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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我的大学(一)我的老师叶秉仁先生

90年代,我还干了一件比较重要的事,那就是对江苏省以及全国的名中医进行了一次有关其学术思想和临床经验的问卷调查。动机缘于恩师的去世。叶秉仁先生因骨折卧床3年,竟然不起!邢鹂江先生、陈嘉栋先生也相继因病而亡!我环顾全省,七八十年代一些曾经活跃的老中医也悄然无声。时不可待!不能让名中医宝贵的临床经验消失!我决定开展一次抢救性的老中医经验整理总结工作。这项工作,得到了《南京中医药大学学报》编辑部全体同仁的支持和响应。
老中医经验的总结方式,以往大多采取两种。第一种,医案法。将老医生的医案,也称之为脉案,抄录下来,加以分类,如《三家医案合刻》《丁甘仁医案》,考究的,由整理者逐案加上批注按语,或分门后加以概括总评,如《柳选四家医案》《临证指南医案》。这是大多数。第二种,文章法。将老中医的经验按整理成文,或有综述性的,全面介绍老中医的学术思想、治学特征临床诊疗特色、验方等 ,如《近代中医流派经验选》;也有专题性的,就某一病、某一方的临床经验加以介绍。这种方法,近代多用。这两种方法,各有利弊。前者的好处是医案是第一手资料,能比较客观地反映老中医本人的用药风格,缺点是初学者有时看不出其经验所在。后者的好处是条理清晰,但由于出自整理者之手,难免经验失真走样。那么,有没有其他的方法呢?我尝试了问卷法。调查问卷的方式,是进行社会调查的一种常用方式,其优点是便于统计分析,有利于对调查对象总体情况的把握。不过,用于老中医经验的调查整理研究还没有先例。
我们将问卷的主题定为抓临床经验,调查的切入点设定在方药应用上。我们认为,大凡名中医,几十年的临床必定有几味擅长使用的药物和方剂。所以,我们要求参加调查者只要提供5味药物或5首处方的经验即可。我们还认为,名中医那些用方用药的独特的经验,必定体现在适用的范围及指征,尤其是那些客观性比较强的特异性指征上。所以,调查问卷将这些内容作为重点内容,要求调查者提供。此外,药物的配伍、用量、服法等方面,也是体现名医临床经验的部分,问卷也紧抓不放。只重视经验的“是什么”,而不关注解释的“为什么”,就成为本次调查的基调。也因为这样,调查问卷就如一张绵密的网,将老中医的宝贵临床经验,比较快捷地筛选过滤出来。
我首先对江苏省政府命名的第二批113位名中医进行了调查,省中医管理局给予了经费支持。让我们十分感动的是,许多参与调查的老中医均十分重视这项工作,许多名中医将多年的用药经验和有效验方毫无保留地贡献出来,对如何用药、如何处方等关键问题都一一道明;有的则为了能将自己的临床经验正确地传下去,反复琢磨,几次修改,最后端端正正地盖上自己的私章;更令人感动的是,有的名老中医是在病榻上亲自填写问卷的,微微颤动的笔迹,可以想见他克服了多大的病痛!可以说每一份问卷,都展现出一个当代名中医的敬业精神和崇高风范。老中医们这种对中医事业的忠诚态度,至今仍让我们激动不已!
统一的问卷给统计带来极大的便利,这是以前老中医经验整理工作所无法做到的,可使读者从总体上了解当代名中医应用该方药的情况。各家经验部分则将各位医家的经验分列,以便于读者了解该方药各家独特的应用经验,通过比较,各家特色一目了然。方药的应用范围及指征、加减、用量、禁忌等技术含量极高部分十分清晰地展现在读者面前。调查内容很快编辑成《方药心悟》一书,高浓度、快节奏、简约、明快,《方药心悟》成为老中医经验整理类书籍中一道新的风景。时任局长的张华强副厅长写序,健在的吕炳奎先生也欣然作序。此书出版后,销量持续攀升,并荣获华东地区图书出版二等奖。
其后,我又将眼光移向全国。那个时候,国家卫生部、国家人事部认定了全国500名名中医,我决定对他们进行一次学生经验的总结和学生思想的调查研究工作。这项工作得到退休的学校教务处老处长陆莲舫先生的支持。他帮我向国家中医药管理局反映,并得到科教司以及中医教育杂志的支持。调查进展顺利,各地的中医药管理部门也参与的组织工作,问卷很快陆续寄来,整理工作量极大。我发动了大学生科协、研究生等参与前期工作。我的助手史欣德研究员为我承担了大量细致有效的编写组织工作,一批年轻聪明的青年教师也加入了研究的团队。那时,经费匮乏,我找到了时任江苏省副省长的张连珍同志。她为人热情豪爽,理解知识分子,在她的干预下,省卫生厅为课题组解决了部分经费,学校的项平校长也给予了很多支持。调查资料汇总编辑成《方药传真》一书,也由江苏科技出版社出版发行。当我拿到这本绿色封面沉甸甸的印刷品,感慨良多,我们总算完成了一项重大的调查研究工作,其过程非常复杂,设计多人,在中国,办一件事情实在是难啊!
