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石”考识 河间金栋

[河间金栋]

“针石”考识
金 栋 河北省河间市人民医院

1.经文：
《素问•汤液醪醴论》：“岐伯曰：当今之世，必齐毒药攻其中，鑱石、针艾治其外也。帝曰：形弊血尽而功不立者何？岐伯曰：神不使也。帝曰：何谓神不使？岐伯曰：针石，道也。精神不进，志意不治，故病不可愈。”

2.疑义：

对于经文中“针石”之“石”，目前有学者认为当读旦，一石(旦dan)两石之石，是量词之石(旦)，非是石头之石(实)。

如时贤董建军先生在互联网《中医药门户》论坛上说道：“有人把‘针石，道也’的‘针石’，解释为用石头做的针，根据前后文‘针石，道也’可以解释为：用石针是治疗‘神不使’的方法，但没有讲出怎么用针治疗，再古人也不会重复用字，治疗‘神不使’的方法不仅针法可以治疗，按摩法也可以治疗，故‘针石，道也’的‘石’不能念shi，而应该念dan。‘石’是农业工具，大家只知道一石是量词，担一石粮食得顫起才能走得很远。按文言文知识是这样解释‘针石，道也’的，针是名词，转动词，解释针感酸麻护养难受，石也是名词转动词，就是顫起震动，今天来讲就是运动。针法要捻针，就是运动，才能有酸麻护养难受的感觉，点穴疗法要按揉旋转，也是运动，才能有酸麻护养难受的感觉。‘针石，道也’解释为难受运动是治疗神不使的方法。”

妥否？兹不揣浅陋，予以考识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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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汇释并考识：

在《内经》全书中，“针石”者共见16次，“砭石”者10次，“鑱石”者2次，单“石”字26次(并非皆砭石之义)，单“砭”字者1次。

3.1针石汇释：

⑴《素问•金匮真言论》：“皆视其所在，为施针石也。”

《太素•卷第三•阴阳杂说》注：“视，瞻候也。宜以三部九候瞻之所在，然后命于针灸、砭石、汤药、导引，五立(五)疗方，施之不误，使十全者也。”从杨注综释全句中，可以得知“针石”者，即“针灸、砭石”者也。
吴昆《素问吴注》：“《山海经》曰：‘高氏之山，有石如玉，可以为针。”从吴注引《山海经》得知“石”者，“砭石之针”也。

⑵《素问•五藏别论》：“恶于针石者，不可与言至巧。”

高士宗《素问直解》：“尚方术而恶于针石者，自以为是，不可与言砭刺之至巧。”从高注综释全句中，可以得知“针石”者，即“砭石之针”也。砭刺，用砭石之针刺之。

⑶《素问•汤液醪醴论》：“病成名曰逆，则针石不能治，良药不能及也。”
⑷《素问•移精变气论》：“今世治病，毒药治其内，针石治其外……此恬憺之世，邪不能深入也，故毒药不能治其内，针石不能治其外。”
⑸《素问•通评虚实论》：“冬则闭塞，闭塞者，用药而少针石也。所谓少针石者，非痈疽之谓也。”

⑹《素问•血气形志篇》：“形乐志乐，病生于肉，治之以针石。”《灵枢•九针论》同。

《太素•卷第十九•知形志所宜》：“形志俱逸，则邪气客肉，脾之应也，多发痈肿，故以砭针及石熨调之也。《山海经》曰：高氏之山，其上多玉，有石可以为砭针。堪以破痈肿者也。”砭针是，石熨误。
王冰次注：“石，谓石针，则砭石也，今亦以铍(钅非)针代之。”
马莳《素问注证发微》：“宜以石为针而刺之。”
高士宗《素问直解》：“治之以针石者，或针以刺之，或石以砭之。”
张介宾《类经•十二卷•论治类十》：“石，砭石也。”

