子导入治疗。陈晓兰进去转了一圈,没见到OKW治疗仪,出来再找王洪艳时,门外已空寂无人。王洪艳怎么又不见了,到底是怎么回事?陈晓兰又气又恼。原来,王洪艳发现更衣室里的器械少了许多,在她做手术时是8台,现在只剩下3台了。她怀疑有人给医院通风报信,医院撤掉了那些器械。

当今,百姓对监管部门和执法者的信任已经十分有限。这不难怪,我们哪天读不到有关“猫鼠勾结”,狼狈为奸,沆瀣一气的报道?这到底是监管部门和执法者的悲哀,还是百姓的悲哀?

医院早已注意到王洪艳,他们可能认为是她把药监稽查人员带来的。院长助理把她叫到一边,要她到办公室去谈谈。她拒绝去,院长助理就让三个人看着她。她认出其中的两人,一个是保安,另一个是导医小姐。他们紧紧地跟着,她去哪儿他们就跟到哪儿,寸步不离。她没办法,只好坐在候诊大厅里,那三个人就陪着她呆在那里。

“你要觉得看病贵了,你可以来找我,跟我说呀。你带那么一大帮人来医院干什么?怎么的,我给你看病有什么错?”祝医生打来电话责怨道。

“我也不是医生,不知道你哪儿错了。他们不是我带来的,是自己来的,跟我没关系。我哪里有这么大本事?”王洪艳在电话里争辩道。

三个小时过去了,那三个人还紧紧地盯着王洪艳。医院来了几位警察,跟保安讲了几句话,她心里更恐慌了。这时,一位药监稽查人员对她说,你可以走了。她急忙离开医院,还好,那三个人没有跟她出来。她见陈晓兰还在里边,想陈晓兰出来后一起离去。外边很冷,她穿得不多,冻得直发抖,只好在街上回走动。怕陈阿姨出来看不见,她还要紧紧地盯着医院门口,没想到这样一盯居然帮了陈晓兰大忙。

“你们的OKW离子导入治疗仪在哪儿?”陈晓兰返回治疗室问医生。

医生把奥克威牌微波治疗仪(OKW即奥克威的拼音缩写)指给陈晓兰。

“OKW是微波,是不能做离子导入的。请你告诉我,除OKW之外,还有其他机器没有?”陈晓兰说。

“没有。这种疗法我们现在不做了。”那位医生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前不久王洪艳还做过,怎么说不做就不做了呢?会不会见稽查来了,临时撤下来的呢?

OKW是当今许多不孕不育症专科医院和诊室推崇的疗法之一,他们说这是一种先进的技术和特效的手段。在上海协和医院在广告中声称:“斥巨资从德国、美国等国家引进全电脑数码**镜、多媒体彩超、体内OKW综合治疗系统、微米光治疗仪等国际先进诊疗设备。”这种疗法在这家医院的不孕不育症临床上应用普遍,几乎每位病人都做过这种治疗。

“这种疗法是谁想出来的?”陈晓兰说。

“我们医院的一位博士发明的。”

“中药能导入不能导进去不是博士说了算的,他依据什么科学原理?运用什么公式,能导进去多少?请把实验数据告诉我,请他过来说一下。”

那位医生说,这是他们现在那位博士已经走了。这种疗法参照的是离子导入仪器的原理,将中西药物与OKW微波紧密结合,使药效得到充分发挥。具体作法是把药物放在病人的肚脐上面,然后用微波照射达到给药的目的。

稽查人员问,那药物是哪来的?医生说,那药是博士根据病人的情况开的。执法人员让他们出示一下处方,医生说处方已经没有了。稽查人员发现他们的医疗器械有的没有标签,有的在使用上存在严重问题。

在上个月调查时,病人告诉陈晓兰医生给她OKW导入治疗时每次长达一个小时。陈晓兰震惊了,微波是一种存在风险的物理治疗手段。按使用说明书的规定一个部位治疗时间为10分钟,最长不能超过20分钟。怎么能做60分钟?说到底还是为了钱,出租车按里程计价,微波治疗按时间收费,按照上海协和医院的收费标准1260元/60分钟元(其在上海市卫生局备案的收费标准是1个部位/10分钟为60元)计算,20分钟只能收420元,如果多给病人做40分钟就可以多收840元钱!他们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钱,而不是病人的健康。

短波治疗、微波治疗都是双刃剑,不仅能祛除疾病,也能戕害健康。

2005年9月2日,在上海施工的外地建筑商被广告吸引,到金山区一家民营医院就诊。这位43岁的建筑商病并不很重,不过龟头有点儿炎症而已。他在那家医院治疗6天,花去了4200元医疗费,病情有所好转。医生说,导致龟头发炎的原因是他的包皮过长,如果做了包皮切除手术,不仅会减少龟头发炎的机率,而且他的妻子也不易得妇科病。一举两行,可乐而不为?于是,他接受了医生的建议。包皮切除是小手术,30分钟就搞定了。接着,医生又建议他做一下短波治疗,说这样对刀口和他的前列腺炎都有好处。又是一举两得,他又接受了。他从手术室出来之后,直接被领进隔壁的微波治疗室。短波治疗的收费标准是每十分钟100元钱,护士给他治疗了一个小时。最终前列腺炎治疗得怎么样不得而知,龟头却被烤焦了。事后,他到三甲医院就诊,泌尿科专家认为,包皮手术在术后只需简单护理,伤口即可慢慢痊愈,没有必要动用价格昂贵的光波治疗。短波灼伤是由内而外的,灼伤的软组织部分必须切除,如坏死部分蔓延扩大,将有生命危险。建筑商万般无奈,只得接受阴茎坏死清创术,最后阴茎遗存仅1厘米。

840元钱,让上海协和医院的医生和护士丧失了最起码的良知,铤而走险!

有的病人在上海协和医院做过OKW离子导入治疗后,腹部疼痛难忍,像做化疗似的头发一绺绺地飘落了,体质不断下降。短波和微波的灼伤都是由内而外的,腹部的器官会不会被灼伤烤熟?男性的生殖器被烤焦了,哪怕不具医学常识的人凭肉眼也可判断;女性被灼伤的部位在腹腔之内,即便是烤焦了也无从发现。恐惧、焦虑、痛苦像一群疯狂的蚂蚁在一些病人的心上爬着啃着。

4

陈晓兰走出上海协和医院,穹苍泼墨,街灯、霓虹灯、广告牌竞相映辉,街上车水马龙,路人行色匆匆。西北风掀动衣角,气温明显下降,她打了个寒噤,想起了家,想起小外孙,想起女儿女婿,他们可能到家了,等待她回去吃饭。她加快了脚步。没走几步手机响了,她刚摁下接听键,王洪艳那惶惧声音就传了过来:“陈医生,在你出医院时,有一个男的跑了出来,紧紧跟在你身后,你要小心哪!”

“他跟着我干什么?”陈晓兰边说边回头张望。

“看到没有?就是那个穿白衣服的,衣服上边还有两条绿杠。”王洪艳说道。

陈晓兰看见了,那男人长得高大魁梧,虎背熊腰,身高大约有1.85米。

他跟着我干什么?会不会是误会,会不会是巧合?陈晓兰挂断电话,转弯快走几步,再回头看看,那男子也跟转弯紧走几步。她索性站在路边,想等那男人过去再走。没想到那个男子也站住了,看似乎漫不经心地观望来往的车辆,实际在注视着她。陈晓兰清楚了,他就是冲自己来的。

上午,陈晓兰配合稽查人员查了中草药,下午又查了医疗器械。在下午两三点钟左右,陈晓兰没事了,可以回家了。柴会群有会议要参加走了,刘丹有事也走了。陈晓兰几番跟稽查人员告别,没走多远又折回来。她希望这次稽查能有个结论性的东西。结论意味板上钉钉,难以改变。没结论就隐含变数,有可能会推倒重来,查得的事实会像河里的鱼,看得清清楚楚,你一伸手它就溜掉了。从医院的角度来说,可能不希望下结论,或者结论模糊一些,似是而非,就像把手伸进泥罐,捉住一只“吱吱”叫的老鼠,抓的人知道手里捉住一只老鼠,旁边的人也听以老鼠的叫声,可是只要不把它从泥罐里掏出来,那么就意味还有“狸猫换太子”的机会,它可以变成松鼠、绒鼠或豚鼠,或者其他什么。如果你把它掏出来示了众,那么它只能是老鼠了,什么也不能变了。

“陈医生,坐我们的车走吧。”当药监稽查人员撤离时,对陈晓兰说。

“你们先走吧,我再呆一会儿,跟病人再聊聊。”陈晓兰说。

这些病人实在太可怜了,被广告吸引,千里迢迢地跑到上海来治病,不仅花几万元钱做了宫-腹腔镜手术,喝了比xo人头马还贵的黄药汤子,而且还做了什么OKW离子导入。每次一个小时的微波治疗会给身体造成什么样的危害?今天看上去似乎没大问题,那么明天呢,后天呢?谁来为此负责呢?凄惶,焦虑,痛苦,像一根根绞索把她们的心吊了起来,有的寝食不安,恍恍惚惚,精神濒临崩溃。她们不仅需要公道,更需要安慰啊。几位病人认出来陈晓兰就是电视里播放过的“打假医生”,她们把她围住了,向她反映所见所知的问题,提供各种各样的信息。

这时,一位五大三粗的男人也挤过来,看样子是想跟陈晓兰说点什么,可是他犹犹豫豫,欲言又止,在人群中挤来挤去的。有的病人打量一下那个人,悄然无声地溜走了;正在话说的病人,瞪大眼睛看着那个男子,把后边的话咽回了肚子,不再说下去了。

“陈医生,我老婆也在这家医院住院,我想向你反映一个重要问题,这家医院的药特别贵,我想投诉。”那人见别人都不吱声了,一下子冷场了,他尴尬地说道。

“你认为药价高,可以向物价部门投诉,药监不管药价。”陈晓兰说。

“陈医生,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家的电话?”

“可以。”陈晓兰说着就把自己家的电话告诉了他,同时也要了他的电话号码。

当那个男子没啥说的了,见别人都不吱声,只好离开去。

“陈医生,你要当心啊,那个男的不是病人家属,他是医院的保安!”一位病人对陈晓兰说。

“不会吧?他把手机号还给我了呢。”陈晓兰半信半疑地说。

她知道这家医院会把自己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不除不快的。可是,她没想到他们会采取这么卑劣的手法。

“他给你的电话肯定是假的,不信你试试。”一位病人说。

这倒是好主意,陈晓兰掏出了手机,拨通那个号码,“对不起,您所拨打的是空号。”果然是空号。她明白了,那个保安可能受人指使过来**她跟病人谈话的内容。
 
俗语说,“咬人的狗是不叫唤的。”如果他们想报复的话,不会采取这么拙劣手段。陈晓兰家里的电话号码在网上挂了很长时间,许多人都知道,就是不知道也能打听到。王洪艳不就是通过《解放日报》的读者热线打听到她家的电话么?陈晓兰没有紧张,这种事经历过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2003年,她去北京反映情况时,几个陌生的男人在列车上找到了她,要她下车,甚至威胁她说:“陈晓兰,你到不了北京!”她到北京后又遭到陌生男子跟踪,最后她甩掉了那个尾巴,去了国家药监局,向一位副局长反映了“光量子”等假冒医疗器械情况。2006年3月,在云南偏远地区调查“静舒氧”时,一位知情人告诉她,那里的供货商具有黑社会背景,去那里调查取证会有生命危险的。结果她和几位记者被那里的医院扣住了,把他们交给供货商。她沉着冷静,急中生智,最后不仅安全离开医院,而且还带回了证据。她跟那些见利忘义的医生、谋财害命的医院、坑蒙拐骗的医疗器械商斗争了10年,有多少人叫嚣要收拾她,要灭掉她?她不是还好好的活着吗?邪不压正,她深信这点。

天像掉进了墨汁里,夜色越来越浓。陈晓兰扭头看看,那男人还站在那儿。他到底想怎么样?这是上海滩啊,又不是草荒绝塞。不过,陈晓兰有点担心,怕他跟踪自己到家。尽管她家别人很容易打听到,可是她还是不想把他带回家去。她想甩掉他,紧走几步,钻进路边的建筑工地。那正好停放一辆卡车,她悄悄地躲在卡车的后边。在黑暗的笼罩下,工地一片寂静,陈晓兰惶恐不安地在车后面躲着,想等那男人发现跟丢了目标,怀揣沮丧折返医院,或者像只没头苍蝇在街上乱窜,她再悄悄地钻出去,乘车回家。等一会儿,再等一会,等他一时半会寻找不到跟踪目标,希望变成失望,失望变成绝望时,也就会放弃跟踪,回去跟上司交待了。

两分钟过去了,五分钟过去,将近十分钟过去了。陈晓兰想,他肯定走了,走远了,没事了。她从卡车后边悄悄地走出来,见工地门口一个人影都没有,门外的街上熙熙攘攘,车水马龙。她舒口气,想赶快离去。蓦然,她发现那白色的身影像幽灵似的出现眼前。原来他并没走远,而是静静地站在车前等她出来。相距只有四五米,四目相对,时间凝固了,她没有动,他也没动。她像被恶狼追赶的兔子,心乱了节奏,慌不择路地跳着。他会怎样?会不会扑过来把自己拖进黑暗僻静的工地?他要是保安的话,有可能是农村出来的,没有文化,也没有法律意识。没有文化的人一旦失去了纯朴和善良,那将是十分可怕的,也许为几万元钱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陈晓兰突然意识到这次与以前遭遇不同,以前遇到的或是政府官员,或是医院的是医务人员,那些人都属于“穿鞋”的,他们不会无有所顾忌,孤注一掷。她眼前的这位可能是“光脚”的,他可能来自贫困的乡村,好不容易在上海找到这么一份工,他可能会为这份工不顾一切的。再说了,游医本来就是流氓和无懒啊,他们什么事做不出来?几年前,山西的媒体发表一篇揭露性病诊所黑幕的报道,莆田游医不是跟踪和抢劫了记者,还扬言要花30万元买记者的人头,要炸毁报社的大楼吗?

陈晓兰和那个男子对峙着,她抓紧背包,生怕被他抢去。背包里有数码相机和录音笔。东西倒不值几个钱,关键是里面有拍摄的照片和录音,那是证据。她直言不讳地对药监稽查人员说,稽查过程中的谈话她全部录音了,上海协和医院已承认自己没有台账,没有冬虫夏草的进货发票,如果将来有了,那就是造假。

无论如何录音笔和相机不能让他抢去,那是证据!

证据?对,眼前的这个人不也是证据么,为什么不把他拍下来呢?陈晓兰突然忘却了恐惧,忘却了生命所面临的威胁,举起照相机对准那个男子摁下了快门。随着一道刺眼的闪光划破黑暗,那位男子的相貌和表情收进了照相机里。那男子可能没想到在这一刻陈晓兰举起相机给他拍照,呆头呆脑地望着镜头,一动未动。陈晓兰又摁下快门,这时他可能意识到这不是拍影留影的场合,不应该把自己的形象留在陈晓兰的相机里,于是在闪光灯闪亮那一刻,他将脸侧向一边,避开镜头。

陈晓兰趁机一跃而起,窜上了大街。她告诉自己不要紧张,不紧张,他不能把自己怎么样,可是她还是抑制不住地紧张,心跳过速,浑身乏力,腿有点儿发软。她不时回头望望,那男子一直紧跟不舍,始终保持五六步的距离。鱼待在水里才能存活,人群就是水啊,自己只有在人群才会安全,她找有人的地方走。人少时,她就不过横道,等人多时再过;她走在人行道的里边,绝不孤零零行走在马路边上,不给他们制造交通事故的机会。

走出几百米了,她回头看看,那男子还跟在后边。不行,我得报警了。

“有事找警察。”报警了,警察来了,一切都会解决的。我们毕竟是个法制社会,不是旧上海的黄金荣、杜月笙、张啸林时代,人民民主专政是不允许黑社会存在的。遮在陈晓兰心头那片浓重阴云裂开一道缝隙,心里豁然亮了。她慌忙掏出手机,边走边拨110。电话拨通了,反复播着:“报警请拨110,火警请拨119,救护请拨120……”就是无人接听。这电话怎么了,报警电话出了故障?报警电话是24小时开通的,不该出现这种现象啊!难道心慌拨错了?她仔细看了看,没错啊,重拨一遍,还是这样。她不停地拨打着,可是110说什么也拨不通。110啊,110,不到万不得已哪能拨打你啊,你要是这么个状况,拨打你又有什么用呢?看来110指望不上了,支撑在心里的那要支柱断掉了,陈晓兰感到前所未有惶恐和无助。天色越来越晚,行人越来越少,她这条鱼眼看就要离开水了……

突然,她看见前边十字路口站着一位警察。警察就是亲人哪,她像见到救星似的奔跑过去。

“民警同志,我是‘打假医生’陈晓兰,我身后那位穿白色衣服的男人一直在跟随……”她气喘吁吁地对警察说。

“对不起,我是交警,不是刑警。”那位警察说。

“韩正书记表扬过我,支持我……”她语无伦次地说着。

“我是交警不是刑警。”

“我知道你是交警不是型警,可是110拨不通,我只有找你了。不管怎么说你也是人民警察,你能把你的警徽给我看看吗?”