由于是问卷调查,其中有不少结果很有意思。比如我们调查了名中医心中所推崇医家的序列。其统计结果分别是:推崇的医家排在前15位的是:张仲景(271)、李东垣(120)、李时珍(108)、张景岳(106)、叶天士(102)、孙思邈(95)、吴鞠通(67)、张锡纯(66)、王清任(56)、朱丹溪(38)、华佗(32)、傅青主(24)、杨继洲(15)、陈实功(14)、王孟英(14)。根据名中医推崇医家的序列,可见目前我国名中医所主张的中医学术框架,是以张仲景医学为基本内容,李东垣、朱丹溪为代表的金元内伤杂病学、叶天士、吴鞠通为代表的温病学、李时珍《本草纲目》为代表的本草学、以及孙思邈、张景岳、王清任、张锡纯等名家学说为辅佐的医学体系。张仲景医学是汉代以前医疗经验的科学总结,是中医辨证论治思想的典范,是中医临床诊疗的规范,离开了张仲景医学,中医学就成了无根之木,无源之水。我国现代名中医的学术渊源在此。李东垣与朱丹溪是我国金元时代两位著名医家,其学术体系根植于《黄帝内经》与张仲景医学,尤其是在《黄帝内经》理论与方药应用的结合上,开创了新的境地,成为后世中医学发展的又一流派。叶天士、吴鞠通是清代温病学大家,卫气营血辨证、三焦辨证以及在外感热病方面丰富的诊疗经验,无疑是中医学体系中极为重要的组成部分。李时珍所代表的不仅是他个人,而是本草学这个庞大的学术领域。作为临床医学的中医学,离开了对本草学的研究,那只能剩下一个空壳而已。所以,名中医们对李时珍情有独钟是完全合乎学科特性的。孙思邈的医学,是隋唐医学的代表,正如徐灵胎所说的“其用药之奇,用意之巧,亦自成一家”,丰富而切实有效的经验良方,无疑为名中医诊疗水平的提高起了不可忽视的作用。清代名医王清任的气血论及活血方,张锡纯关于衷中参西的思想与独到的方药应用经验,都是中医学体系中极为重要的组成部分。另外,傅青主、杨继洲、陈实功等各科的名医的学说和经验,犹如涓涓细流,汇成中医学的大河。总而言之,从名中医心目中名医的序列,可以勾勒出传统中医学的框架。建议我国高等中医院校中的《中医各家学说》课程,应将这些医家列为教学的重点。
再比如有关名中医必读的中医书籍调查:读书是中医治学的重要手段,名中医认定的作为中医工作者必读的专业书籍,不仅是中医学术名著的罗列,更是名中医学术思想与治学方法的最好体现。排在前15位的书籍是:《伤寒论》(298)、《黄帝内经》(296)、《金匮要略》(271)、温病学(220)(其中《温病条辨》139 ,《 温热经纬》29 ,《 温热论》18,《 温疫论》5 )、本草(219)(其中《本草纲目》112, 《神农本草经》38, 《本草备要》20, 《药性赋》10,《本草从新》5 )、《医宗金鉴》(106)、方剂(83)(其中《 汤头歌诀》29 《医方集解》21 《成方便读》2)、《景岳全书》(82)、《脾胃论》(57)、《医学衷中参西录》(50)、《难经》(42)、《千金方》(40)、《医林改错》(37)、脉学(30)(《频湖脉学》21, 《脉经》7 ,《脉诀》2)、医案(29)(其中《临证指南医案》17 )从调查结果来看,中医书籍众多,但《伤寒论》《金匮要略》《黄帝内经》《温病学》《本草》无疑是必读的。因为这几本古籍中包蕴着中医学的基本思想、基本理论以及诊疗规范和经验方药,从研读这些古籍入手,可以较直接地掌握中医学的一些本质性的、关键性的东西,正如清代陆九芝所说;“学医从《伤寒论》入手,始而难,既而易; 从后世分类书入手,初若难,继则大难矣”(《世补斋医书》)从调查结果可见,在温病学类的书籍中,《温病条辨》位居 前列,这可能与该书论述简要,逐条分辨,一证一法,较好地总结了温病证治规律有关。