森立之《素问考注》：“案：针、石各物，谓铍针、砭石也。……马注云：‘宜以石为针而刺之。’非是。”……[眉]袁文《甕牖间评》云：‘余尝问人药石之义，答者多不同。夫药固无可疑者，若石则砭石也。昔王僧儒多识故事，侍郎金允超间访以砭石。对曰：古者以石为针，初不用铁也。是知砭石可以刺病，人有病患，有用药者，有用砭石者，此所以谓之药石。’”

杨鹏举校注《灵枢经•九针论》云：“针石，像针样的石头，又称砭、砭石。砭石形态不一，用途各异。”

金栋按：铍(音皮pi)针，九针之一，主治痈脓，以泄热邪。《说文•金部》：“铍，大针也。”段注：“《玄应》曰：医家用以破痈。”《灵枢•九针十二原》：“铍针者，末如剑锋，以取大脓。”《灵枢•九针论》：“五曰铍针，取法于剑锋，广二寸半，长四寸，主大痈脓，两热争者也。”

针者，指刺治的针具如九针、微针等。微针之义有二：
⑴微小的针、小针。
《素问•异法方宜论》：“其病挛痹，其治宜微针。”王冰次注：“微，细小也。细小之针，调脉衰盛也。”
《灵枢•九针十二原》：“小针之要，易陈而难入。”《类经•十九卷•针刺类一》：“小针，即上文微针之谓。”
⑵九针。
《素问•异法方宜论》：“其病挛痹，其治宜微针。故九针者，亦从南方来。”《素问识》：“[九针]，高云：‘《灵枢•九针论》黄帝欲以微针通其经脉。微针，小针也。岐伯论小针而及于九针，故曰九针者，亦从南方来。’简按：《九针十二原》：‘帝问无用砭石，欲以微针通其经脉。而岐伯答以始于一终于九。’则微针即是九针，对砭石而言，非九针之外有微针。志云：‘微针者。其锋微细。浅刺之针也。’恐非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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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砭石汇释：

⑴《素问•异法方宜论》：“其病皆为痈疡，其治宜砭石。故砭石者，亦从东方来。”

王冰次注：“砭石，谓以石为针也。《山海经》曰：‘高氏之山，有石如玉，可以为针。’则砭石也。”马注、吴注同。
《类经十二卷•论治类九》：“砭石，石针也，即磁锋之属。”
《素问集注》：“砭石，石针也。”

《素问识》：“ 砭石，《南史•王僧孺传》全元起欲注《素问》，访王僧孺以砭石。答曰：‘古人以石为针，必不用铁。’《说文》有此‘砭’字。许慎云：‘以石刺病也。’《东山经》云：‘高氏之山多针石。’郭璞云：‘可以为砭针，治痈肿。’《春秋》：‘美不如恶石。’服子慎注：‘石，砭石也。季世无复佳石，故以铁代之耳。’简按：《山海经》：‘高氏之山，其上多玉，其下多箴石。’吴任臣广注：‘程良孺曰：或云金刚钻，即其物也。’”

《素问考注》：“案：砭石，即为铍针之所出。砭即石弩，古昔以自然石之砭决疮疡，其后仿此作铍针、鑱针。微针亦本是草木尖刺，仿此作微针。针之为言刺也，纤也。应知微针之类，皆是从草尖木刺仿造也必矣。《古今医统》云：‘石弩，即砭石别名。’可从。案：《说文》：‘砮石可以为石镞。从石奴声。《夏书》曰：梁州贡砮丹。《春秋国语》曰：肃慎氏贡楛矢石砮。’‘砭，以石刺病也。’贾逵注曰：‘砮，矢镞之石也。’不误。玉裁曰：‘按：砮，本石名。韦昭注石砮云：镞也。以石为之。乃少误。’《汉书•地理志》上‘历砥砮丹。’注：‘砮，石名。可为矢镞。’《东山经》‘高氏之山，其下多箴石。’郭云：‘可以为砭针，治痈肿者。’所谓箴石即砭石，可以箴人病之石，故谓之箴石也。箴、鍼(针)古今字。东山出此者，与《素问》‘从东方来’之言相合。……[眉]元•齐德之《外科精义》卷上曰：‘砭镰法。夫上古制砭石之大小者，随病所宜也。《内经》谓针石、砭石、鑱针，其实一也。’”日本森立之先生考证甚详，为是。