“我是交警,给你看警徽也没用啊。”

手机响了,希望在心头一闪,她急忙接起电话,里边传来王洪艳焦灼不安的声音:

“陈阿姨,你不要跟那个警察讲话,他跟协和的保安有来往。他和跟踪你的那个人讲过话……”

陈晓兰顿时浑身绵软无力,绝望占领心头。她孤苦无助地回头望去,那个男子像一匹蹲守猎物的狼,站在离她七八步远的地方。

药监局刚刚介入,稽查的序幕刚刚拉开,终结论还没出来,问题还没有解决,病人被骗去的钱还没有归还,部分有力的证据还在她的手里,说什么也不能在这时候死啊。不行,得跟刘丹交待一下,万一自己出了事,她好知道怎么办。

“陈医生,你不要害怕,千万别害怕,我这就去接你。”刘丹在电话里紧张地说道。

“不,你千万不要过来。我一个人都摆脱不了那个人,加上你就更麻烦了。”陈晓兰说。

接着,她告诉刘丹录音笔在她的兜里,相机在背包里,家里还有哪些证据,放在什么地方。她一遍遍地叮嘱刘丹,如果我发生意外,你一定要找到这两样东西,那上边录有证据,要把上海协和医院查个水落石出。

挂完电话,陈晓兰松了一口气,似乎不那么紧张了。她想起小时玩过的老鹰抓小鸡游戏,我只要躲在警察的身后,那个人就是想害我,想制造交通事故也奈何不得。于是,她紧紧地跟在警察的身后。

“你别老跟着我,我不是刑警,你跟着我也没用。”警察说道。

“没用我也跟你,今天是跟定了。你们不是说‘有事找警察’么?我今天有事了,就找你。”

突然,一辆出租车在路口停了下来,里边的乘客撕扯着要下车,出租车司机拽着她说什么也不让。陈晓兰知道十字路口是不能随便停车的,否则将处以2000元的罚款。那位司机胆子够大的了,居然把车开到交警的眼皮底下。陈晓兰平时就不爱看争吵打架之类事情,此时就更没有心境看那些了。她紧紧地跟在警察的身后,目光注视着那个穿白色衣服的男人,怕他冲过来抓住自己,同时还注视着过往的车辆和行人。行人中说不上还有他们的同伙,如果他们冲过来将自己架走,大街上有谁会过来帮助自己呢?

“出租车上的那个人你认识吗?”交警好像看出点门道,转身问道。

陈晓兰顺警察的手指望去,惊喜地发现出租车上的乘客居然是王洪艳。王洪艳拉开车门,半个身子已从车里出来,出租车司机却拽着她不让。

“啊,认识,我认识。”

“你赶紧上车走吧!”警察说着走过去,让司机打开车门,司机只好将车门打开,陈晓兰急忙钻进车里。

“到衡山路,新华社上海分社。师傅,车速慢一点儿,别开快了。”她惊魂未定地叮嘱道。

一辆辆车疾驶而过,每一辆车都让陈晓兰心惊肉跳,警匪片里的车祸镜头不时在她脑际闪现,那燃烧的车辆,流淌的鲜血,横在路边的尸体……她怕那些人狗急跳墙制造车祸,怕他们开车冲过来,将出租车撞翻,趁乱下手,把她和王洪艳杀掉。她想,出租车的车速慢一点,躲闪就会灵活些,即使发生车祸,受伤也会轻一点儿。

晚7时,陈晓兰和王洪艳到了新华社上海分社,刘丹正焦急不安地等在门口。把陈晓兰送到地方,王洪艳长舒口气,打车回家了。

“110怎么会挂不通呢?”陈晓兰和刘丹坐一家小饭馆里,喃喃自语。

刘丹望着陈晓兰那心绪黯然的样子心里十分难受。她也觉得奇怪,110怎么会挂不通呢?110、119、120这都属于特殊服务,哪怕在手机欠费的情况下都能挂通。她疑惑地拿起陈晓兰的手机试一下,果然110拨通后没进入人工台,话筒传出的是:“报警请拨110,火警请拨119,救护请拨120……”

“真是怪事啊!”刘丹说着用自己的手机拨一下110,拨通之后立即传来值班警察的问话。

刘丹看着那两部手机,怎么也想不出到底哪儿出了问题。她打电话向一位朋友咨询。那位朋友说,这很简单,如果有人做了手脚,手机就会挂不通110。

有人做了手脚?陈晓兰突然想起在她用相机拍摄医疗器械时,有个男的不让她拍照。她不理睬他,举着相机继续拍照。他居然一把拽住了她。

“清你把手拿开,你要是再拽我就挂110!”

“哼,我看你能不能挂通110!”他冷笑着说。

那么,会不会是他找人做了手脚?要司法人员都买通,这将是多么可怕的,一股寒流袭上陈晓兰的心头。

“今天要是没有王洪艳帮忙的话,我这条命就说不上丢在哪儿了……唉,为什么会这样呢?我们又不是为自己,是维护病人的利益。”

陈晓兰越想越害怕,越想越生气,越想越伤心,说着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十年了,她付出多少艰辛,遭受多少委屈和磨难,得罪了多少医生、院长、厂商、经销商,还有官员。他们将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为快。他们跟踪她,要挟她,恐吓她,搞得家人提心吊胆,惶恐不安。她感到内疚,感到自己欠女儿和小外孙的越来越多。如果付出了能改变医疗现状也值,结果医疗腐败却愈演愈烈,从以药养医和以疗养医,发展为医疗诈骗!医生是病人的亲人哪,医生和医院怎么可能诈骗病人?怎么可以不管病人的死活,怎么可以从病人手里抢夺活命钱?她又想起妈妈临终的叮嘱:“晓兰,你是医生,病人不懂你懂,你要保护病人的利益。”妈妈啊,女儿是个小人物、普通的医生,这病人的利益太难保护了。陈晓兰又想到卫生监管部门的失职,部分官员的渎职和不作为。她越想心里越是难受,越想泪水越多。

在刘丹的心目中,陈晓兰是位“打假医生”,是位了不起的人物,这时她才真切地感到陈晓兰还是女人,一个会伤心,会流泪的女人。不过,陈晓兰更让她敬重和感佩了,一位55岁的女人,女儿已经成家,已经抱上了小外孙了,生活衣食无忧,完全可以坐享清福,可是她却这样忧国忧民,嫉恶如仇,不顾个人安危去维护病人的利益,以柔弱之躯与邪恶势力斗争。这样的医生太少了,这样的人也太少,如果像她这样的人要是多一些,医疗领域哪里会是这样?

陈晓兰和刘丹两人泪眼相望,是强烈的忧国忧民情绪?还是对现实的几多无奈,几多伤感?作为一名年轻的记者,刘丹很明白自己和陈医生将面对什么,可是她决定和陈医生共同作战,将上海协和医院的诈骗丑行彻底揭露出来!

柴会群听说陈晓兰的遭遇之后很不放心,特意从《南方周末》驻上海记者站赶了过来。

“怎么搞的,我的手机好像被人**了似的,总有重音。”说起手机,他忍不住说道。

“重音?我的手机两天前就有重音了,难道被**了?”刘丹一听就叫了起来。

“我的手机也有重音。如果手机被**了,我们的情况就会被对方所掌握了。今后,我们不要再用手机联系了。”陈晓兰说。

于是,三人决定第二天再买一张手机卡,以保证他们的秘密不被别人知道。
 
第五章

新华社记者刘丹遭到一男子跟踪,上海协和医院拎着“西洋参”来公关,副院长请求她不要发稿。刘丹和仇逸的新闻报道《是手术还是骗术?――上海协和医院妇科诊疗案调查》还是发表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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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1月8日,新华社“新华视点”专栏播发了刘丹和仇逸的新闻报道《是手术还是骗术?――上海协和医院妇科诊疗案调查》。

31岁的未婚女士王洪艳受电视广告吸引,到上海协和医院(民营)去做检查,结果被医生诊断为‘不孕症’,入院检查不到三个小时、诸多检查结果尚未出来,医生便将其推上急诊手术台,不到24小时花去医药费近4万元。令人吃惊的是,一周后,当王洪艳拿到另一家医院做的妇科检查报告时,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大病。

这篇稿子能发出来并不容易。在发稿的那天的早晨,刘丹从家里出来没走多远就发现身后有一“尾巴”。她没有慌,料定那男的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把她怎么样。她挑战似的打量着对方,他中等身材,体魄强壮,穿着寻常,在相貌上没有突出的特点,也就是说他混入人群中很难找出来。

当刘丹那凛然目光扫过去时,不知是胆怯还是困窘,他慌然低下了头。他知道她已察觉,可是他既不放弃,也不公然跟随,而是鬼鬼祟祟地紧跟不舍。真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难道不知道她是谁,在哪儿上班?

刘丹从小到大第一次被人跟踪,尽管没怎么惶恐,可是身后带着个尾巴总有点儿不安。她几次想把他甩掉,那人却像苍蝇似的怎么也甩不掉。刘丹上了地铁,他坐在她的斜对面,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可是眼睛的余光从没离开过她。从地铁下来,刘丹调换几次走向,他都紧随在后。

最后,刘丹从地铁口出来,打辆出租车扬长而去,这才把那个“尾巴”甩掉。

刘丹走进办公室,喘一口气,一位同事告诉她,上海协和医院一会儿就过来。

“他们过来干什么?”刘丹警觉地说。

“他们听说你采写了一篇有关他们医院的报道,想找分社领导和你沟通沟通。”

“咦,他们怎么知道的?”刘丹紧张地说。

她脑袋一片空白,他们消息怎么这么灵通,就像那个尾巴一直盯在她的背后。不怪陈医生说,上海协和医院不是一般的医院。昨晚,陈医生被陌生男子跟踪,手机不能报警;紧接着他们发现手机被**;今天早晨,自己也遭到跟踪,他们这样做到底想怎么样?

他们会不会通过**知道写稿情况?想到这她不禁感到毛骨悚然,脊背阵阵发冷。在这段时间,他们三人电话里谈的焦点就是这篇报道。这是她写的第一篇有关医疗的报道,许多问题都要向他们两人请教。一篇三千多字的报道,三人推敲多日,常常从早晨至凌晨两三点钟,字字斟酌,句句思虑,数易其稿,惟恐有丝毫失误被对方抓住把柄。出人意料的是报道还没发表出来,对方居然已经知道。他们到底知道多少呢?会不会已对报道的角度和内容了如指掌呢?见面之后,跟他们说什么呢?

上海协和医院分拨到新华社上海分社来公关了。最先来的人拎着一大盒西洋参。说是西洋参,那是根据外包装做出的判断,如今假的东西太多了,有时下属给上司送一箱水果,打开一看,里边塞的是成捆的现钞;有时朋友送来一瓶茅台,开瓶喝到的却是“二锅头”。那盒西洋参很沉,里边装的是什么“药”不得而知。新华社没有收下。

第一个来找刘丹的人是上海协和医院的行政院长,两人一见面,刘丹就坦率地说:“我认识你。”

“我也认识你。”行政院长敷衍道。

他们像敌对双方的代表,尽管彼此不想相见,可是客套还是要有的,两人象征性地握一下手。

他们的认识很不寻常。前些日子,在上海协和医院调查采访时,刘丹在手术室门口等候病人,这位行政院长正巧从走廊经过。他可能察觉刘丹不像病人家属,也可能刘丹在那儿不停地对病人家属进行记者式提问,让他感到这个女孩子有点儿不大对头。他的脚步停下了,站在那儿警觉地观察着刘丹。她也发现这位陌生人在注视自己。他没穿白大褂,她没想到他就是这家医院的行政院长。她毫不示弱,以同样的目光回敬他。两人对视许久,最终还是他先败下阵来,转身离去。

双方坐下来,还没等行政院长寒暄,客套犹如卖火柴的小姑娘手里点燃的火柴,没有改变周遭的温度,那点儿火亮也倏忽熄灭了。刘丹先发制人,地毯式轰炸似的一个接一个地提问。

“病人普遍反映在你们医院看病特别的贵,对此你怎么解释?”刘丹问道。

“我们上海协和医院所有医疗项目收费都是在上海市卫生局备案,经市物价局审核批准的。”谈及收费时,行政院长强调说。

“你们为什么不给病人病历?”

“我们医院病人出院时,住院病历,包括检查报告单、出院小结等都放在医院。医院为他们保存20年,病人如有需要可以复印。但是,医院通常对中途偷跑回家的病人以及进院不消费的病人,不提供任何报告单。”

“病人和家属说,在你们医院自由严重受限,这是为什么?”

“刚作完手术后的病人,我们要对其进行仔细观察,所以一般要求他们不要乱走动。在任何一家医院,病人家属行动都要受限制的。病人入院和出院的时间,我们都要加以限制的,因为他们往往属于‘欠费群体’。”

“你们每天做多少宫-腹腔镜手术?”

“我们医院的宫-腹腔镜手术技术比较好,平均一天做十几个这样的手术,这个数量与其他医院相比属于大的。”

“你们的宫-腹腔镜手术术前要做哪些准备,是怎么个手术过程?”

“我们医院所做宫腹腔手术,要给病人宫-腹腔充气。医学规定,手术前需要给病人空腹、清肠。”

“据我们了解,你们缺乏基本的术前准备,比如你所说的清腹和清肠。”刘丹不想再跟他周旋下去了,锋芒直戳死穴,一针见血。

“对不起,这事我说不清,我是党校的老师,对医疗不太懂。”

党校老师?聘党校老师当医院的行政院长,这到底是创新还是搞笑?

作为党校教师,为人师表,他怎么就这种思想境界?明明知道医院大肆诈骗病人,在侵犯百姓的根本利益,他就能心安理得地在那儿当行政院长,赚那几个肮脏的钱!让这样的教师去培养党的领导干部实在令人堪忧。

“刘记者,请您不要发表那篇报道,否则我们医院就会有许多员工下岗……”行政院长不停地哀求道。

他到底是怕员工下岗,还是怕老板炒他这个行政院长的鱿鱼?对这家丧尽天良的医院,对那些没有良心、坑害病人医生来说,别说关门下岗,就是追究法律责任,把他们抓起来判刑都不为过。

他为什么不断地哀求别发那篇报道呢?难道他们已经知道了报道的内容?这些人确实有点儿可怕。

刘丹一直没有正面回答报道发还是不发,行政院长只好惘惘而归。可是,他并不死心,又打电话说,有问题还没讲清楚,想约她再谈谈。

她冷冷地说,我没有时间。

她刚放下电话,上海协和医院的第二拨公关人员就进了门。这次是位年轻的女子,她的身份是医院董事长助理、院长特殊助理。

坐下之后,她就喋喋不休地说了起来:“新华社能不能缓和一下。有些事情我想不通,关于病人的投诉,我们全部退款都可以,写道歉信也可以。我们做了很多慈善事业,我们做了一百件好事,但是因为这样一件事情没有处理好,就完了。医疗纠纷,我们医院每天都有,我们能补偿的都补偿。我们希望为病人提供补偿,可是王洪艳从来就没要求过补偿,她凭什么报给媒体?她不给我们机会,这就意味想搞死我们!”接着话锋一转,低声下气地说“你这篇报道关系到我们医院的生死存亡。我们民营医院很脆弱的,你这篇报道一出来,我们医院肯定就完了。你们新华社可要手下留情……你最好跟我们提点要求,你什么时候到医院来,和我们接触接触。请你帮忙,请你手下留情!我们也希望请你到医院来,我们具体谈谈。”

这到底是请求,还是暗示?刘丹没有理睬,在那儿忙个不停,接电话打电话发短信。

刘丹已把稿件发到了总社,发不发还没有消息。她坐立不安了,一是稿子发得迟,怕这期排不上,二是怕医院这么疯狂地公关,万一碰到哪根神经将稿子攻下来。助理在一旁唠叨时,她就给编辑发短信询问情况。

第二拨公关总算是走,刘丹刚松口气,又接到那位助理的短信:“你太忙了,晚上我们再沟通。”看来她也没善罢干休。他们说不上派出几拨人马到什么地方去公关呢?这是一家不讲规则、财大气粗的医院,谁也无法料到他们会做什么,能做什么。

她终于收到编辑的短信,稿件总社的领导已经签发。

刘丹那张洋溢着青春的圆脸上露出了并不轻松的笑容。

刘丹的报道发表后,在全国产生了震动,各地媒体纷纷转载,网上转载高达8000余次,有的媒体在转载时还将标题改为《上海协和医院让无病女子做手术一天收费近4万》、《上海协和(民营)医院骗健康人开刀看管病患住院如坐牢》。上海市除《新闻晨报》等两家报纸之外,其他报纸都转载了这一报道。