《医宗金鉴》作为清代官修教科书,以注重实际,内容丰富,叙述简明,易懂易记,是我国医学丛书中最完备而又最简要的一种,数百年来,为传统中医人才的培养起了十分重要的作用。《脾胃论》以立论精要,《景岳全书》以继往开来,《医林改错》以方特灵验,《医学衷中参西录》以记载翔实,疗效可证,成为名中医必读之书。脉诊是中医独特的诊断技术,故脉学类的著作应当阅读。医案是前人临床实践的记录,阅读名医医案,可以揣摩名医临床思维的规律,搜寻前辈的处方用药经验,可以训练辨证论治的技能,培养知常达变的本领,医案的阅读是中医传统的学习与研究的方式。所以,名中医将医案列为必读的书目。我们认为,本次调查统计的书目基本上反映了名中医治学的门径,建议有关部门将其纳入中医院校学生以及中医工作人员继续教育的必读书目。
关于擅长治疗的疾病病种的调查:即名中医自认最擅长治疗的疾病种类,也可以认为是目前临床上中医药具有比较优势的诊治病种,其顺序依次为:心脑血管疾病(234),胃肠病(224),肝胆病(166),妇科病(150),泌尿系统疾病(123),呼吸系统疾病(118),骨伤科疾病(118),精神神经系统疾病(85),免疫系统疾病(75),肿瘤(61),外科疾病(57),代谢谢性疾病(51),五官科疾病(46),血液及造血系统疾病(37),发热性疾病(31),皮肤病(31),儿科疾病(24),男性病(23),内分泌系统疾病(14)。
关于擅用的药物调查:指名中医临床应用最有心得的药物。大凡名中医,必然有其特别擅长使用的几位药物。我们设定每位调查对象仅限定认定不超过5种药物,经统计,位居前40种的分别为:黄芪( 139)、大黄( 79)、柴胡 ( 55)、附子(46)、丹参(45)、当归(40)、桂枝(31)(其中肉桂5)、白芍(30)、川芎(25)、麻黄(25)、黄连(24)、人参(22)、水蛭(22)、三七(22)、细辛(21)、葛根(18)、白花蛇舌草(18)、淫羊藿(18)、生地黄(17)、全蝎(17)、金银花(16)、蒲公英(15)、党参(15)、半夏(15)、莪术(13)、白术(12)、五味子(12)、蜈蚣(12)、黄芩(12)、骨碎补(12)、石膏(11)、益母草(11)、生石膏(10)、山药(10)、土茯苓(9)、枸杞子(9)、赤芍(9)、甘草(8)、夏枯草(8)、雷公藤(8)。调查结果可见,名中医不是擅长奇特药、冷僻药或“祖传秘方”的“神医”,黄芪、大黄、柴胡 、附子、丹参、当归、桂枝、白芍、川芎、麻黄、黄连、人参、水蛭等用药的序列,提示名中医的用药大多是功效比较明显的常用药。
关于擅用的方剂的调查:指名中医临床应用最有心得的方剂。调查设定无论经方、时方、单验方、自拟方,只要擅用者均可。但数量不超过5张处方。统计结果位居前30位的如下:六味地黄丸(41)(其中金匮肾气丸9、知柏地黄丸4)、四逆散(26)、逍遥散(25)、补中益气汤(24)、温胆汤(20)、血腑逐瘀汤(18)、小柴胡汤(17)、补阳还五汤(17)、六君子汤(17)(其中香砂六君子汤12)、桂枝汤(15)、半夏泻心汤(14)、麻杏石甘汤(10)、瓜蒌薤白白酒汤(10)、桃红四物汤(9)、小青龙汤(9)、二陈汤(9)、四君子汤(9)、真武汤(9)、玉屏风散(8)、复元活血汤(8)、四物汤(7)、炙甘草汤(7)、阳和汤(6)、银翘散(5)、黄芪建中汤(5)、仙方活命饮(5)、五味消毒饮(5)、一贯煎(5)、止嗽散(4)、龙胆泻肝汤(4)。临床上名中医有单用该方者,也有以此方为基础加减变化者。上述结果提示培养新一代的名中医,仍应重视常用方药的应用这个基本功的训练。建议高等中医院校应将名中医擅长应用的药物方剂列入教学的重点。