⑵《素问•宝命全形论》：“四曰制砭石大小。”

王冰次注：“古者以砭石为针，故不举九针，但言砭石尔。当制其大小者，随病所宜而用之。”
《新校正》云：“按全元起云：‘砭石者，是古外治之法，有三名，一针石，二砭石，三鑱石，其实一也。古来未能铸铁，古用石为针，故名之针石。’言工必砥砺锋利，制其大小之形，与病相当。黄帝造九针以代鑱石。上古之治者，各随方所宜，东方之人多痈肿聚结，故砭石生于东方。”

《素问注证发微》：“盖砭石为针可以治疾。”
《类经十九卷•针刺类九》注：“古者以砭石为针，用为外治之法，自黄帝始造九针以代石，古不曰九针而曰砭石。然制有大小，必随病所宜，各适其用也。”

《素问集注》：“上古之时，未有冶铸，以砭石为针，制有大小，随病所宜，黄帝始造九针，以代鑱石。经曰：‘小之则无内，大之则无外。’盖治外者，制小其针；治内者，制其大也。”
《素问直解》：“上古之时，冶铸未兴，砭石为针，则大小之制宜审也。”

《素问考注》：“案：砭石大小者，九针中除毫针、员针、鍉针外，鑱针、锋针、铍针、员利针、长针、大针，六针各有大小，是外治之所用。如内治微针，则针工专业，前文所云治神养身，并用微针之要诀也。”

⑶《灵枢•九针十二原》：“余欲勿使被(服)毒药，无用砭石，欲以微针通其经脉，调其血气，营其逆顺出入之会。”
⑷《灵枢•玉版》：“故其已成脓血者，其唯砭石铍锋之所取也。”
⑸《灵枢•痈疽篇》：“发于腋下赤坚者，名曰米疽，治之以砭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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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鑱石汇释：

⑴《素问•汤液醪醴论》：“岐伯曰：当今之世，必齐毒药攻其中，鑱石、针艾治其外也。”

《素问注证发微》：“鑱，沮衔反……《灵枢•九针论》第一曰鑱针。”
《类经•十二卷•论治类十五》：“鑱，针也。《九针论》：一曰鑱针。……鑱音惭，锐也。”
《素问集注》：“鑱，锐也。针有九式，一曰鑱针。”

《素问识》：“[鑱石针艾]，熊音：‘鑱，上衫反。小针也。’马云：‘鑱，沮衔反。《灵九针论》第一曰鑱针。’张云：‘鑱，锐也。’简按：《扁鹊传》‘鑱石桥引。’注：‘仕咸反，谓石针也。’此连言针艾，当从《史》注。”

《素问考注》：“石，即砭石，后世不用石，以铁作，形如砭石，名曰鑱针，谓微针也。”

金栋按：鑱，音蝉chan。鑱石即鑱，石针也，非鑱针也。鑱石是石，鑱针是针，针、石各物，不相同矣。

如《史记•扁鹊传》：“臣闻上古之时，医有俞跗，治病不以汤液醴洒，鑱石挢引。”司马贞《索隐》：“鑱，音士咸反，谓石针也。”经文中“鑱石针艾”连词并提，可见“鑱”非鑱针，当系石针，《素问识》为是。

又，《说文•金部》：“鑱，锐也。”《广雅•释器》：“鑱谓之鈹。”王念孙疏证：“铍之言破也。《说文》：‘铍，大针也。’”可见马注、张注、志注、森立之氏等谓之鑱针之依据尔，于此不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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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石汇释：

⑴《素问•病能论》：“有病颈痈者，或石治之，或针灸治之，而皆已，其正安在？……夫痈气之息者，宜以针开除去之；夫气盛血聚者，宜石而泻之，此所谓同病异治也。”

《太素•卷第十九•知针石》注：“气盛脓血聚者，可以砭石之针破去也。”
王冰次注：“石，砭石也，可以破大痈出脓，今以(钅非--注：铍)针代之。”