1月8日,陈晓兰从早晨就等刘丹电话,当接到刘丹的短信:“我的那稿件发了!”她立即动身前往上海市卫生局卫生监督所举报上海协和医院。她在来访登记单上填写道:

我举报的是上海协和医院(包括××医院、××医院也有类似情况)以欺诈手段迫使外地患者接受毫无诊疗意义的“医疗服务”。一、医院对病人的各类检查没有任何条件限制,必须空腹的没空腹,必须月经干净后3~7天的也没做到,使标本采集没有检验意义(包括放射科的碘酒输卵管造影等);二、宫-腹腔镜手术成了女患者的“百搭”,然而术前没让病人空腹、清肠,甚至在病人实施剖腹手术的同时,还做宫-腹腔镜“微创”手术;三、不论中医生西医都给病人开草药汤剂,没有中医诊疗记录;四、以院内的非法中药制剂为病人做灌肠、妇科通液,**冲洗等诊疗术……

我的要求:

为了彻底打击当前民营医院内的‘医疗欺诈’,我请求尽快联合执法(药监、物价、公安);

我希望参与联合执法。

对于刘丹和仇逸的报道,上海市卫生局在1月8日连夜部署查处工作。“1月9日一早,上海市卫生局卫生监督所抽调9名监督员,对上海协和医院医疗执业情况进行监督执法,已确定医院存在擅自使用‘某某中心’称号、虚假宣传、医疗标识不规范等问题。上海市卫生局透露,近两年来,卫生行政部门对上海协和医院诊疗活动超出登记范围、使用非卫生技术人员、擅自开展母婴保健服务等问题曾给予4次行政处罚,并取消该医院《医疗广告证明》一年。对该院违反医疗广告管理法规和违反诊疗常规等问题,卫生行政部门正在进一步查证中。”

上海协和医院的病人读到刘丹、仇逸的报道后,怒不可遏,病人不仅向上海市卫生局投诉,而且还聚集在上海协和医院的门诊大厅,要讨个说法。

上海协和医院对病人的解释是,请大家不要相信那篇报道,那是新华社编造的,写稿的记者刘丹已逃跑了。我们医院已经将新华社告上法庭,很快就会有媒体出来澄清事实,请你们千万不要相信新华社,不要像王洪艳那样把自己搞得身败名裂。

社会上还有传言说,上海长江医院将孕妇诊断为不孕症是上海协和医院搞的鬼,于是长江医院派王洪艳到上海协和医院去卧底,把事弄出来后,王洪艳就消失了……

2

刘丹、仇逸的报道像巨浪一下子就把小徐从梦中彻底拍醒了。

1月9日,电话响了,小徐刚刚接起来,一位朋友声音就急三火四地从听筒钻了出来:“上海协和医院出事了,你知不知道?他们诈骗患者被新华社曝光了!你还不去看看哪?”

小徐如梦惊醒,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再也站不起来了。疑惑突然变成了冰雹横扫她的心灵。

前些日子,小徐做完输卵管通液手术之后,再去医院,张主任的态度和诊断陡然生变:“你宫颈糜烂很严重,需要做手术!”

“我没有宫颈糜烂啊!”小徐躺在诊床上说道。

“你的宫颈糜烂很严重。”张主任冷峻地说道。

小徐蒙了,我去过那多家医院,从来没有一家医院,没有一位医生说我有宫颈有问题啊,就是在你这做“宫-腹腔镜”手术之前也没查出这毛病哪,那糜烂是从哪儿来的呢?

“那么,手术要花多少钱?”小徐无可奈何而又胆胆怯怯地问道。

“3200元钱。”张主任说。

“这么贵啊!”小徐惊讶地说。

她吓傻了,倒不是这三千多元钱,她在这家医院已花掉七万多元钱了。手术做了那么多,这样做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三千多元钱,不贵的。”张主任平静地说。

小徐疑惑地望着张主任。候诊时,排在小徐前边的是一对夫妇,女被叫进诊室不一会儿,医生出来对男的说:“你进去看看吧,你老婆有严重的宫颈糜烂!”

让小徐惊讶的是那男的居然就进去了,诊室里还有其他女患哪!

“做那么几分钟手术就要花三千多块!”过一会儿,男的垂头丧气地出来了,愤愤不平地说道。

“什么手术啊?”小徐问道。

“宫颈糜烂。”

宫颈糜烂既不是“非典”,也不是什么流行的,怎么会有这么多女人患宫颈糜烂呢?小徐不相信。

“你的药还有没有?”张主任问道。

“还有。”小徐小声答道。

那么贵的中草药谁能吃得起啊,每天就得几百元钱。

“你那个药不能断,一定要坚持喝。去做OKW吧,下次来把宫颈糜烂做了吧。”张主任语气缓和地说道。

小徐答应着,惴惴不安地走出诊室,遇到了病友小胡。同病相怜,自然就有几分亲热,没想到两人一聊,还是老乡。

“小徐,你什么时候做的手术?”。

“11月1日,你呢?”小徐说。

“我是9月份做的,可是至今还没怀孕。”

小胡告诉小徐,其他医院给她确诊的是输卵管堵塞,让她做人工受孕,上海协和医院说她是多囊卵巢综合症,结果做了手术。她已经花去六万多元钱了,还没有怀上。现在医生让她做卵泡穿刺了,做一次要五六千元钱。

“小徐,你要是怀孩子的话一定给我打个电话啊,让我也高兴高兴!”

小徐听完她的话后,心里更加紧张和惶恐了,小胡的病跟自己的相同,她比自己早两个月做的手术,至今还没有怀上宝宝,“宫-腹腔镜”手术是否像张主任说的那样有80%的疗效呢?自己会不会也要走到要做卵泡穿刺手术那一步呢?

12月22日,小徐回湖北探亲,见到老公和公公、婆婆之后,怀孕的欲望更加强烈了。
 
1月8日,小徐几乎是随着刘丹和仇逸的报道回到上海的。上海协和医院出事了,我该怎么办哪?病已经看到这种程度了,手术做了好几次,钱也花出去七万多了。

“你们医院是出事吗?是被新华社曝光了吗?”小徐焦急不安地打电话给张主任。

“不是的,我们协和医院哪会有事?”张主任没有多说,匆匆就放下了电话。

第二天,小徐赶到医院想看个究竟。小徐走到医院门口时,从一辆卫生监督执法的车上下来两位女的,跟小徐一起走进医院。

“你是来看病的,还是来干别的的?”她们见小徐不停地看着自己,问道。

“我在这里做过手术,我是来找医生的。”

“你的病历都在吗?”

小徐把手里仅有的看病资料递了过去。

“你做了七八项手术,用了多少时间?”那人疑惑地问道。

“总共50分钟。”

“你这个手术50分钟是绝对不可能的,消麻醉所有项目加在一起50分钟怎么能够?”

“啊?我同病房的还做了阑尾炎手术呢!她用的时间跟我的也差不多啊。”小徐说。

“阑尾炎手术跟宫腹腔手术是不能同时做的。一个是污染性的,一个是非污染性的。”

小徐走进诊室,见张主任满脸不高兴的样子。小徐在跟卫监的人说话时,看见张主任推门去来,见她急忙把门关上了。

“张医生,我想现在就怀孕。”

“行,你先去测卵泡。”张主任淡淡地说。

“我为什么要做卵泡穿刺?我只是输卵管堵塞,我的卵巢又没有问题!”小徐质问道。

她突然有种被人骗了的感觉。看来自己在这家医院的命运和小胡等病友是一样的,先做“宫-腹腔镜”手术,然后做输卵管通液手术、OKW离子导入,最后就是卵泡穿刺,只要不怀孕就做下去,每次要五六千元钱。

“你们协和医院好像不太好啊?”小徐说道。

“告医院的是个发廊女,你别跟着她瞎起哄。这跟我们没有关系,你放心好了。”张主任叮嘱道。

上海协和医院的许多病人出现在网上,他们控诉医院,讲述自己受骗的经历,字字血,声声泪,让人不忍卒读。

我和妻子是在两天前去的这家医院,看的就是不孕不育。的确,进去的时候感觉还真的不错,导医小姐热情接待,到了医生那里,简要的说明了一下病情,医生马上先开了几张化验单子,告诉先去化验检查,由在一旁的护士带我们去交费。

几个很常规的检查和化验,收费670元,我想,的确是贵了一点,但是想到他们能查出正确的病因,也就付了。等到化验单子出来以后,医生马上就告诉我,你妻子有炎症,需要进步检查,又立即开了一些单子,要我马上去交费,听医生这么一说,我马上就急着去交了,也是几个普通的检查,又交了2040元,心想这回可以检查清楚了吧,十分钟后,单子出来了,没想到医生还不能确诊,还要检查。医生说,我妻子的病好像真的很严重,我只好又交了888元,大概把这家医院所有的“先进设备”都使用过了,我一看,带来的4000多元已经差不多了,医生总算告诉我了:你妻子的病很严重,是卵巢囊肿,需要立即手术。并且需要马上安排。

我告诉医生,带的钱不够了,医生让我马上回去取。由于前面的检查费用高得实在出乎我的意料,我不由得怀疑起这家医院来了,我问医生:究竟我还需要拿多少钱肯定能足够!医生很肯定的告诉我15000元肯定够了,她保证所有的费用就这些了。

听了这些话,我心想,在其他医院,看同样毛病也需要10000元左右的,何况它在电视里也做广告了,贵一些也是必然的。就这样想,我马上回去拿了钱,交了15000元住院押金。但是,对于医生的话,心里还是有点怀疑……

晚上,妻子的手术终于做好了,我陪着到了病房。同病房的有两人,一问也巧,同样的毛病,都是昨晚动的手术!其中一个是哈尔滨过来的,已经在准备出院了。

我问她这次看病的总费用是多少,她告诉总共用了33000元!怎么会差这么多?我把医生告诉我的话给她讲了,并问她医生当时是怎么给她讲的,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差距?

没想到她告诉我,她那时医生也说只要15000元就足够了,可是到最后医生告诉她病情比预料的严重,手术出来一结帐(账)就要33000多,当时她一人来的,钱带的不够,叫家人打钱过来的,为此还和家人吵了一架,家里也是问亲戚去借的,没有办法,就急着出院了。晚上我看着她面带愁容的出院了。

哈尔滨的妇女走了以后,我又问同病房的另一妇女这方面的情况,没想到,也是一样的情况:当时医生告诉只要15000元可以包括所有费用的,由于她当时拿了4000多元来的,钱不够,她老公已经乘长途车回去拿钱去了。

晚上10点,她老公拿到了钱回了了病房。听得出,拿的那些钱也是问他的老板借的。第二天早晨,他急着去结帐了,到了病房总台一查,还需要再付27000元!

我立马就看到他头上冒出了大汗,由于听了医生的话,他回去总共就借了13000多元。现在的话,加上前面检查费用,他们总共用去了30000多元,比医生当初讲的多了一倍多!

我看的出,他们是从江苏农村来的,看到这样一堆数字,真是欲哭无泪!男的拿出了手机,一个个找人借起钱。我听得出,好多人都不肯借。打了好久,总算求到了一些钱,看来也是好几家拼凑起来的,男人马上买了车票又走了……

看到了这个情况,我马上知道自己肯定也上当了,我去了隔壁的病房,同样的,隔壁病房也在为最后的帐单发愁,来的时候都是说15000元看好的,最后都要结到30000左右,其中的一个也是准备好回去拿钱了,在这以前,他也已经回去拿过一次钱了

最后,我的账单也出来了,不出所料,也是30000多元,我明白,和这样的流氓医院是没有办法讲道理的,我只好也认了……

后来,我询问了我在大医院工作的朋友,他告诉我,卵巢囊肿是一般妇女常见的毛病,很多医院可以治疗,这里的费用起码是其它公立医院的3倍,你被这家黑心医院骗了,它实在太黑了!

2006年4月我在网上看到上海协和医院为庆祝妇女节而推出免费体检活动,就在网上了报名。5月,我去上海协和医院进行体检。我去妇科检查时,就听医生说病人什么白带很不好啊,宫颈一塌糊涂啊,一点隐私都不给病人留的。终于到我检查了,给我检查的竟然不是医生,而是护士。护士小姐说,白带不是很好啊,做个衣原体检查吧。我当时根本不懂什么是衣原体。护士还说公立医院怕麻烦一般不给查的,我心想来都来了,查吧,图个安心(想不到就是这报告让我担心了1个多月啊)。当然这不是免费体检的项目,交了160.00。

结果说我是衣原体弱阳性,那个医生(好象还声称是他们衣院的专家)瞄了眼报告说,“哦,要来治疗的,来照xx灯(具体名字不记得了),要照20次。”我很怀疑这结果,直觉告诉我这就是他们此次免费体检的目的。看我忧郁那医生很不高兴,“随便你吧”。

回家我心情承(沉)重,在google上搜索了“衣原体”,原来用简单的药物就可以控制的,根本就不需要照什么灯。但既然是弱阳性,我还是很担心,想想自己平时很注意卫生的,怎么会呢。甚至怀疑老公,死活拉着老公去做婚检(结婚时图省事没做婚检)。婚检结果都正常,浦东新区妇幼保健院婚检的医生听我说了在上海协和医院的经过后告诉我,没有衣原体弱阳性检测结果的说法,他们的目的就是想骗我照灯(因为照个灯要几千元)——可恶吧。

但一家之说也不一定对,我在6月1日去了上海长征医院,做了个衣原体的检查(检查结果是阴性),化验室的医生都说(我分别问了2个医生),根据上海市淋病防治中心的规定,没有衣原体弱阳性一说。至此我发现,我白白担心了一个月啊,郁闷啊。

(上海)协和医院真是可恶啊,想想那么多外地病人,可能被骗的更惨,千里迢迢来看病,告诉你个莫须有的病,让你花了大价钱治疗后告诉你,因为他们的技术好把病完全医治了,真是不要脸的医院啊!

我打了消费者协会的电话,他们说,医疗纠纷不归他们管,让我找卫生局,最后找到了闸北区医疗纠纷办公室,让我和医院方面先协调,如果不成再找他们或起诉法院。(我打电话给)上海协和医院的一位女士接的,第一次通话说是要去了解情况等下周给答复,接下来的几次每次都是拖延。一个月后给我的答复是很多医院都用这种弱阳性的指标的,不光我们一家用,所以我们没过错。当我追问哪些医院也用时,她也支吾的说不上来。

我再次联系了闸北区医疗纠纷办公室,这次接电话的是另一位先生,他告诉我这情况比较难处理,这并不完全属于医疗纠纷(也就是说只有我被骗了才叫医疗纠纷,而且这种骗是很难揭穿的),也正因为如此,医院才有恃无恐的,他建议我起诉。我从小没打过官司,想想也耗不起这精力。实在很无奈,既然这样我只好通过网络,告诉我的朋友和家人,不要去上海协和医院看病,不然你会付出很大的代价。也希望你们能转发此信告诉更多的朋友,别上当受骗!

王洪艳花了3600元接受了上海协和医院中药离子导入疗法,1月5日当院方被上海药监局执法人员问及有无与此疗法有关的机器时,院方则表示,“这种疗法医院已经不用了。”

而我爱人王女士在上海协和医院(做)中药离子导入疗法4次?

1.2006年11月25日3320.50元

2.2006年11月26日3092.20元

3.2006年12月4日3092.60元

4.2006年12月25日2242.00元。

我是和王洪艳的妹妹同一个病房的、同一天做的手术,我醒来时她还手术还没结束.我的情况跟她的情况一样。22号那天,她在照顾她妹妹,也就是王洪艳手术的第三天,我一个人躺在并床上(我还没做手术,医生就催我老公回家拿钱),她给了我很大的帮助。我真的很感谢她,也敬佩她有这么大的勇气,为我们上当受骗者出了口气。当我看到这则暴(曝)光时,我真的不感(敢)相信,竟然有这样的医院、这样的医生。当我出院后,发觉月经已经快2个月没来时,我死的心都有了!我希望上海协和医院赶快消失,免得伤害更多的女子!更希望有关部门能为我们上当受骗者讨回公道、尽快解散这些没有医德的坏医生!

偶今年初流过一次产,后来看了电视介绍去了协和,查出来有先天性子宫纵隔和**纵隔症。前前后后一共看了两小时,检查共花了2000多,配了1000多的中药。后来,医生极力让我做宫-腹腔手术,说大概(要)两万左右,偶想回家再考虑一下吧。

第二天,(我)去了一妇婴看了专家门诊,当天就预约定病房了,六月初做了宫腔镜手术,前后八天一共才用了四千多。

后来自己想想差距太大了,幸亏自己没听协和的话,不然肯定要三四万了,估计还治不好呢!