《方药传真》完成以后,我并没有多少轻松的感觉,因为还有很多民间的中医经验无法调查,而其含金量可能更高。再有,从经方医学的角度看调查内容,还有不少缺憾,比如我国中医在方药的使用上还缺乏比较严密的规范,无论是方药的适应症还是禁忌症,都比较笼统含糊。还有,可能是这次问卷调查的技术性原因,从调查材料看,许多名中医的临床特色还不鲜明,让人眼前一亮的高手不多,经方家更少。由于本次调查结果基本反映了二十世纪末叶中国中医临床的现状,面对结果,我对我国中医的未来不免产生深深的忧虑。
2003年,我想继续从事国家第三批名中医经验的总结工作。我向政府申请课题,但令人遗憾的是,在学校的评审就没有通过。在一些专家的眼睛里,唯有做动物实验的申请才可行。他们不知道,中医临床经验的调查整理,就是具有中医特色的传统的科研项目。从此,我已经对通过学校申报科研课题不感兴趣。我没有继续申报,再也没有继续申报的热情。我理解并承认中国中医科研的现实。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决定不再旁顾其他,集中精力,力所能及地做好经方的普及与推广工作。
 
转帖:我的大学(一)我的老师叶秉仁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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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3年,回城不久的我被当地政府分配去当中医学徒。我拿着卫生局给的介绍信,跨进了一家当地有名的医院。医院在县城的中心,是座深宅大院,紧贴着石板大街:石库门,青砖厅堂,落地花格长窗,天井,厢房……,可能原来有好几进,但仅剩三进,都成了挂号室、诊室、药房、化验室、注射室、供应室等,最里面是一栋别致的两层小洋楼,那是住院部。我在这个医院中度过了六年的时光。
老师是当地有名的老中医叶秉仁先生。他当时六十多岁,肤白,头发胡子花白,对人特别客气,经常点头微笑,是大家所说的“大好人”。先生与我是同乡,且与我父母是世交,一口县城东乡话,听来十分亲切。所以,与先生交往,我从未有过半点的隔生。
叶先生的医术很好。据说他早年毕业于上海中国医学院,长期在农村行医,在调到城里之前,是东南乡知名的好医生。他既能打针背药箱,又能开方子,是在临床上打拼过来的。叶先生最善于辨病,常常能在一般的腹痛腹泻病人中发现肝癌、胃癌、肠癌等病。那时医院有个工友,恰好在唐山大地震期间,每天脓血便,按痢疾治疗未效,叶先生一看,说是肠癌,后来果然死于此病。他对疾病的转归非常清楚。他管的病人,绝对不会死在他手里。发现蛛丝马迹,他早就作出处理,或转院,或会诊,或向病人家属说清道明。所以,就是病人死了,家属还是千恩万谢谢。叶先生还有一手过硬的临床诊疗技术。他不仅能熟练进行胸腹腔穿刺,那些连护士都打不进的小儿头皮静脉针,老人竟然能一针见血!这都是当年在农村卫生院练出来的。后来因为手抖,也就不摸针筒了。
叶先生的医德更是感人。跟他抄方多年,从未看到他与病人红过脸。那年,先生负责创建中医病房。他不仅每天查房,晚饭后还要去病房转一转,和病人聊聊天。冬天查房,他听诊时常常先用手焐热听诊器,然后轻轻放到病人的胸口。有次,病房收住了一位老工人,大便几天不通,用药无效,先生竟然毫不犹豫,戴上手套,亲手为病人掏大便。其情其景,至今历历在目!