《素问注证发微》：“所谓以石为针而泻之者，正以气盛血聚故也。”
《类经十八卷•疾病类八十八》注：“欲写其血，宜用砭石，血泄则气衰而痈亦愈。”
《素问直解》：“颈痈而气盛血聚者，其病在血，宜石刺出血而泻之，此血聚成痈，而用石刺之真法也。”

⑵《素问•腹中论》：“灸之则喑，石之则狂。……灸之阳气入阴，入则喑；石之则阳气虚，虚则狂。”

王冰次注：“石，谓以石针开破之。”
《素问吴注》：“石，谓以砭石刺之也。”
《类经十五卷•疾病类三十八》注：“石，总针石而言。”

《素问集注》：“若以石砭之，则阳气外泄而虚，虚则狂矣。”
《素问直解》：“砭石以治之，则烦热而狂……用砭石刺之，外泄其血，血不充肤，则阳气外虚，虚则狂。”

⑶《灵枢•痈疽篇》：“发于膝，名曰疵痈，其状大痈，色不变，寒热，如坚石，勿石，石之者死；须其柔，乃石之者生。”

《太素•卷第二十六•痈疽》注：“勿石之者，准例皆砭之，此唯言石之，或以冷石熨之，所以坚而不石，以其寒聚结，听柔乃石之。”
《灵枢注证发微》：“‘勿石’以下之‘石’，即第四节砭石之石。此言疵痈之状，坚不可砭，而柔则可砭也。”

《类经十八卷•疾病类八十六》注：“若柔则脓成矣，砭之无害也。”
《灵枢集注》：“如坚石者，勿砭石之，石之则死，毒气入于内也。”

金栋按：石，砭石也。《石雅•砭石》：“盖古者以石为针，季世以针代石，后人又以瓷针刺病，今且有用金针者。”
《战国策•秦策二》：“扁鹊怒而投其石。”高诱注：“石，砭。所以砭弹人痈肿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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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砭：
《灵枢•痈疽篇》：“欲细而长，疏(数)砭之，涂以豕膏，六日已，勿裹之。”

《太素•卷第二十六•痈疽》注：“砭，甫廉反……以石刺病也。”

金栋按：砭，音边bian，砭石也。《说文•石部》：“砭，以石刺病也。”段注：“以石刺病曰砭。因之名，其名曰砭石。”《广韵•艳韵》：“砭，石针。”

杨鹏举校注《灵枢经•九针十二原》：“砭石，远古时期，先人把石头磨砺成尖石，或其他不同形状，用之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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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结语：

综上所述，针石之石字，皆音实shi，非音旦dan。针石者，其义有二：⑴针与石也；⑵石针也。

针，指刺治的针具如九针、微针等。石，指砭石，像针样的石头，又名石针、针石。如《灵枢•九针十二原》：“无用砭石，欲以微针通其经脉，调其血气。”张志聪《灵枢集注》：“砭石，所以泄邪也。微针，能通调血气者也。”

石、砭，砭石也，亦名鑱石、石针、针石，上古时的医疗工具。其起源早于针灸，当在旧石器时代。上古时期无冶炼铸铁，无金属针，故用石头磨成小的石头、石针--砭石，用以治疗疾病，以泄积热之邪，主治痈脓(相当于现代外科感染--皮肤软组织化脓性感染)，属外治之法。全元起云：“砭石者，是古外治之法，有三名，一针石，二砭石，三鑱石，其实一也。古来未能铸铁，古用石为针，故名之针石。”(《素问•宝命全形论》新校正语)

根据《素问•异法方宜论》、《汤液醪醴论》、《灵枢•九针十二原》等篇记载，皆是砭石与微针、九针对举，可见古代针、石是并用的，起码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是这样，各有所主治的病证，并非完全如《新校正》所云“黄帝造九针以代鑱石”。然随着技术的进步，工艺的发展，《内经》时代以后，金属针则完全替代了砭石，后世砭石之治随而失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