有的病人在网上寻呼:

“我是受害者,我的QQ是554932495,请与我联系。”

“我也是受害者,我的QQ645057650。”

“请与我联系,QQ578782628。”

……

刘丹的电话忙碌起来,有人打电话表示赞赏和敬意,也有人表示不解和惋惜。

上海媒体一位记者打电话说:“刘丹啊,你怎么写这种稿子啊?你写之前怎么不跟我打个招呼?如打招呼,我肯定会阻止你的。”

这位记者跟刘丹并不很熟,只不过见过几次面。

“你拿了人家多少钱?”刘丹说罢,气呼呼地将电话挂断。她感到诧异,自己又没有做错什么,他凭什么阻止?他是来做说客,还是知道什么内幕?刘丹对个人的得失没想过多,只要求自己的报道是真实的、客观的、公正的,对得起社会和公众,对得起新闻记者的良心。可是,社会远远没有她想像的那么简单。她很快就知道那篇报道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压力和麻烦,甚至说是一场灾难了。

第六章

上海协和医院对新华社的报道提出13点质疑,《新闻晨报》发出了不同声音;王洪艳精神濒于崩溃,不能出来作证,29家媒体置疑新华社报道的真实性。有人说,刘丹和陈晓兰被人收买了,为搞垮上海协和医院,虚构了一个叫王洪艳的病人。刘丹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

1

1月10日,上海协和医院理直气壮地致函新华社,对刘丹的报道提出了十三点质疑。同日,上海《新闻晨报》发出了不同的声音:《投诉人言行让人看不懂》、《“王洪艳从未向医院索赔”》等两篇报道:

昨天,媒体报道了“上海协和医院的诊疗是手术还是骗术”,说上海东方医院体检表明当事人没有什么大病,但到了协和医院又是动手术又是吃高价药。

巧的是,文中的投诉人王洪艳曾经向晨报热线进行过相同的投诉,但当时有两位晨报热线记者先后与她取得联系,询问详细情况并要求她提供相关证据,而她始终不肯提供。这一度令记者感到事情蹊跷。

昨天,晨报记者分别走访调查了协和医院、东方医院,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2006年11月20日下午15时左右~21日11时王洪艳在协和医院看病并做了宫腹腔镜探查术

副院长:诊断为不孕症,没错

该医院副院长张新昨天已经找过所有曾接待王洪艳的医务人员了解情况,包括处理退药事务的医务处工作人员。张新告诉记者,去年11月20日15点左右,31岁的王洪艳到医院看病,为其看病的是祝新革医生,这是一名有专业资质的大夫。祝医生回忆说,病人声称自己……(涉及王洪艳个人的隐私,作者删去)。为了能够进一步确认病情,医生为其进行了包括B超、HSG在内的专项检查。B超结果显示,王洪艳双侧卵巢多囊表现,宫颈纳囊,盆腔积液,HSG结果则显示,左侧输卵管通而不畅。综合各项检查数据,医生初步诊断为继发性不孕症、慢性盆腔炎、双侧输卵管炎、多囊卵巢综合症、慢性宫颈炎。

医生建议病人做宫腹腔镜探查术,这是一个检查和治疗皆可的择期手术。在排除病人有手术禁忌症并对其进行术前化学和物理检查后,当晚20时10分,在其全麻状态下进行该项手术,整个手术持续了20分钟,手术相当顺利,随后病人被安排入住病房……

2006年11月26日王洪艳以药物过敏要求退药

2006年12月4日以要回老家看病为由要求复印病历和检查

结论医务科:王洪艳从未要求索赔

昨天下午,协和医院医务科倪科长告诉记者,王洪艳出院5天后,突然来电称自己服用医院开的药后脸部出现红疹,怀疑是药物过敏,要求退药。当天下午,医院将4000多元药费退给了她。12月4日,王洪艳再次来到医务科,要求复印病历和检查结论,声称:“我要回黑龙江老家看病,为了避免重复检查,需要将在协和医院已经检查过的单据和医生的诊断带回老家。”

……

“上周五,王洪艳突然与药监部门的人一起来到在医院,药监部门随即对药房等相关场所进行了检查。但医院没有收到‘整改’之类的通知。”协和医院副院长张新告诉记者,王洪艳本人从来没有以东方医院检查报告与协和医院不同而提出经济赔偿。“从12月下旬开始,医院曾多次打电话联系王洪艳,但对方以正在开车、正忙等理由回避了。现在,我们也希望能够正面接触她,了解她的真实想法、目的。”

他表示,医院留下的病理组织可以证明,当时手术是有效的、病历记录是真实的。如果经过客观公正的调查,医院确实存在过错或责任,医院不会逃避。

曾向晨报投诉却不提供证据

去年11月30日21时许,晨报热线63529999接到一位王小姐的投诉电话,称20日在协和医院检查,一位姓祝的医生说她妇科病严重,并于当天做了手术,但29日东方医院对自己的体检报告上却显示身体健康。

当天夜里,晨报热线记者正在家中休息,这位王小姐突然拨打记者手机,表示要投诉协和医院为牟暴利、胡乱定诊……

第二天,晨报热线记者与这位王洪艳小姐取得了联系。对方表示,东方医院的体检是在协和医院做过手术后再做的,之后,24日在红房子医院、27日在浦东妇幼保健医院进行过体检,都显示自己身体无恙。记者要求其将相关诊断材料和收费资料整理好交给记者,当时,王洪艳以“资料还在医生那里”为由,让记者再等几天。

第三天傍晚,晨报热线记者再次与王洪艳取得联系,她表示自己正与律师一起协商起诉协和医院,等一会再给记者回电话,但之后就一直没有再与记者联系过。

接到王洪艳的投诉后,另一名晨报热线记者也曾经与她联系,但她始终没有提供东方医院的检查报告、协和医院的病历,还说“决定不投诉了”。

昨天中午,记者数次拨打王洪艳提供的家庭电话、手机,但电话始终无人接听,手机也处于关机状态。昨晚,记者再次拨打她的电话,仍然无法取得联系。

的确,王洪艳的“家庭电话、手机,电话始终无人接听,手机处于关机状态。”不仅《新闻晨报》的记者打电话找不到王洪艳,其他人也找不到她,只有陈晓兰和刘丹知道她新的手机号码。

1月5日,王洪艳将陈晓兰和药监稽查人员领到挂着更衣室牌子的手术间后,就被院长助理盯上了。院长助理认为是她把药监稽查人员找来的,让她到办公室去谈谈。漂泊异乡的人本来就缺少安全感,又摊上这种事,王洪艳害怕了,不敢跟他们去办公室。见此,院长助理气急败坏地让三个人看住王洪艳。王洪艳认出其中的一位,是保安。她只好坐在门诊大厅里等陈晓兰。那三个人须臾不离她的左右,差不多看了她三个小时。当她离开医院时,又亲眼目睹陈医生被人跟踪。她越想越害怕,不由得提心吊胆,坐立不安起来。

1月6日,先是祝医生打电话指责,接着上海协和医院医务处又打电话找她。她被搞得惶惶不可终日了。傍晚,她回到家,以为只要躲在家里不出去,医院就找不到她。没想到,妹妹却告诉她,下午两三点钟,有两位男子在外边一个劲儿地摁门铃。妹妹认出来了,那两个人是医院的保安,所以没敢开门。那两个人在外边摁了好长时间才离去。

坏了,他们找上门来了,看来无处躲藏了。王洪艳听后矍然失容,惊恐不已。那一夜,她噩梦连连,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她早早起跑出去租房。她匆匆在浦东租了一间房子,跟妹妹挟着枕头和棉被连夜搬了过去。没有想到,那房子因拖欠电费而断电,空调不能用,正值小寒的第二天,上海的最低气温已达-1℃,屋里特别阴冷,就像冰窖一般。恐惧和寒冷折磨得她们姐俩睡不着觉。次日起床,见厨房的豆油都冻凝了,王洪艳想到自己和妹妹被骗去8万元钱,不仅没讨回公道,人身安全还遭受威胁,不禁悲不自胜,失声痛哭。
 
王洪艳不敢出门,整天披着棉被惶恐不安地坐在床上,怕医院通过手机找到她所在的方位,她把手机卡被换掉了。夜晚,房间漆黑一片,寒气袭人,躺在床上严寒像水将她淹没。她辗转反侧,彻夜难眠。突然房门被撞开,一头怪物闯进来,她被吓醒了,忍不住哭了起来……

8日晚上,王洪艳在网上读到了刘丹那篇报道,感到几分欣慰,压在心底的那口恶气总算出来了,终于让那些恶人得到报应。

可是,她不仅一下子成了新闻人物,而且还成为倍受关注的证人。上海协和医院在找她,各路媒体在找她,卫生监督部门也在找她,吓得更不敢出屋了。

卫生监督所找不到王洪艳就一遍又一遍地找陈晓兰,动员她把王洪艳交出来。

陈晓兰知道王洪艳的精神状态很糟,怕她再遭受刺激,导致精神崩溃;还怕对方问话不妥,王洪艳回答错误,授人以柄。陈晓兰对卫生监督部门说,是我举报的上海协和医院,王洪艳只不过是其中一个病人而已,你们要找就找我好了。我在举报时,一而再,再而三地建议卫生监督部门、药监局、物价局和公安局联合执法。上海协和医院有欺诈行为,有乱用药行为,有乱收费行为。对于欺诈案没有司法部门介入,没有强制性的手段是无法查清的。同时,我还请求要参加联合执法,第一,我是举报者;第二,我是药监局的监督员,参与过药监的稽查;第三,我对上海协和医院进行地暗访,对医院布局和情况比较了解。

10日早晨,刘丹还没上班就接到总编室的电话:“《新闻晨报》也发了两篇协和医院的报道,怎么跟你说的相反呢?”

刘丹没当回事儿,她认为自己调查采访了半个多月,并参加了药监稽查,证据充分,没有失实,不必担心。

她赶到单位后才发现事情不那么简单,领导对上海《新闻晨报》那两篇报道和上海协和医院的十三点质疑特别重视。可是,有些事刘丹能说解答,有些事她说不清楚,对于医疗她是外行,以前又没写过这方面的报道。好在她在赶往医院的路上给陈晓兰和跑医疗口的记者打了电话,他们接到电话赶了过来。

新华社不能对《新闻晨报》的报道毫无反应,不能置之不理,必须进行反驳;同时还要对上海协和医院提出的十三点质疑给予回复。领导提出,晨报的报道影响很大,已引起社会的关注,请王洪艳过来一下,大家碰个头,商量一下怎么办。

刘丹没拨通了王洪艳的新的手机,把《新闻晨报》和报道和分社领导的意思跟她说了。正处于惊恐之中的王洪艳恼火了,她认为刘丹在关键时候把她推了出来,把她出卖了。她感到内外交困,走投无路了。她的思维错乱了,语无伦次了。当刘丹发觉王洪艳的反常后,意识到这个电话打错了。

《新闻晨报》的两篇报道,尤其是那篇涉及王洪艳隐私的报道,让王洪艳感受到如磐的压力。报道被转载后,家乡黑龙江的亲朋好友读到了,众人议论纷纷,还有人拿着报纸去找她的哥哥:“这上边写的是你妹妹吧?”年迈的母亲知道此事后痛哭失声,病倒在床。家人认为她给家里丢了脸……因此,痛苦和绝望像蛇缠绕和啃噬着王洪艳那颗柔弱的心。那些日子,她天天上网搜寻,想找一位律师跟上海协和医院和新闻晨报打官司,讨回公道……

《新闻晨报》的报道先后有28家媒体转载,有的媒体还将标题改为《王洪艳从未向医院索赔沪协和医院事件疑云重重》。那么,到底是手术还是骗术?新华社与新闻晨报报道孰真孰假,孰是孰非?读者拭目以待。

刘丹陷于困境,无论解释和反驳都需要事实和细节,这些只有当事人王洪艳才能说清楚,可是她偏偏不能出来。

2

陈晓兰很理解王洪艳,她在上海既没有刘丹的新华社背景,也没有自己这样广泛的社会关系。陈晓兰对刘丹说,我们不能对王洪艳要求过高,不能硬要她出来。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她出来的话,一是安全没有保障,二是她的心理压力已达到极限,如果精神崩溃,那么你和新华社将陷于更大的困境。

可是,王洪艳不出来行吗?

有29家媒体置疑新华社,甚至有的公开说新华社的报道是失实的。还有人说,刘丹要是交不出王洪艳,就证明她的报道是假的。也有人说,刘丹和陈晓兰被上海协和医院的竞争对手――长江医院收买了,他们为搞垮上海协和医院,所以虚构了一个叫王洪艳的病人……

上海市卫生局领导亲自前往新华社上海分社,要求新华社交出王洪艳。

新华社只不过是一家新闻机构,对上海协和医院的查处是没有话语权。如果上海卫生局查处的结果是上海协和医院没问题,那么就是新华社的报道失实了,刘丹吃不了就得兜着走……

刘丹承受着来自方方面面的压力,日子从春天掉进冬季,变得天凝地闭,冰霜惨烈。平时爱说爱笑的她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没事就坐着发呆,动不动就孤苦无助地说:“怎么办哪,我该怎么办哪?”说着说着泪水就流了下来。

她感到委屈,作为记者她应该讲真话,应该将上海协和医院的医疗欺诈黑幕揭露出来。可是,她需要理解,需要信任,需要帮助,还需要社会各界的支持。在那些日子,她给别人发短信时,说得最多的话就是“理解万岁”。

陈晓兰见王洪艳暂时不能出来作证,部分事实无法澄清,刘丹和新华社陷于被动,只好给上海市领导写信。她在信中写道:

1月8日新华社报道的协和医院“给未婚女子作假手术”的报道中,整个采访过程中,我都是见证者和参与者。

……

应该说,新华社的报道内容是客观的、经得住检验的。记者前后为此投入了半个多月的时间,接触了数十位患者,也曾采访了协和医院的管理层。报道影响强烈,全国数百家报纸予以转载。

我是一名医生,我知道,作为全国医疗最发达的城市--上海根本不缺医少药,根本不需要那么多民营医院。可是,不知为何卫生行政部门一下子批了这么多家民营医院(据我所知在200家以上),跟协和医院一样,这些医院都是靠打广告自我吹噱,吸引外地病人,特别是农村病人。说白了,它们其实就是利用上海的名气招摇撞骗。据我所知,大部分民营医院都是租房子开,一满三年就搬家,这样就可以再免三年税。这些民营医院,只会败坏上海的医疗卫生风,只会丢上海的丑,起不到任何正面作用。这不是对民营医院的偏见,而是事实求是的总结。

……

由于协和医院行医的诈骗本质,我认为此事再由卫生部门处理已经不合适,必须有药监部门和公安部门介入,否则有可能“大事化了”,甚至是非颠倒。去年,长江医院将两位孕妇诊断为“不孕症”,结果被卫生部门定性为“过度检查”和“过度诊疗”,对此又没有相关的查处依据,最后不了了之。实际上这是对民营医院欺诈行为的包庇和纵容。在那之后,民营医院的欺诈行为不仅毫不收敛,而且愈演愈烈。最终才又酿成了王洪艳案。

我以我的名誉和人格担保以上所说属实,希望能引起市领导的重视。为受害者伸张正义,并以此为契机,整顿上海的医疗风气,为全国做出表率。

“刘丹,你不能让王洪艳出来跟我们见一面?”领导忍不住问道。

刘丹毕竟是一位年轻的记者,没写过医疗报道,领导担心报道失实啊。

“王洪艳搬家了,手机号码改了,我找不到她,”刘丹说完,又怕领导误以自己跟王洪艳失去了联系,急忙补充道,“有时,她会在晚上9时至12时之间给我办公室打电话。”

刘丹没有说谎,王洪艳确实给刘丹打过几次电话,几乎都在下半夜。王洪艳的思维已经混乱,讲话没头没尾,语无伦次。如果把她送到精神病院去做鉴定的话,很有可能被确诊为神经错乱。她不敢给王洪艳施加压力,不敢告诉她上海市卫生局要求新华社交出她,也不敢告诉她有很多媒体要采访她,只能劝慰她:“艳子,你要好好睡觉,好好休息,不要着急,一切都会好的……”

几天过去,领导又忍不住又问起王洪艳的事,刘丹只得跟领导诚恳地表示:“这篇报道绝对没有失实,我问心无愧。”

是啊,她不仅采访了王洪艳十多次,对上海协和医院暗访了半个多月,采访了十几位其他病人,走访了多家中药,咨询了数位妇科专家,还参与了上海市药监局对医院的执法稽查,稿件所涉及的事实全部都有证据支持。为把握起见,报道还有所保留。

刘丹想不明白《新闻晨报》为什么在未采访当事人王洪艳,在对关键事实尚未核实的情况下,片面刊登院方提供的说法,质疑投诉人动机,误导新闻舆论,伤害王洪艳呢?“王洪艳从未以此向医院索赔”这是上海协和医院方的说法,怎么能将之作为标题呢?另外,即使“王洪艳从未以此向医院索赔”之说成立,也说明不了王洪艳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相反,如王洪艳以向媒体投诉来要挟医院赔偿经济损失,那才是别有用心呢。可是,王洪艳没有那么做,而是向媒体和药监局投诉,揭露医院的欺诈行为。刘丹不明白《新闻晨报》为什么要发那么两篇报道,她和柴会群查阅了2006年度的《新闻晨报》,发现《新闻晨报》在其《健康视点》版面对上海协和医院进行过三次正面报道:

2006年11月30日,《上海“妈妈”云南助养“儿子”》

2006年12月8日《传递协和之爱,援助艾滋孤儿》

2006年12月8日《“送子鸟”基金首援不孕患者协和志愿者主刀手术成功》

刘丹和柴会群明白了,这两篇报道绝不是偶然的。

在陈晓兰和柴会群的帮助下,刘丹写了三千多字的反驳上海协和医院的材料。她在材料中对他们提出的13点质疑予以一一反驳,她在结尾中写道:

需要强调的是,王洪艳仅是我掌握的一个证据保存得相对完善的病例,在跟她一样的病人还有很多。

总之,我认为本次对协和医院的报道,不仅事实清楚,证据充份。而且陈晓兰医生对该事件定性为“医疗欺诈”也非常准确。协和医院通过系列骗术,把一个个完全没有手术指征的病人强行推到手术台,动机在“谋财”,结果是“害命”,如此严重的事件,已经完全不能用医疗行为来解释。事实上,“医疗欺诈”是一个全新的犯罪现象,必须给予充份重视,是市场经济下医疗领域监督严重滞后、相关法律空缺的结果。背后是医疗腐败的蔓延和医疗体制的扭曲。然而,对于王洪艳事件,目前有迹象表明,在协和医院的“公关”下,上海市卫生部门仍在沿用一贯做法,将此事定性为“过度诊疗”,对此却又“无法可依”,最终可能导致不了了之。

刘丹憔悴了,变得黯淡了,失去了青春的光彩;脸庞瘦了下去,圆脸变长了。让她费解的是卫生主管部门要想澄清实事,为什么不调查“宫-腹腔镜”手术的真伪,为什么不调查手术是否有效?另外,受害者又不仅仅王洪艳一人,网上有那么多病人留下了QQ号和其他联系方式,他们为什么不找她们了解情况?她也跟他们说过,王洪艳一时找不到,可不可以让其他病人出来作证?他们却拒绝了,坚持要她交出王洪艳。

“如果我被新华社开除了,就跟你去办患者协会。”刘丹跟陈晓兰说。

陈晓兰看着刘丹,心里很不好受。她是一位多么可爱的姑娘,天真,单纯,胸怀坦荡;她又是多么难得的记者,正直、善良、敬业。她比自己女儿贝宜的年龄还小,承担的却是沉重的社会责任,承受的是这“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压力。可是,在这种情况下,陈晓兰除了给她以安慰之外确实帮不上忙。无论如何不能让王洪艳出来,她已经遭受很大的伤害,精神濒临崩溃,说什么也不能增加她的压力,哪怕是一根草叶都不能让她承担。在那些日子,陈晓兰和柴会群几乎天天陪伴着刘丹到凌晨一两点钟。刘丹特别感激,将他们三人称之为“铁三角”,说这是拆不散的,打不烂的战斗集体。

一天,刘丹实在挺不住了,给她所敬重的领导发了一个短信,解释一下事情的原委。

没想到很快就回复:“我相信你是对的!”

刘丹一遍遍地看着那个短信,捧着手机放声大哭,心底的委屈化为滔滔泪水。

“刘丹,你是报道者,当事人不出来,你可以出来讲两句。”有的记者采访不到王洪艳就要求采访刘丹。

“对不起,我是记者,不是患者的代言人。我要是患者的代言人的话,就不是记者了。”

“我们去上海协和医院采访,他们说新华社的报道失实了,那个记者逃跑了,你在上海吗?”一家电视台的记者来电话对刘丹说。

“我为什么要逃啊,我不仅在上海,而且还在新华社发稿呢!”

“我们认为你的报道是客观的,真实的。请你不要关机,我们在节目里跟你连一下线好吗?”

刘丹觉得自己已经碰得头破血流,走投无路了,心理压力已达到所能承受的极限。没想到在这时候还有这么多的人在关心她,相信她的报道是真实的,还要帮助她澄清事实。刘丹感动得泪流满面,她感到幸福,感到悲壮,感到付出的很值。可是,压力再大她也不能站出来说话,她认为作为记者必须要保持中立的、客观的立场。

三天过去了,五天过去了,新华社一直没有对《新闻晨报》的报道进行反驳,有人认为新华社这回栽了,刘丹的报道失实了。陈晓兰他们三人商量,王洪艳再不出来,万一卫生监管部门下了结论――上海协和医院没有问题,那么黑的就变成白的,真新闻就成了假新闻。上海协和医院的黑幕不仅没揭开,反而给他们做了广告宣传,王洪艳她们没讨回公道,接下来上当受骗的病人将会更多。王洪艳出来的话,风险实在太大,弄不好她会精神崩溃,刘丹和新华社会更加的被动,上海协和医院和那些别有用心的媒体会说,新华社记者采访的是精神病人,将病人的胡言乱语当成事实。怎么办?他们经过反复商量,最后决定尽快帮助王洪艳找一位代理律师,让律师代理王洪艳作证,澄清事实。

陈晓兰说,这个律师特别关键,一旦找错了,被不讲职业道德的律师出卖了,我们就全军覆没了。我们要找的律师不一定有名气,但是一定要为人正直,诚实可靠,有正义感。他最好没打过医疗官司,跟医疗界没有任何联系,跟上海协和医院没有任何瓜葛。

第二天,他们三人分别行动,柴会群和刘丹跟社会的联系多,能够找到一些认识律师的朋友。柴会群的朋友向他推荐一位律师,各方面条件都很合适,遗憾的是这位律师出差在外,一周后才能回来。可是,王洪艳的事情等不得,只好放弃。

柴会群突然想起一位叫斯伟江的律师。他跟斯律师只有一面之交,却觉得这个人很可靠,值得信任。可是,如此重大的事情怎么能凭感觉来抉择?万一出了问题,那将无可挽回。于是,他们跟斯律师见过三次面,他给他们的印象特别好。斯律师的确很正,他表示只要王洪艳同意,可以免费为她代理。

律师找到了,还要王洪艳同意才行。这时王洪艳不仅是思维有点错乱,而且敏感多疑,她认为刘丹出卖了她,不愿意再跟刘丹来往;陈晓兰也因为替刘丹说话,劝王洪艳不好误解刘丹,她认为陈晓兰也不好了,连陈晓兰的电话也不接了。因此,让王洪艳接受斯律师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王洪艳,我是陈晓兰,我们在柴会群这呢,你来过一下,我们碰一碰。”陈晓兰给王洪艳打电话说。

“你们都在是吗?你们都在我就得过去,是吗?你们设计好了圈套让我来钻,是吗?”王洪艳说罢就将电话挂断。

“王洪艳,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我没听懂,请再讲一遍。”陈晓兰再次挂通电话。

“我再不信任你们了,你们自己的事情自己办吧,跟我没关系了……”说完,她又把电话挂断了。

陈晓兰的心凉了,看来做王洪艳的工作,比找律师的难度还要大。

刘丹不知所措地说:“怎么办,该怎么办哪?艳子会不会再也不理我们了?”

第七章

王洪艳没有出来,上海协和医院变得强硬了,在陈晓兰再次配合药监稽查时被他们拒之门外。上海协和医院没有“宫-腹腔镜”,“宫-腹腔镜”手术的骗局暴露出来。新华社和刘丹的压力越来越大了,王洪艳却拒绝陈晓兰她们……

1

王洪艳没有能出来作证,上海协和医院的态度陡然变得强硬。

1月15日,陈晓兰第二次配合上海市药监局到上海协和医院稽查执法。当药监稽查的车开进医院院内,执法人员下车后要进医院时,医院告诉他们,不许陈晓兰再踏进医院一步!

戳在一旁的保安威胁道:“陈晓兰胆敢进医院,我们就要给她点颜色看看!”

风云突变,短短几天的功夫医院的态度就发生了180度大转弯!

1月7日,上海协和医院的院长将电话打到陈晓兰家,态度温婉,语气谦卑地说:

“陈老师啊,您那天来医院检查,我们对您的态度不好,请多多原谅。您是专家,我们希望您再次到医院来检查工作。”

“你别客气,我哪里是什么专家,只是一个最普通的医生,”陈晓兰立即将那顶“专家”高帽退了回去,她接着说,“我没有必要去你们医院检查工作,那不是我的职责,上次只不过是配合药监执法而已。”

“陈医生,我们希望您能够指导我们的工作。”

“我没那个义务。”

没想到,那位院长善叙家常,慢条斯理地聊着,犹如林间散步,松散而随意。不经意间顺着一个岔路下去,聊起了他的恩师,再转个弯儿,又谈起陈晓兰的母亲,在那条小路上七绕八绕陈晓兰的母亲就与他的恩师相遇了――他们是大学的校友。看来他和陈晓兰不是没关系,只是没走动。这回相识了,走动了,那么就应该友好相处,彼此关照了,否则就对不前辈。

“陈老师,您要是不想到我们医院来检查指导的话,那我只好登门拜访了……”

“别,别,我最讨厌的就是别人来我家。”陈晓兰急切地说。

没想到聊了半天,水还是水,礁还是礁。

“那么,我们在外边找个地方聊聊好吗?我们两家距离很近,我也住在彭浦新村,就住在你那个区的斜对面……”

陈晓兰的心像被木棍猛击一下,直往下沉。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否在暗示他们已经知道我住在哪儿?是否想以此要挟我放弃调查?自从调查和检举他们医疗欺诈以来,她不仅被跟踪,手机不能报警,电话被**,前些日子还发生过一件怪事,她正在上网查资料时,家里来了客人。她跟客人聊着聊着,不经意间扫一眼电脑,蓦然发现鼠标的箭头像着魔似的活跃起来,连续点开几个文件。难道有人通过网络操纵她的电脑,查看和盗取她的文件?她急忙跑过去关掉电脑,然后两眼呆呆地看着显示屏,毛骨悚然,惊恐不已。

“如果你们认为我在配合药监稽查的过程中有什么问题,可以向药监部门反映。我没有必要去你们医院检查。”她冷峻拒绝后挂断电话。

可是,那位院长不死心,又打来两次电话。

几天前,他们还恳请她到医院检查指导,现在却把她拒之门外,这是为什么?

药监稽查人员陆续进了医院,陈晓兰坚持要进去,她不相信他们能把她怎么样。执法人员都劝她留在车上,不要下来。执法人员小孟诚恳地说:“陈老师,您别下车好吗?就算您帮我一个忙,在我们来时领导交待过,一定要保让您的人身安全。”

让陈晓兰坐在上海协和医院门口的车里,不参加执法检查,怎么心甘?

“陈老师,你想查什么就打电话告诉我们,我们替您查。”另一位执法人员说。

话都说到这分上了,陈晓兰也不好再坚持。病人说,医院让保安用担架抬着术后病人上下楼。上次稽查时,陈晓兰特意观察了一下电梯,好像长度不够,放不下一张手术推床。她这次带了一把卷尺,想量一下电梯的尺寸,弄清到底是不是医用电梯。在上次稽查时,医生承认他们每次给病人做一个小时的OKW微波中药导入。按规定微波治疗每次最长时间不能超过20分钟,一个小时将会导致病人体内的灼伤。她怀疑他们的OKW微波治疗仪有问题,从家拿来一支氖光灯管,想用它测试一下他们的OKW微波治疗仪是否真有微波输出。她进不去了,只好将卷尺和氖光灯管交给执法人员,让他们去做了。
 
药监稽查人员都进去了,陈晓兰一人坐在车里,心里特别不是滋味。没想到搞医疗诈骗的耀武扬威了,揭发检举的人却像犯人似的躲在车里不敢出来,真让人感到悲哀。她是药监局的社会安全监督员啊,医院有什么理由拒之门外?这不仅说明医院的强横和嚣张,也说明药监执法的软弱。中国的药监执法啊,你为什么如此孱弱,为什么就不能理直气壮、挺起腰杆去执法?

“干什么,干什么你们?”突然,坐在前边的司机悻恼地冲着外边吼了起来。

陈晓兰顺着司机的目光望去,见车外围了一群人。药监稽查车的车窗玻璃贴了一层膜,外面的人看不见里面。在靠近倒车镜的位置有一个小角没有贴膜,医院的保安和其他人员趴在那向车里窥视。在那个小角塞满了大大小小、横横竖竖的脑袋,还有那圆的扁的三角的眼睛和惊喜、兴奋、好奇的目光。

“哪有陈晓兰哪,我怎么没看着呢?”

“我看到了,在后排坐着呢……”

“什么样的人?”他们边看边说。

“去去去,看什么看?”司机气恼地吼道。

那些人没有理睬司机,仍然趴在看着。

陈晓兰感到自己成了关在笼子里的动物或者罪犯,她感到自己尊严被践踏了,人格被污辱了,痛苦和压抑像一把锋利的锯在她的心里锯着,让她痛苦不堪。

药监稽查是否顺利,检查到哪儿了,会不会遇到什么阻力和障碍?他们能不能秉公执法,网目不疏?医院会不会收买他们,给他们塞红包,那种大得足以让人惊肉跳的红包?陈晓兰越来越坐立不安了。上海协和医院提出了13点质疑,《新闻晨报》发出了不同声音;王洪艳精神濒临崩溃,不能出来作证,新华社和刘丹陷于被动;一些媒体和读者纷纷怀疑刘丹的报道的真实性,如果这次药监稽查查不出实质性问题,王洪艳等病人就讨不回公道,刘丹有可能被单位除名,上海协和医院这条泥鳅就会钻出网去,不仅继续兴风作浪,坑害病人,而且还会咬住刘丹、王洪艳她们不放。

“电梯量过没有?尺寸是多少?”陈晓兰着急了,稽查人员打电话问道。

“量了,长1.5米,宽1.6米。”稽查人员说。

果然不出所料,这不是医用电梯,长度不够,推不进手术推床。

术后的病人在上下楼转移时必须保持平卧。电梯不符合要求,卫生监管部门为什么准许他们开业,准许他们开展手术?他们是不知道手术后的病人必须保持特殊的卧位,还是不知道病人不能用担架抬着上下楼?这不是在拿病人的生命和健康开玩笑么?

反腐是政府的事,打假是监管部门的职责。可是,在政府和监督部门也存在腐败啊,若没有贪官、庸官和不作为的官,若没失职、渎职和出卖人民利益的执法人员,这些医院能这么干,敢这么干吗?老百姓关心的医疗问题会得不到解决吗?陈晓兰越想越心酸,越想越难过啊,她是一个普通医生,她的职责是救死扶伤,治病救人,而不是什么医疗打假。正因为那些监管部门没起到应有的作用,医院出现了假器械、假治疗、真欺诈,才把她逼到了这条充满艰辛和危险的道路,使得她两次“下岗”,离开了临床,离开了病人,离开了医院,成为一名退休医生。对她来说,“医生”只是称谓,而不再是职责。不,除此之外还有社会上对她医学知识和临床经验的认可。监管部门的个别官员还难为她,给她设置障碍,他们为什么就没想到她这么做是在给他们揩屁股啊。上海协和医院不查不处理行吗?每天有多少病人上当受骗,制造了多少不安定因素?他们花的是人民的钱,为什么就不有从人民利益的角度着想呢?

“用于中药离子导入的OKW微波治疗仪查过没有?在治疗仪的工作状态下,氖光灯管有没有反应,亮了没有?”陈晓兰再次打电话询问。

“有反应,亮了。看来治疗仪没问题,是真的。”

“我倒希望它是假的!”

“为什么?”稽查人员大惑不解地问。

难道陈晓兰想找出医院欺诈病人的证据,把他们彻底制服?

“如果它是假的,那只是图财,如是真的,那就害命了。按规定微波治疗每次最长只能20分钟,他们给病人做一个小时!你们再帮我查查,医院到底有没有‘宫-腹腔镜’?如有的话,把它的说明书拿给我看一下。”陈晓兰说。

凡跟陈晓兰接触过的人,不论是医生还是病人,也不论清官还是贪官,对她的评价都是这位医生没有私心,没有个人目的,她为的是病人利益,这也就她是被许多网民称之为高尚和伟大的地方。

2

宫-腹腔镜是上海协和医院的金字招牌,他们不仅在广告上大肆宣传,而且还鼎力推介,不管病人病情轻重,也不管是否需要,医生都千方百计地劝她们做这种手术。陈晓兰知道有宫腔镜和腹腔镜,从来没听说过“宫-腹腔镜”。她一直想搞清楚它到底是什么东西,它与宫腔镜和腹腔镜有什么区别,在手术中是如何操作的,它是怎么将复杂的、需要变换八九个体位的手术在半小时左右完成的?