我跟叶先生学医的第一天,就是坐在他旁边抄方。所谓抄方,就是先生口述配方,我抄录在处方笺上。中药药名虽多,但经常抄,也就慢慢记住了。那个时候,诊室里各种各样的病人都有,很多都是大病重病。这些病人都是我学中医的“教材”。先生看病时,常让我触摸病人的肝脏,那时常常发现肝脏边缘不整的肝癌患者。遇到心脏病人,先生会教我听心音。然后在纸上画一圆圈,中画一十字,给我讲心脏的结构和功能。先生对方剂很熟悉。遇到比较典型的用方,他就会教我他编的方歌。先生编的方歌,一般仅两句,且不拘泥于格律,只要记住顺口就可。至今我还记得逍遥散的方歌:调肝理脾服逍遥,三白(白芍、白术、白茯苓)荷(薄荷)草(甘草)当(归)柴(胡)烧(煨生姜)。开始我用先生的方歌,后来我也学着先生的方法自己编方歌,普通话、方言俚语,全用上了,力求形象诙谐,力求好记。比如小青龙汤方歌:黄(麻黄)白(白芍)干(干姜)细(细辛)小青龙,五(五味子)桂(桂枝)半(半夏)草(甘草)居当中。三仁汤方歌:三人(杏仁、蔻仁、薏苡仁)扑(厚朴)通(通草)滑(滑石)下(半夏)来。这样一来,兴趣大增,方剂能记住了,但是先生的方歌倒反而忘掉了,实在惭愧!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期,全国大搞中草药运动。先生积极响应,研究草药。他常用马兰根、板蓝根治疗感冒,用白槿花、马齿苋、望江南治疗痢疾,用马兜铃、鱼腥草治疗咳嗽吐痰;用白花蛇舌草、虎杖根治疗肝炎,用仙鹤草、墨旱莲治疗出血,用合欢皮、夜交藤治疗失眠,割人藤、猫爪草治疗结核,夏枯草、稀莶草治疗高血压,金钱草、海金沙治疗结石,白花蛇舌草、半枝莲、半边莲、八月扎、蜀羊泉治疗肿瘤,鱼腥草、墓头回治疗带下等。先生说,政府有号召,我们必须响应。他一生谨慎,所以他的家庭成分虽然比较高,但在历次政治运动中均未遭大难,这和先生的政治反应敏捷有关。说实话,这些草药的效果平平,但先生还是老老实实地在临床使用,并不断摸索。后来,他竟然创制了几首草药方,代表者有银蝉玉豆汤:用金银花、蝉蜕、玉米须、赤小豆、连翘、浮萍、白茅根、冬瓜皮、车前草,水煎服,主治急性肾炎。还有治疗乙型脑炎的银翘青板汤,用金银花、连翘、大青叶、板蓝根。他也用来治疗流行性感冒。
叶先生家与我家住得很近,下班后,我俩常常一路走,一路聊。路上先生和我讲的最多的,就是如何和病人交流。他说当医生不要将话说绝,因为临床情况复杂多变,要多长心眼。他说周总理说过,人要活到老,学到老。做医生,就是要不断学习,学到老,还学不了。他也常夸我聪明,但同时又告诫我不能骄傲。我常常晚饭后就去叶先生家。他会让我看他的笔记本。内容大多是按病种摘抄的临床报道和经验介绍,中医西医均有,分门别类,用钢笔圆珠笔抄写,如蝇头小楷,非常秀美。
叶先生健谈,尤其是他高兴的时候,常常谈他的往事。这些往事,几乎都与医有关。他讲过当年在上海读书时,有位调皮的学生将巴豆塞进糕点“蟹壳黄”中,结果让误食的同学大泻不止,说到此,他常常像孩子般地笑起来,好像回到当年。在说他对他学术思想影响比较大的事情,莫过于传染病的治疗。上个世纪四十年代末,他刚从学校毕业返乡行医,适逢霍乱大流行,踌躇满志的他立即按张锡纯先生介绍的卫生防疫宝丹配制后分发病员,但收效不理想,后来采用补液才活人很多。后来,又遇流行性脑脊膜炎流行,他先用白虎汤、葛根汤等治疗,但都效果不如磺胺类药,更不如青霉素。这对他的触动很大。后来,叶先生笃志于中西两法治病。最让先生骄傲的,也是他反复提起的,是60年代中期参与苏州地区乙型脑炎抢救小组工作的经历。当时,他不仅熟练使用酒精擦浴、冬眠灵等物理及药物疗法,同时,他配制了抗病毒退热的验方银翘青板汤,并成功地使用平胃散解决了患儿的胃液潴留,用白虎汤治疗过高热等。因此,叶先生受到了卫生行政部门的表扬,并将他调入县中医院。他常常对我说,学术无国界,治病在疗效。这是先生一生行医经验的总结。先生是极力主张中西医结合的,也是一生进行中西医结合实践的。
我在先生身边学了三年。满师的那天,叶先生笑着说:从今天开始,要叫你小黄医生了!从此,我开始独立行医。我将先生的诊余医话整理成文,以《杂谈偶记》为题发表在当时声名显赫的《中医杂志》上。先生十分开心。后来。我考上南京中医学院研究生,每年回家,总去叶先生家看望他。1988年,先生不幸被撞股骨颈骨折,从此卧床未起。经常高热,尿路感染,他开始消瘦。记得1993年春节,我回去看他。他思维有点乱了,但还能认识我。他喃喃地说要去深圳,还要干番事业。他念念不忘的还是当医生!
这就是我的老师,一位可敬可爱的老医生。
技高,品德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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