陈晓兰看过王洪艳的手术单,上面清楚地写着“宫-腹腔镜手术”、“膀胱截石位”。

她问过王洪艳手术的详细过程。王洪艳说,那天,20时10分她被推进手术室,麻醉师给她实施了全身麻醉后,她就失去了知觉,在手术过程中究竟发生什么,她一点儿都不清楚。21时,她醒来时已下手术台,躺在5号病区79号病床上。护工告诉她,她是在20时30分下的手术台。这就是说,医生用20分钟就给她做了4项手术。能够证明她做过宫-腹腔镜手术的只有肚皮上的三个小红点。不过,根据王洪艳的描述,在她清醒时的确是平卧位。

“什么是宫-腹腔镜?”陈晓兰向妇科专家请教。

“不知道。”多数专家摇着头说。

“我只知道宫腔镜和腹腔镜,从没听说过‘宫-腹腔镜’。陈医生,如果你打听清楚了,一定要告诉我。”一位对科学持有严肃认真态度的专家说。

大家总是谦逊的,不会“一瓶不满,半瓶晃荡”,不会像江湖郎中那样坐在那挂满“妙手回春”、“华佗再世”锦旗的诊室,以为自己天下第一。

有的专家为自己不知道“宫-腹腔镜”而感到难堪,感到羞愧,感到自己孤陋寡闻。科学技术发展的速度确实是太快了,突飞猛进,日新月异。一位医生离开临床三五年,有些医疗器械就不认识了;就是从没离开过临床,谁敢拍胸脯说,世界上什么“高精尖”的医疗器械我都知道?科学是严肃的,容不得半点虚伪。陈晓兰认为,既然上海协和医院在广告上打出“宫-腹腔镜”,那么他们肯定就有那种器械,否则医生拿什么做“宫-腹腔镜”手术?

“什么‘宫-腹腔镜’?没有‘宫-腹腔镜’,也不可能有‘宫-腹腔镜’,只有宫腔镜和腹腔镜!”在陈晓兰请教过N位专家后,终于遇到一位敢于否定它的存在的专家。

这位专家解释说,宫腔手术和腹腔手术是不可能同时进行的,这也就决定了不可能有“宫-腹腔镜”这种怪物。你想想,在做宫腔镜手术时,病人是什么体位?对,膀胱截石位!病人要仰卧在妇产科那种短手术台上,两腿分开,放在支架上,医生位于病人的两腿之间。在做腹腔镜手术时,病人是什么体位?是平卧位!病人要平卧在手术台上,医生和护士站在手术台的两侧。这两种手术不仅手术台不同,病人的体位不同,医生和护士站立的位置不同,所需要的手术器械也不相同,怎么可能同时进行呢?

陈晓兰恍然大悟,“宫-腹腔镜”是不存在的,那么“宫-腹腔镜探查术”肯定就不存在了。上海协和医院只能给病人做宫腹手术与腹腔手术,那么,这两种手术他们是否真给病人做了呢?王洪艳的手术单只有“膀胱截石位”,医生到底是在文字上省略了“平卧位”,还是在手术中省略了“平卧位”?是在宫腔镜手术后将病人移到另一手术台做的腹腔镜手术;还是根本就没给病人做腹腔镜手术?

“不过,我们通常也把宫腔镜和腹腔镜简称为‘宫、腹腔镜’。”那位专家补充说。

陈晓兰明白了,他们是有目的、有预谋地将“宫、腹腔镜”改为“宫-腹腔镜”。在世界喟叹原创力匮乏之时,中国的骗子竟如此富有创造力,改动一个标点符号就创造出了“宫-腹腔镜”,创造出了这一虚拟的、独家所有的手术,骗来了全国各地的病人,这一创举完全可以写进中国医疗诈骗史!

“请你们帮我查查医院有没有‘宫-腹腔镜’,把它的说明书拿给我看看。”陈晓兰再次给药监稽查人员发短信。

“他们到底有没有‘宫-腹腔镜’?”陈晓兰不断地追问稽查人员。

“你们必须答复我,到底有没有‘宫-腹腔镜’。”陈晓兰生气了。

“没有‘宫-腹腔镜’。只有宫腔镜和腹腔镜。”执法人员说。

“不对,肯定有‘宫-腹腔镜’!他们在广告上就是这么写的,你们一定要给我查出来!”

“肯定没有‘宫-腹腔镜’。”

“那么,请你们在报告上注明宫腔镜和腹腔镜的产品的型号和编号,还有要注明上海协和医院‘没有宫-腹腔镜’。”陈晓兰说完,长长舒口气。

总算查清了,他们根本就没有“宫-腹腔镜”。这一虚拟的器械侵吞了多少病人的血汗,害得多少人倾家荡产,债台高筑?据上海协和医院医务处的介绍:“一个月要1000多人,一天三四十,三三得九,那么其他的门诊人次还有一些。”据陈晓兰掌握的情况,在12月25日那天,他们就给病人做了27例“宫-腹腔镜手术”。如此算来,那天仅此一项,按每台手术两万元计,他们至少收入50万元,如果手术的项目增至五六项,七八项,那么收入将会翻一番、两番,甚至三番,那就是一百多万元了。

“宫-腹腔镜”的谎言终于被揭穿了。陈晓兰的心里终于出现一缕阳光。

陈晓兰想去见王洪艳,劝她接受斯律师的代理。她给王洪艳挂过几次电话,王洪艳认为她跟刘丹穿一条裤子,根本就不信任她。王洪艳见她的电话或者不接,或者接起来马上就挂断。她几经周折,打听到了王洪艳藏身的地点,跟刘丹约好今天去找王洪艳,无论如何也要跟她见一面,把事情解释清楚。如果王洪艳不再出面,他们也好另做打算,再拖下去新华社拖不起,刘丹的压力也与日俱增。

陈晓兰看一下表,估计刘丹已去浦东了。她不想等待药监稽查的最后报告,想坐出租车去见刘丹。当她打电话跟药监稽查人员告别时,他们坚决不同意她坐出租走,怕她路上出意外,要药监稽查车送她过去。他们叮嘱司机,一定要把陈医生安全地送到地方。

3

“艳子又不接我的电话了。”一见面,刘丹就眼泪汪汪地对陈晓兰说。

领导理解刘丹的苦衷,清楚她面临着难以克服的困难,没有要求她必须交出王洪艳。可是,刘丹知道王洪艳再不出来的话,新华社将蒙受重大损失。她多么希望王洪艳能接她的电话,同意跟她见面。

她们找到了王洪艳所藏身的房子,敲了敲门,里边没有动静;再敲,还是没有动静。打电话,王洪艳不接,知道王洪艳在里边,门却不开。门,敲过一遍又一遍,自尊和信心都敲了进去,门还是板着面孔,冷冷地对着她们,一点儿机会都不给。

陈晓兰没辙了,刘丹懈气了。难道就这么回去?心有不甘。陈晓兰想起了陈军医。此时此刻,王洪艳能相信的,恐怕只有她了。陈晓兰拨通她的电话。陈军医果然是古道热肠、富有正义感之人,接到电话后就赶了过来。

三人在外边商量一会儿,陈军医认为她可以去做王洪艳的工作,陈晓兰和刘丹先不在跟她去,怕王洪艳从门上的猫眼看见她们不肯开门。她们最好先在下楼回避一下,等她做通工作,再进去见王洪艳。

天气阴冷阴冷的,空中飘洒着淅淅沥沥的毛毛雨,陈晓兰和刘丹怕王洪艳从窗子看见,躲在小区的一个角落。那里风很大,将雨横扫过来,打在陈晓兰和刘丹的身上和脸上。她们穿着单薄,不一会儿就冻僵了,身子像挂在枯枝上的树叶瑟瑟作抖。坚持一会儿,心就像冻透了,话说不出来了,脸色苍白。

不行,这样下去非冻死不可。

“我们到小区门卫的小屋暖和……”陈晓兰勉强从嗓子眼挤出一句话。

她和刘丹哆嗦到了小区门口,请求保安让她们进小屋暖和暖和。

保安一脸疑惑地望这一老一少的两个女性,心里可能在犯嘀咕,她们在小区里转悠来转悠去的,已有些时辰了,真干什么呢?

刘丹看出保安的疑惑,把记者证掏出来给他看看。

“艳子会听陈军医的吗?陈军医能做通艳子的工作吗?艳子会见我们吗?”钻进门卫的小屋许久暖和过来,刘丹焦虑不安地说。

“我这回是下定决心了,以后再有这种事情,就是杀了我也不管了。我们图啥呀?医院把我们当成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把我们杀了;监管部门认为我们多事,病人都没投诉,你们检举什么,这不是没事找事么;病人也不理解,好像我们有什么个人目的,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他们,他们是在帮助我们。我们付出那么多的心血,那么多的时间和金钱,反而遭受了这种委屈和痛苦,把自己搞得这么可怜,何苦呢……”陈晓兰心灰意懒地说。刘丹望着陈晓兰那张疲倦、憔悴和衰老的面容,想想她这一个多月的奔波与操劳,也为她感到难过。

过了一会儿,陈军医回来了,把去见王洪艳的经过讲给她们。她去时怕王洪艳不开门,先挂的电话。一敲门王洪艳就把门打开了,“你带来几个人?”她神经质地问道,目光紧张在陈军医的身后搜寻着。

“没有,就我一个人。”陈军医平静地说。

王洪艳侧过身子,把她让进去。

陈军医劝了许久,王洪艳跟陈晓兰她们见面。不过不是今天,而是明天或后天,具体时间由她来定。不管怎么说,王洪艳同意见面了,今天没有白来,陈晓兰不禁长舒口气。

“她同意了,同意了……”刘丹手舞足蹈地说。

是啊,上海协和医院已经说他们没有问题,新华社的报道是失实的,那个记者刘丹已经逃跑了。可能这种谎话他们自己相信了,变得理直气壮,咄咄逼人了。王洪艳再拖下去,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呢。

4

陈晓兰和刘丹打出租车把陈军医送回家后,一头钻进肯德鸡快餐店,要两杯热咖啡,暖暖身子。

已到中午,她们望着那些快餐食品,一点儿食欲也没有。一是没有食欲,二是前些日子在外边暗访和奔波,总吃这种食物,已经吃腻了。一杯热热的咖啡喝了下去,身子暖了过来,思维也活跃了,那些被冻僵了的想法和感觉像结束了冬眠的小动物都跑了出来。

刘丹给王洪艳发短信,希望在明天见面。陈晓兰望着低头发短信的刘丹,脸又瘦了一圈儿,气色特别不好,不禁心疼起来。这些日子,刘丹实在是太不容易了,报道发出去后,遭到医院的质疑和媒体的置疑,王洪艳不出来,新华社不能正面出击,她无法公开反驳《新闻晨报》,像做错了什么似的,只能这样煎熬着,这样苦着自己……陈晓兰越看越心疼,莫名的母爱在心里涌动着……

陈晓兰越想越生气,这是何苦呢?我们处处为王洪艳着想,千方百计地保护她,怕她出来受刺激,怕她精神崩溃,就顶着天大的压力。她不仅不领情,反而这么对待我们,电话说不接就不接,接起来也是阴阳怪气的,今天又让我们在寒风和阴雨中站了那么长时间。我已经五十多岁了,连外孙都有了,凭什么呀?另外,她明明知道刘丹急于见她,她就躲在家里不开门,陈军医做了半天工作,她还要再推迟两天,她也太过分了。

有时事情过去了也就过了,有时事情过去了情感却没过去,越想越来气。陈晓兰就是在这种心绪下给王洪艳写了一条短信:

“在上海协和的问题上,你不是为了我们,我们也不只是为你。”

写完之后,她拿给刘丹看看。刘丹一看脸色陡变,慌然说道:“你可千万别这样,你这样说她要不见我们可怎么办哪?”

王洪艳推迟一两天见面,毕竟还能够见面,或者有希望见面。若把她惹恼了,她改变了主意,拒绝见面了,或者藏到什么地方,让他们都找不着,那可就麻烦了。

“我就应该这么说!在医学上讲这叫休克疗法。王洪艳的心态失衡,过于敏感,疑虑重重,谁都不相信,有着强烈的受迫害感。我刺激她一下,她就会清醒过来,否则她随时都可能疯掉。”

陈晓兰说完,手指摁下发送键,短信发了出去。

过一会儿,王洪艳回复了,态度强硬,语言暴躁。

陈晓兰接着一条又一条地给她发短信:

“我们是掏自己的腰包来做这件事的,为的是所有病人的利益,当然也包括你的利益……”

“我们从来不指望用一杆枪打败敌人。有没有你这场战役我们都会打下去的,一直打到底……”

“我们之所以找了那么多的病人,就是想减轻你的压力。要知道你这么不通情达理,我们早就不跟你合作了。”

“你看电视广告找医生,使自己掉进了陷阱;现在又想上网找律师,万一选择不当,我们大家都得跟你倒霉……”

这时,柴会群从单位赶了过来,陈军医忙完家里的事情也过来了,她支持陈晓兰的观点和做法。

几个回合之后,王洪艳不再回复了,没有了动静。她为什么不再回复,到底发生了什么,会不会出现什么意外?他们坐立不安了。

陈军医说,我再过去看看她吧。说罢,急忙坐出租车赶过去。

陈晓兰他们三人紧张而焦虑地等待着。过了中午,肯德鸡快餐店里的人寥寥无几了,像是散场的剧场,变得旷荡和冷落。陈军医到王洪艳没有,王洪艳会不会不给她开门?王洪艳还会不会认为陈军医跟陈晓兰他们是一伙的,会不会听从陈军医的劝导?他们的交谈停止了,在静待陈军医的消息。

陈晓兰的手机响了。“是陈军医。”陈晓兰说着接起电话。刘丹神色紧张地望着陈晓兰,不知是凶是吉。陈军医的话语简短:王洪艳说现在见面,请他们过去。

陈晓兰放下电话,把消息告诉刘丹和柴会群,刘丹的脸像冰封的河面开化了,两岸一派春光。

结账,出门,招手,打车,一气呵成。

“当当当。”敲门。

板了一上午面孔的门终于开了。

王洪艳出现在门口。这是王洪艳吗?王洪艳是一个特别注重自己形象的女性,在穿衣打扮上,任何一细节都不放过,让人感到无可挑剔。眼前的王洪艳像换了一个人,她披着被子,头发蓬乱,衣着不整,面色苍白,眼睛贼亮贼亮的,情绪处于极度亢奋状态。

没有想到王洪艳被折磨成这个样子。陈晓兰的怨气没了,刘丹的眼里蓄满了泪水,柴会群不忍再看两眼。王洪艳本可以像其他病人那样不投诉上海协和医院,她的日子比其他病人要好得多,有自己的房子和自己的“现代”。上海协和医院也多次找她,想跟她谈谈。她知道“谈谈”是什么意思,知道医院怕她把事情闹大,怕骗人的黑幕被揭开,怕已投入的数千万元广告费付之东流。她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民营医院往往会不惜代价去封病人的嘴,所以被骗去的8万元钱很容易讨回来。可是,她是位“朋友来了有好酒,敌人来了有猎枪”的东北女性,嫉恶如仇,有着一种这个时代所缺少元素――正义感。她没有跟上海协和医院提出索赔问题,不想让他们悄悄了结。她就想给这个骗人医院划一个休止符,让他们的骗术寿终正寝!

陈晓兰、刘丹、柴会群和王洪艳,他们四人与上海协和医院的这场斗争是一场以弱斗强的生死决战。在这场决战中,他们是同生共死的战友,是唇齿相依的朋友。在这场斗争中,他们有过胆怯,有过惊恐,也有过软弱,可是他们从来没有放弃,没有退缩,更没有背叛。

天色已晚,街灯点亮,车流如织,车要想开得快一点儿就得见缝插针,死贴硬靠。出租车刚刚超过几辆车,一辆车像泥鳅似的钻了过来,突然插在前边,司机吓一跳,慌忙打舵。王洪艳接受了陈晓兰的建议,同意跟他们去见斯律师。她已经将近一周没出门了,觉得外边危机四伏,杀手随时都会现出,只有藏身于那间房子里才安全。可是,她有着一股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侠气,当初自己吓得浑身哆嗦还能打出租车去救陈医生。她用黑色头巾把脸裹得严严实实,只露两只眼睛,坐在出租车的后排座上,紧张得浑身僵直,眼睛像只警觉的小鸟注视着车里车外。当坐在身边的刘丹想跟她说话,她把食指立在嘴唇:“嘘……”制止了。刘丹说了一句话,提到了“协和”两字,她的手死死地抓着刘丹的胳膊,声音微弱地说:“这个不能讲……”怕司机知道,她说的不是汉语是英语。在她眼里可能除了陈晓兰他们三人之外,其他人都有可能是上海协和医院派来的杀手。

苍天悯人,一切顺利,王洪艳对国浩律师集团上海事务所的斯伟江律师很满意,当天就在委托书上签了字。

斯伟江律师接受委托之后,致函上海市卫生局。1月18日,斯律师得到了答复:上海市卫生局约定在1月22日上午听取王洪艳的意见。
 
王洪艳有了代理律师,形势发生了根本性地转变。新华社上海分社和陈晓兰他们又占据了主动地位。那些“王洪艳是陈晓兰和刘丹虚构的病人”、“王洪艳是长江医院的托,已经逃跑了”等等说法都不攻自破。

第八章

上海协和医院被吊销了执照,医院没有了,医生和护士散了,小徐、小马、小肖、小翠等病人被骗去的几万元,甚至十几万元的医疗费上哪儿去讨?有关方面说,其善后处理工作和法律责任由投资方――上海协和医院投资管理(集团)有限公司承担。可是,该公司的两个账户,一个已销户,另一个仅有326.87元,法院还查封了一台宫腔镜,一台腹腔镜。

1

2007年1月19日,刘丹的第二篇有关医疗的报道――《仓促定性有失公允》发表。

报道写道,19日,上海市卫生局以电子邮件的方式对媒体公布初步调查结果:“上海协和医院存在过度检查和不当治疗行为,违反了相关的诊疗常规和基本操作规范的规定”,“上海协和医院存在涉嫌违法发布医疗广告等违法行为”。上海市卫生局组成的专门调查组,对上海协和医院医疗执业情况进行调查,并组织了各方专家根据王洪艳的病历资料,就上海协和医院对其诊疗的问题进行了论证,“目前正在进一步调查取证中”。

陈晓兰气愤地说,卫生局的这个初步结论是在避重就轻。什么叫“过度诊疗”和“过度治疗”?我查了很多医疗方面的政策法规,根本就没有这个定义。从字面理解,过度检查也好,过度治疗也好,虽然“过度”,但毕竟还是检查和治疗。从上海协和医院的几位患者的就诊情况来看,根本就不是什么过度的问题。比方说,按照不孕症诊疗常规,结婚两年,有正常性生活,女方不孕的情况下,方能诊断为“不孕症”,他们却将许多结婚不到两年,甚至还没结婚的女性诊断为不孕症,然后实施所谓的“宫-腹腔镜”手术,这哪里是什么过度诊疗?再者,很多医学检查都有其特定条件,比如有些检查要求空腹12小时,有些检查的时间必须月经干净后3到7天、有些检查必须禁欲7天,否则检验结果就不准确,没有诊断意义。可是,他们在检验中根本就没做到这点,那就是无效检查,哪里是什么“过度检查”?上海市卫生局这样做就是想把刑事犯罪变成行政处罚。2006年,上海卫生局在处理上海长江医院的问题时也下过类似的结论,最终以罚款8000元和警告处分了事。

陈晓兰还说,通过几十位病人的就医经历来看,这绝不是什么“过度检查和不当治疗”问题,而是涉嫌诈骗!为达到非法占有病人财产的目,他们虚构和夸大患者的病情,把没病说成有病,小病说成大病,给根本不需要手术的病人开刀,这完全符合法律对诈骗罪的界定。按民事欺诈行为和刑事诈骗罪的相关法律规定和司法解释,“一方当事人故意告知对方虚假情况,或者故意隐瞒真实情况,诱使对方当事人做出错误意思表示的可以认定为欺诈行为。”上海卫生监管部门应该此案移交到司法部门。

几天后,卫生监管部门对王洪艳一案“进一步调查取证”。办公室里气氛紧张,一边坐着几位卫生监管人员,另一边坐着陈晓兰和王洪艳的代理律师斯伟江。按理斯伟江一人出席就可以了,陈晓兰是没必要来的。她怕斯伟江不懂医学,又涉及妇科临床,有些问题回答不了。另外,关于王洪艳的就医经历,陈晓兰已听她讲过十多次,可以倒背如流,因此她主动陪斯伟江来接受调查。

“王洪艳的性生活是否正常?”当陈晓兰讲述完王洪艳就医经历之后,一位监管人员问道。。

斯伟江被问住了,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王洪艳是未婚女子。那么,请你说一下未婚女子的性生活怎么样算是正常,怎么样算是不正常?”陈晓兰反问道。

“王洪艳的性生活是怎么样的?”

“那么,请你说说未婚女人的性生活应该是怎么样的?”陈晓兰气愤地反问。

幸亏王洪艳没去,如果她在场肯定无地自容,看来陈晓兰当初不让王洪艳出来是对的。

2

不论什么梦都是脆弱的,一旦被惊醒就再无法做下去了。上海协和医院诈骗病人王洪艳的事件曝光后,残存在小徐等病人心里的残梦破灭了。

强者孤独,弱者无助,雄狮可以独步非洲荒野,藏羚羊和梅花鹿却要把自己隐藏于群体之中。弱者需要群体,她们惊醒之后一是找上海协和医院和其主管部门讨公道,二是与病友联系。这时,她们才发现过去见面聊聊天,打听一下对方的病情和治疗效果,分手时没留对方的联系方式是多么的错误。小徐在确信自己被骗之后,想找手术后跟自己住在同一病房的小马,却不知道她在哪儿。正当小徐觉得自己再也联系不上小马时,突然想起小马借她的手机给丈夫打过电话。小徐急忙跑到移动公司打印出两个月的话单,找到了小马的丈夫电话。小徐、小马、小胡、小肖等病友很快就取得了联系。刘丹的报道《仓促定性有失公允》发表后,她们从报道中得知王洪艳的代理律师是国浩律师集团上海事务所的斯伟江律师,她们就跟斯伟江联系,打听案件进展情况,积极提供相关证据,甚至希望他能成为自己的代理律师。还有三十多位在沪的病人通过各种渠道找到了陈晓兰,向她反映自己被骗的经历。

1月中下旬,中央电视台《生活》栏目记者到上海采访上海协和医院诈骗病人事件,陈晓兰和十几位病人被请到了拍摄现场,小徐等病人见到了陈晓兰。

陈晓兰仔细看了小徐的病历,惊异地问道:“你做过多少次OKW中药微波离子导入?”

“十多次。”

“能不能具体点儿?”

“14次,每次一个小时,仅这一项治疗费我就花了一万七千六百多元。”

“治疗后有什么反应?”

“头发是掉的啊,而且是大把大把地掉。特别是后来连续做了十天,每天一个小时。”小徐说着,拽一把头发,掉下一缕。

“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症状呢?”

“总想喝水,腹痛,痛得利害,有时候腹部的两侧突然会抽搐地痛;经常感到累,感到疲惫不堪。不管什么时候,只要躺下就能睡着,睡了很长时间,醒了还是困乏,身体状况越来越差。”小徐说。

陈晓兰吃惊地看着她,目光由惊讶变为悲悯。这些人胆子也太大了,每次一个小时微波治疗,连续做十天,这是多么可怕的啊,按照微波治疗仪的使用说明书介绍,一般的微波疗法最多只能20分钟。作为医生她不能告诉小徐这样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怕给她造成过大的精神压力,像王洪艳那样精神濒于崩溃。

小徐出去之后,陈晓兰对记者说,这种长时间的微波治疗有可能给她的子宫造成永远性的、不可逆转的伤害。相当于把馒头放进微波炉里长时间加热,当外表还没有什么变化时,里边已经烤焦了。

“这些病人太可怜了,哪怕子宫被烤熟了,她们还没有感觉。”陈晓兰伤戚地说。

小徐是一位非常聪明的女性,从陈晓兰的问话中恍悟到OKW中药微波离子导入治疗的危害,蓦然想到上海媒体的一篇报道,医院对一包皮手术后的男子进行微波治疗时,由于治疗的时间过长而导致生殖器烤焦。她又想起在OKW中药微波离子导入治疗后腹部的疼痛,想到有一次她的肚皮被烤出了水泡……肚皮被烤伤了,腹腔的子宫、卵巢、附件会不会被烤伤?会不会像那男子的生殖器似的被烤焦烤熟?想到这里,她的脑袋一下子就大了,鼻血嘀嘀答答地流了下来,子宫是生命的摇篮,输卵管不通可以做试管婴儿,子宫要是不行了,今生今世就不可能怀有小宝宝了。她又想起丈夫,想起公公婆婆渴盼抱孙子的目光……

小徐匆匆赶到上海红房子妇产医院做输卵管照影检查。在上海协和医院做完“宫-腹腔镜”手术后,她多次想到这里来检查,可是每周都要去上海协和医院做输卵管通液手术和OKW中药微波离子导入治疗,哪还挤得出时间去其他医院检查?再说,做这种检查很痛苦,对身体有伤害,她也有点打憷。

小徐希望医院的OKW微波治疗仪是假的,是没有疗效,那样她的生殖系统也就不会受到惨重地破坏。只要子宫没受伤害,输卵管像张医生说的那样通畅了,被骗七万多元钱也认了。人只有在健康状态下才会想钱哪,对她来说什么都没有怀宝宝重要。

上海红房子妇产医院的病人很多,做输卵管照影需要预约。

可是小徐等不得好,她恨不得马上就知道自己子宫、卵巢、输卵管和附件的状况。她一脸窘态地跟医生讲述了自己在上海协和医院就诊的经历,讲自己为什么这样急于知道检查结果。

“你为什么要去上海协和医院呢?”医生问道。

小徐无话以对,她感到自己丢人,感到无地自容。在世人的眼里,受骗者是愚昧无知的,是让人耻笑的。因此,受骗者不是跟骗子讨公道,而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诉不出”。因此,骗子的胆量越来越大,受骗的人越来越多。

“我必须得做这个检查,尽快知道结果。”小徐眼泪汪汪地说。

三天后,结果出来了,她捧着检查报告单犹如捧着巨大的冰块,寒气从手到心,整个心凉透了,泪水奔涌而出。报告单上清楚地写道:宫腔尚可;双侧输卵管高伞端粘连,完全不通盆腔,左侧伴积液。

在做“宫-腹腔”手术的前六天,她在这家医院做过检查,结果是:宫腔大小、形态正常,壁光;右侧输卵管未显影,近端可能阻塞,左侧输卵管伞端粘连,基本不通盆腔,炎症所致。

术前,宫腔正常,宫壁光滑,现在变成了尚可;过去右侧输卵管未显影,近端可能阻塞,现在变成了完全不通!花了7万多元钱,做了那么多手术,遭受了那么多的罪,不仅病不仅没治好,反而更重了,恐怕连试管婴儿都做不了了,她绝望了……

她一夜一夜地睡不着觉,恐惧、焦虑、痛苦像一群疯狂的蚂蚁在心上爬着,啃噬着。

“我为什么要相信广告,为什么要鬼迷心窍地去那家民营医院?为什么把自己的生命、健康和希望交给那些骗子?如果在湖北,我怎么可能去民营医院?肯定要去武汉的大医院的。我后悔啊,我恨自己啊……上海市卫生局为什么批准这家民营医院为‘协和’,难道他们不知道有‘北京协和’吗?”她悔恨着,自责着,啜泣着。

小徐气愤地赶到北京西路1477号的上海市卫生局投诉,结果被告知上海卫生局在2006年迁至这里,信访室没有迁过来,还在汉口路223号的旧址。她赶到汉口路,门卫听说她要投诉上海协和医院,说:“现在协和的事闹得很大,把卫生局搞得焦头烂额,你要投诉还得去那边。”

还要去北京西路?小徐的腿软了。腿软也要去!她跟门卫要了那边的电话后,转身打的赶往北京西路。走到半路时,她觉得还应该打个电话问一下,免得再跑冤枉路。她拨通电话,一位女的说:“你要投诉上海协和医院就去闸北区卫生管理监督所。”

“我是外地人,已经跑了你们卫生局两个地方了,你们那里不能受理吗?”

那女的可能动了恻隐之心,告诉小徐一个电话。

“你说协和有问题,你去找协和好了,你找我干什么?”小徐拨通了那个电话,一个男的悻恼地说。

“我是外地来的,已经跑好几天了。协和不是归你们管吗?”小徐悻恼地说。

那人态度缓和了,劝她还是去闸北区卫生管理监督所投诉。赶到闸北区卫生管理监督所时,她已是第17位投诉上海协和医院的病人了。接着,她又赶到上海药监局投诉,接待她的两位官员都很客气,听完她的讲述,看了她的资料之后说,医院每次给你做一个小时的OKW微波治疗,对身体的伤害将是很大的,后果可能是严重的。
春节临近了,小徐感到无颜回湖北面见老公和公婆。老公已经32岁了,在他家那个村子,像这年龄的人,孩子都已背着书包上学了。她认为自己不能耽误老公,她只有跟老公离婚,让他再找一位有生育能力的妻子。可是,离婚后,她自己怎么办,难道要孤独而凄凉地过完后半生?她越想越绝望,越想越悲凉,那样活着还不如死。她想去上海协和医院跳楼自杀,以死来向他们讨公道!

她想在跳楼之前回湖北看望一下父母。在路上,她想着这三十来年的人生,想曾经有过的欢乐和幸福,想曾有过的憧憬和追求,一切的一切都被上海协和医院那群可恶的医生给毁了,心如刀绞,肝肠寸断。她走进家门时,父母笑遂颜开,满屋浓浓亲情。妈妈想起她从小就爱吃荷包蛋,不顾身体的虚弱,亲自去厨房给她做了一碗荷包蛋。她捧起那碗鸡蛋,泪水抑制不住地流了下来,一滴滴敲打在汤里。

“你怎么的啦,在外边受什么委屈啦?”父母望着她的泪眼,焦急地问道。

她发现了自己的自私,父母给了她生命,把她抚养成人,供她完成了学业,她要是就这么死了,父母怎么办?让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他们怎么活得下去啊,这对他们来说不是太残忍了,太不公平了吗?她望着患有严重的低血糖、病病歪歪的母亲,年迈体衰的父亲,抹了一下泪水,跳楼自杀的决心冰释了。哪怕什么都没有了,为了父母也要活下去。

她在家待了多日,没敢跟老公和父母说手术和OKW中药离子导入微波治疗的事,也没有提看病欠下债务。

小徐、小胡、小肖等30位表示,绝不能放过上海协和医院,说什么也要讨回公道!

她们都做过所谓的“宫-腹腔镜手术”的病人无一例怀孕。她们在上海协和医院少则花一万多元,多则将近17万元,总额在150万元左右。对这些二三十岁的年轻人来说,成家不久,收入不高,几万元的债务压在身上像山似的沉重。在这些女患中,有的去上海协和医院看病怕丈夫不同意,是自己偷偷跑去的;有的跟丈夫说了,丈夫没有同意,不甘心放弃这个机会,去了;也有像小徐那样想给丈夫一个惊喜,结果上当受骗。有的丈夫认为不孕是妻子的事,钱是妻子花掉的,债是妻子欠下的,一切都是妻子的错,把妻子逼得内外交困,以泪洗面;有的夫妻为此争吵不休,家庭笼罩着愁云惨雾,婚姻现出危机,甚至于劳燕分飞……

当她们要投诉时,发现自己手里除付款收据(有的收据上只有费用总额,连个细目都没有)之外,其他证据什么都没有。小徐找张主任索要病历、病史和检验报告等证据。张主任什么也没说,把她领到位于医院门口的简易棚里的医务处。小徐见里边有一位男子正在跟医务处的人理论。那男子一看就是偏远山村来的,忠厚老实,拎一个都市早已见不到的包。从交谈得知,他的妻子输卵管堵塞,花了三万多元钱做“宫-腹腔镜”手术后,医生说输卵管已经通了,可是他的妻子一直没有怀孕,去其他医院检查竟发现输卵管仍然是堵塞的。他只好领着妻子来上海协和医院看病,医生说他的妻子还得做手术。他可能没读到新华社的报道,还不清楚“宫-腹腔镜”的内幕,对他们还抱以希望。

那男子走后,小徐提出医院给她做了14次OKW中药微波离子导入治疗,每次一个小时,导致子宫的变化。

“这是不可能的,你有证据吗?”医务处的人说。

“我是活人,没办法把子宫掏出来给你们鉴定!”小徐愤怒地喊道。

“你不鉴定怎么能说损伤呢?”那人说。

小徐无话可说了,她提出要病历等资料。这时,医务处的一位中年妇女说话了:“病历、病史和检验报告是不能给你们病人的。”

“别的医院要就给,你们怎么不给呢?”

“我们为病人负责,要为病人保管20年。”

她还在说那骗人的鬼话。后来,在小徐的坚持下,拿到了病历等的复印件。当小徐提到手术收费清单时,那个女人说,可以给她写一份。可是,写完之后,那个女人又拒绝盖章。

“你给我这么一张清单能证明什么?能证明是你们协和医院给我做的手术么?况且手术的费用又不是个小数。”小徐恼然地说。

最后,那个女的无可奈何地给她盖了章。接着小徐又去找张主任要中药处方。

“那是秘方,是不可以给病人的。”张主任拒绝道。

“你让我花了几千元中药费,每天吃掉的钱相当于一克白金,你总得让我知道自己吃了什么吧?”

“我们俩相处的不是挺好吗?”

“是啊,我一直是信任你的。你知不知道,做医生是要有良心的,是要对病人负责的。病人是人,不是散架了还可以装起来的机器!你也是女人,你知道对女人来说一辈子最重要的是什么,你不能在她的伤口撒盐,对不对?”

“你放心好了,我做医生是很有良心的。”张主任尴尬地说。

张主任勉勉强强地给小徐补了一张处方。
 
1月31日,央视《生活》栏目播出《手术刀还是宰人刀》的专题报道。在报道的开头说道:“有这样一些患者,她们先后在上海协和医院看病,经历了几乎相同的过程,遭遇了几乎相同的结果:她们被推进手术台,在一个小时之内,做了七八项的手术,花费几万元到数十万元不等。现在,这些患者最想知道,她们的钱究竟花在了什么地方?她们患的是什么病……”接着报道《生活》的记者采访小马夫妻、小徐、小肖等病人。这一惊心动魄的报道播出后,在全国产生强烈的震动,媒体纷纷转播转载,网上再次掀起热潮。

2007年2月3日,陈晓兰接到一封“曾经是上海协和医院员工的人”来信。这人在封信中揭露了上海协和医院的内幕,他(或她)信中写道:

近一段时间,上海协和医院的医疗问题被连续曝光,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我是个知情者,医院里的一幕幕情景,让人心惊肉跳……你们了解到的仅仅是冰山一角。他们打着医疗的幌子,做着最残忍的勾当。

医院的布局、机构都是很“严谨”的。医院里边安装了许多监视器,门口有保安和导医,只要见到有人进来,就会上去进行询问。

进了医院的门,就像是进了笼子。病人就诊一直有人跟在你的后边,直到你看完病离开医院为止,还美其名为“服务到位”,实际上是不让病人有自由走动的空间。

医院有规定,凡是医生,一律称呼为主任。老板招聘来的医务人员素质都是很低的,也没有什么技能,不管你的证是真是假,只要你能把病人的钱骗到手就行。每个周一早上7:30开早会就给全院的工作人员反复讲,医生尽量要做得巧妙一些。你的嘴没有那么巧,就要注意,病人要闹事的,闹大了医院要赔钱的,医院里的秘密要保密,不能对外人讲,亲属也不能讲,医生、检验、护士、药房每一个关口都要做好,千方百计留住病人。

“协和”在两年时间就这样辉煌,同时把一批医生变成了百万富翁。医生月收入达到了七八万至十几万。但这些钱是怎么赚的呢?来看病的人几乎都给他们做手术。80%-90%的病人都来自外地,病人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做,病人是不是适应手术,真正有没有病,都不管。手术经常做到凌晨二三点,就怕病人跑了,钱就赚不到了,有些病人做完手术,才发现要这么多钱,就傻眼了。想跑没有那么容易,保安会看着你。

医生在医院是老大,老板也要让三分。医生之间也会因为抢病人而经常打仗,就是那是钱。护士也有提成的,医生配药越多,护士也提得越多,不然就没有干劲了。还有输液室结余的大量药品返回药库,也给护士提成。这些药品都是从病人身上克扣下来的,包括一般的和很贵重的。循环使用,循环挣钱。

他们就是利用病人的迫切想要孩子的心理状态,千方百计的让你掏钱。西药处方完全是乱用药,大量的抗菌素四五种联合用,激素类的药也是大量用的。凡是搞医的人,有医学常识的人都会怕极了,这短期、长期的不良反应后果是怎样的呢?可病人哪能知道啊。这样的处方你们是看不到的,只有把电脑打开,所有的内幕才会暴露出来,现在民营医院的电脑都会搞两个系统,有人来检查时用,另一个外人是不会知道的。

举个例子。中药处方一律是协定处方,如:疏通方、益气生精方、助孕排卵方等,大概有近百种吧。医生开方时,就在这个基础上再加冬虫夏草,一加就是几十克。其实基础药方每服药的价格并不是很贵的,才十几块钱,可这一加虫草就变成几百块钱,上千块钱一服了。病人也感到贵,只有医生、护士花言巧语的和病人讲,什么对你的病有帮助啊,有效果啊,这么一说,病人也就接受了,但是病人又有几个能知道药里到底有什么……而在药里边,有时候根本就不加一根虫草,只是把钱加上去了……

病人的交款单都是一式两联的,其中一份是要交到医生手里的,医生凭此提成,可以看出医生的工资为什么会这样高了,每天按300门诊量计算,一天的虫草是多少克,一个月是上百公斤,可医院一共才进过多少虫草?

上级领导来检查时,因为有摄像头在监控,立即通知了各科室,不到1分钟,就会马上藏好了不能让你们看到的东西。还有没有资格证的,就会马上跑掉,或者就到外边去充当病人。老板就在会上再三告诫我们,检查人员带着录音笔,要我们讲话小心。

我也是没有资格证书的,让我回家了,医院的无证人员很多的,假证的也有,你们不是很容易就能查到的,麻醉科有个叫王辉的,他就是冒牌的,此人真名叫栾X,目前还在工作。你们拿着这张科室人员组成,去人事那里看证就可以知道了。

我不是因为离开(上海协和)才写信给你们的,而是良心受到了很大的震动,其实我也是帮凶,但是我不想再隐瞒这些真相。希望你能好好查一下,为病人讨个公道。

4

2月6日,上海市闸北区卫生局宣布:上海协和医院在医疗执业活动中违反了医疗诊疗常规、规范,并存在违反国家相关消毒管理、医疗废物管理、医疗广告管理规定等违法违规行为。根据相关卫生法律法规的规定,上海市、区卫生行政部门对上海协和医院给予警告、罚款、吊销《医疗机构执业许可证》的行政处罚,对医院有严重违法违规行为的医师给予暂停执业活动六个月的行政处罚。

医疗诈骗与“违反了医疗诊疗常规、规范”之间有什么区别?那么杀人、盗窃、抢劫、强奸可否说成违反公民的道德常规和规范呢?有一点不同,前者要被判刑,后者可以逍遥法外。

陈晓兰闻讯之后气愤地说。“执照吊销了,医院关门了,那一伙人也散掉了,物价、药监等部门还怎么查?医疗诈骗当事人如何处置?谁来为那些受害的病人负责,他们的人身伤害和经济赔偿谁来承担?上海协和医院涉嫌医疗服务诈骗,应该把案子移交公安部门处理!另外,‘对有严重违法违规行为的医师给予暂停执业活动六个月的行政处罚’,这也太轻了。他们靠诈骗病人每月获数万元非法收入,只停业6个月?违法的成本也太低了,应该让他们终生不得行医。”

2月8日,陈晓兰分别去找上海市物价局、上海市卫生监督所和上海市药监局。

“医院门关了,我们就没法进入了。另外,员工都散了,找不到了解情况的人。”物价局遗憾地说,那位官员还拿出相关文件,让陈晓兰看看。

“这是一个新问题,不适用老的文件。过去有医院害人的吗?没有。你那个文件上讲的医院是事业单位,现在医院是企业了。你们必须进入,关门也可以查。”陈晓兰说。

卫生监督所说:“吊证已经是极刑了,其他问题,已经超出了卫生行政部门的职能。另外,受害者可以通过法院进行民事诉讼。”

上海市药监局的官员说,关于上海协和医院的案子,他们已经跟公安部门联系过了,对方表示没有先例,无法受理。

陈晓兰说,“这种解释不符合健全法制精神。副总理吴仪在加强食品药品整治和监管工作的电视电话会议上有一重要讲话,她说,食品药品专项整治中存在着‘打不疼’、‘打不死’、的问题,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行政执法与刑事司法衔接不够,执法不严、打击不力。有些涉嫌犯罪案件该移送的没移送,滞留在行政执法环节,没有进入刑事诉讼程序,甚至以罚代刑、一罚了之……公安机关要适时介入,积极侦查;检察机关和行政监察部门要加强监督。你们要把上海协和医院一案件移交公安局,他们不受理,是他们的问题,你们不移交就是你们的失职。”

2月9日,陈晓兰得到上海市药监局的答复:他们已以上海协和医院涉嫌贵稀中草药材使用的经济问题,将此案移交到了公安部门。

上海协和医院关门了,这让病人空前地紧张和恐慌,这类民营医院的房子和设备都是租的,医生和其他人员都是聘的,医院一关门就“树倒猢狲散”。俗话说,“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庙没了,就算找到了和尚又有什么用呢?谁来为病人负责呢?遭受的肉体的和精神的伤害找谁赔偿,被骗去的几万元,甚至十几万元的医疗费上哪儿去讨?

2月8日,上海协和医院的铁栅栏门关着,有保安把守。近百名病人和家属紧紧地围在上海协和医院的门外。在一片责骂和抗议声中,上海协和医院的牌子摘掉了。突然,激愤的病人突破了保安的防线,冲进医院。楼里面已是人去屋空,挂在门诊大厅的大幅名医照片和锦旗都没有了,留下了一个个针子孔;导医小姐、领诊护士和医生也都不见了,收费室、挂号室的窗户已被木板封死。病人跟不明身份的人争吵起来,继而发生肢体冲突,转瞬间一位女病人被打得鼻青脸肿……公安机关出动多名警察,维持秩序。

由于病人不断地上访投诉,市区两级卫生行政部门督促上海协和医院成立七个工作组,并重新发布了公告。几天后,医院的墙上出现新发布的“告知书”,告知医院被吊销《医疗机构执业许可证》后,由上海协和医院有限公司承担医院的善后处理工作和法律责任。仅仅五天,工作组就已接受370多件患者登记。

小徐和小胡来到上海协和医院登记,她们见工作组是原上海协和医院的人感到特别失望。一位工作人员让她们出示身份证,小胡拒绝了。1月8日以来,她找过医院多次,这些人不仅认识她,还把她视为病人的代表。他们给她打电话说:“如果你愿意,我们请最好的专家给你看病。”小胡说:“给我一个人看好病有什么用?你们医院还要继续骗人,还会有更多的病人上当受骗。”

小徐出示的身份证,进入了接待室。小胡只好在外边等她。

“你找卫生局没用,还得来找协和吧?”一位工作人员挑战似的问道。

“我是受害者,你们医院是害人者,你们嚣张什么?”小徐愤怒地怒斥道。

那个人给小徐登记后,跟她要病历、病史和检验报告单。小徐问复印件行不行,那人说复印件不行,必须是原件。

“原件我没带。”小徐怕有诈,原件交上去拿不回来。

“没有原件的话,你的问题就不能得到解决。”

小徐无奈,只好把病历等资料的原件拿了出来,让他们复印。一切都办完之后,他们告诉小徐回去等待。可是,等待是漫长而无期限的,至今小徐也没等到处理结果。

我采访时,小徐无限悲愤地说:“人不可能不生病。当人生病时,医生就是上帝。可是,这样的医疗机构太黑了,他们根本就不管病人死活,当病人进去之后,钱就不是钱,人也不是人,成了他们的印钞机……一次,张医生在给我在开处方时接到一个电话,对方想拉她去别的医院。她得意地说,我在这里挺好的。连我带来的人每月都能赚上两万元钱,她(他)还不是医生。现在,闸北区卫生局的行政处理决定已经过去6个月了,那些被停业的不良医生又可以看病了,还说不上张医生在哪家医院骗人呢……

小翠是2月中旬最后一次来上海协和医院复诊的,医院已被吊销执照。自从她出院以后,她数次来复诊,那位李医生先是说效果挺好的,后来又说手术没有达到预期效果是小翠没配合好。医院的一位工作人员还把她拉到一个房间,一边拍桌子一边说,之所以造成这种结果是你个人的原因,不是医院的责任。你要是同意的话,医院退还你两千元,以后不要再来复诊。

小翠没有要那2000元钱,她的下身还在流血,病还没有治好,怎么能不来复诊呢?再说,她已经花去3.6万元钱,对于一个农家女来说,这不是一个小数,在这笔钱中有相当一部分是借来的高利贷。

上海协和医院关门了,小翠的梦也就彻底破灭了。在一位病友的帮助下,她在新华社上海分社找到了刘丹。刘丹把她介绍给了陈晓兰。陈晓兰和健康报的记者把小翠领到上海第九人民医院,请一位整形专家给她做了检查。老专家说,她的**还不足两厘米,上海协和医院做的手术基本上就等于没做!

“我2月2日来复诊时,医生还说有5厘米呢。”她莫名其妙地说。

在老专家的建议下,小翠去上海第六医院做了B超检查,结果是:没有子宫回声。

小翠回不去家了,她的下身还在流血。她想在上海等待有关部门对上海协和医院的处理结果,希望能讨回被骗去的医药费,好回去还高利贷。她没钱住宿,只好蹲火车站和地铁站。王洪艳知道后,把她领回家住了一个来月。

我去上海采访时,听说她已在上海打工。她是一个很懂事的女孩,不想给养父母增添经济负担,想赚点儿钱把欠下的高利贷还清。找到那份工作后,小翠就离开了王洪艳的家,住到了单位宿舍。

我想采访这位不幸的女孩,陈晓兰和王洪艳一遍遍给她打电话,小翠的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

王洪艳带来了小翠的门诊病历本。本上有小翠记录的医药费清单,手术费21,976元,中药费4,040元,检查费2616元,输氧2,134元……共计36,450元。我看着她那稚拙的字迹,心里竟涌出一种莫名的酸涩。真不知道这个可怜的姑娘何年何月才能还清那笔高利贷。上海协和医院已经关门了,那位姓李的医生不见了,她还在为他们扛活,不知还要扛到何时!

陈晓兰说,手术后,小翠的腹腔就跟外边通了,没有任何保护措施,这是很危险的。她想出钱给小翠做一个整形修补手术。这一想法得刘丹、柴会群等人的响应和支持,他们都表示愿意出钱帮助这个可怜的女孩。

上海协和医院关闭后,刘丹和柴会群很想去看看。当他们来到上海市中兴路1600号时,见铁栅栏门已经关闭,那幢大楼已空荡而荒寂。门口的保安没有了,那些穿白大褂的医生、护士、导医小姐、领诊护士都不见了。他们到底是改邪归正了,还是在另一家医院重复那卑鄙无耻的勾当?

刘丹在附近边走边看边打听群众对医院关门的反应,一位居民说,这家医院很黑的,住院的病人至少要花几万元。如病人欠账,医院就不让出院,有的身上被保安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甚至被逼得要跳楼。有位病人从医院里逃了出来,被保安在大街上逮住,愣给拖回去了……

刘丹听后,吓得半天没说出话来。她想再到医院转一转,突然发现一位保安在远处指着她对同伴说:“就是这个人,就是这个女的……”

柴会群紧张地对刘丹说:“别看了,赶紧撒,这不安全。他们要打你怎么办?”

刘丹和柴会群匆匆离开了那个地方。这个骗人的医院关门了,可是他们的心情却很沉重,说什么也轻松不起来。

据《健康报》报道,这家医院从2004年10月更名为上海协和医院以来,门诊治疗5万多人次,手术做了5000多例,手术病人的医疗费基本上在两万元至13万元之间,这些病人绝大多数都是来自外地农民,他们的钱多数是借来的,有的借的高利贷。且不说门诊治疗的5万人次,仅说那5000多例手术病人,如按平均每人4万计算,那就是2亿人民币!

谁来为这些无辜的病人负责?

一篇署名文章《医疗欺诈源于监管不作为》说道:“如果说医疗费用高涨与财政投入不足有关,有关部门尚有推卸责任理由的话,那么,医疗欺诈行为则充分暴露出有关部门在监管方面的不作为。”那么是否说治理医疗欺诈,关键是对医疗监管部门进行监管?我不知道上海长江医院与上海协和医院的欺诈案是否与上海市卫生监管部门的不作为有关。一年多过去了,没听说上海卫生监管部门的哪位领导为此而撤职罢官,也没听说有人为此而引咎辞职。看来没人为此负责,那些被骗的病人只能自认倒霉了。可怜的小翠也只能在哪儿倒了就从哪儿爬起来,上海协和医院没了,她却要在上海打工还债;小徐、小马、小肖等病人只有自我消化那些债务。
从某种意义上说,让上海卫生监管部门查处上海长江医院案和上海协和医院案,这本身有点搞笑。且不说上海卫生监管部门是否应列入查处之列,仅说他们与那两家医院的关系那就不妥。他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那两家医院的问题越严重,卫生监管部门的责任越大;反之亦然。“两利相权取其重,两害相权选其轻”,他们脑袋又没进水,怎么会给自己选择一个沉重的大枷?他们将上海协和医院定性为“违反了医疗诊疗常规、规范”,这是一个多么寻常的错误,多么易犯的错误,多么可以原谅的错误。由此看来,陈晓兰和新华社、央视的《生活》栏目实在是小题大做了,实在是不宽容,不厚道了。卫生监管部门挥泪崭马谡也实在是过分,仅仅“违反了医疗诊疗常规、规范”和“违反国家相关消毒管理、医疗废物管理、医疗广告管理规定等违法违规行为”,怎么能给一个好好的医院处以极刑――吊销了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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