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成的渊源
理论渊源:
历史上,各家医派虽然都有自己的一家学说,但是在理论上有继承,有发展,则是各家学派的共同特点。任何医学流派的形成都是继承经典医籍和前辈医家经验的结果。可以说,每个医学流派都有其学术渊源,都可在前辈医家著作中整理出其思想脉络来。比如金元四大家虽然各树一帜,但都学有所本,均以《内经》为宗,并吸收前辈或同时代医家的学术思想,抓住某一个或某一方面的研究课题如脏腑病机、“六气皆从火化”等深入钻研,并有所创新而独树一帜,成为独具特色的医学流派。
火神派也不例外,总体分析,火神派脱胎于伤寒派,又吸取了温补派的理论精髓,结合自己的多年实践,进而发展为独立的学术流派一一火神派。
郑饮安早年师从于名医刘芷塘,尽得其传,刘氏“指示《黄帝内经》、《周易》太极、仲景立方立法之旨。余沉潜于斯二十余载,始知人身阴阳合一之道,仲景立方垂法之义”,“ 所览医书七十余种”。可以看出,郑氏穷二十余年之精力,探索《周易》、《内经》、《伤寒》三书的精髓,始知“人身阴阳合一之道,仲景立法垂方之义”。故其学术思想之基础,上溯《周易》、《内经》,中得《伤寒》心法,下览历代医家著述而兼采其长,从而奠定了深厚的理论功底,于《伤寒论》研究尤深,著述了《伤寒恒论》,成为其理论的根基,进而提出自己的一系列学术主张,他在《医法圆通》序中说,自已“不揣鄙陋,采取杂症数十条,辨明内外,判以阴阳,经方、时方皆纳于内,俾学者易于进步,有户可入,虽非万举万当,亦可为医林之一助云尔”,其著书立说之心昭然明示矣。所谓“可为医林之一助”者,一种医学见解之意也,志在“俾学者易于进步,有户可入”也,其创立火神派学术思想之心了然可知矣。
除了《伤寒论》,对其影响最大的恐怕就是温补学派了。以薛已、张景岳为代表的温补学派继承了易水学派的脏腑病机学说,既重视脾胃以治疗内伤杂病,又深入探讨了肾命学说,从真阴元阳两个方面阐述了人体阴阳平衡的机制及其重要意义,提出注重阳气的学术见解,对后世医家产生积极的影响,追随者甚多,郑钦安及火神派的传人显然从中吸取了很多精华,尤其是重视阳气的观点,为自己著书立说奠定了基础。
时代因素:
一个医学流派的产生,离不开时代背景。各家医派的学术主张都是根据当时的社会环境、医界的现状和时弊,为了补偏救弊而提出的,历览各个医学流派产生的背景,都能证明这一点。学术争鸣从来就是摧生医学流派的有力因素,火神派同样是在批判世俗时弊的情势下产生的。
清初,温病学说逐渐兴起,乾隆以后,叶天士更将温病学发展至鼎盛阶段,《清史稿》载:“大江南北言医者,辄以(叶)桂为宗,百余年来,私淑者众。”时人称:“近来习医者,案头无不置一叶氏医案”,谢谢观也认为,“有清中叶,医家于温热治法最所殚心”,以至用药多以寒凉轻灵为风气,相延日久,则形成一种倾向,不求经旨,拘守成法,脱离辨证,出现崇尚阴柔,恣用寒凉的流弊,所谓“时方派”、“轻灵派”成为一种时尚,所用之药大都是豆豉、薄荷、桑叶、菊花、银花、连翘、丝瓜络之类所谓轻灵之品,给医界带来相当不良的影响。《吴医汇讲》杨存耕即指出:“近来风气,畏温热而喜寒凉,每见元虚、湿温、风湿等症,舌白渴不欲饮者,亦有用犀角、地黄、竹叶、石膏辈,病本在气分,或反引入血分,或胃败不纳,呃逆泄泻,轻病重,重病死,深为扼腕。”加上长期以来积淀的喜补畏攻、喜轻避重、只议药不议病的庸俗医风之流行,导致了象明末清初思想家顾炎武所批判的那样,“古之时庸医杀人,今之时庸医不杀人亦不活人,使其人在不死不活之间,其病日深,而卒至于死”。
为了扭转时弊,郑氏从推重阳气的观点出发,反复批驳了“畏温热而喜寒凉”的倾向及对附子等辛热药物的偏见:“目前,世人畏附子、干姜,不啻砒毒,即有当服附子,而亦不肯服者,不胜屈指矣。嗟呼!阴阳不明,医门坏极。喜清凉而恶辛温,无怪乎阴盛阳衰矣。”052“只因世风日下,不究病之阴阳,专究方药之平稳。不知水懦弱,民狎而玩之,多死焉。火猛烈,民望而畏之,鲜死焉。总之,水能生人,亦能死人;火能生人,亦能死人。” “昧者不明阴阳底蕴,畏姜附视若砒霜,不敢轻用,病家亦不敢轻服,相沿成风,牢不可破。犹其不知姜附乃少阴主药,仲景用之以扶少火而生气者也。”
“最可怪者,近之病家好贵恶贱,……甘死于参、芪、归、地之流,怕亡于姜、附、硝、黄之辈。此皆医门不幸,亦当世之通弊也。”
就在这种与时俗流弊辨争的情势下,郑钦安著书立说,以《医理真传》和《医法园通》两书应世,大张旗鼓推出了火神派的学术主张,以“为医林之一助”,成为“火神派首领”。
顺便提一下,郑钦安能够创立并推行火神派,与其设帐授徒有一定关系,正是这一点,为传播其学创造了有利基础。相对于其它学派而言,这一点比较特殊。众所周知,一种新学说提出以后,并不一定就形成学派,独木不成林,一人不成派。所谓“派”,需要一定人数作基础,得到一帮人的支持、附和,试看各家学派都是由师徒传授、师承教育而形成的。虽然不排除私淑和遥承之辈,毕竟不如亲炙者。郑钦安中年设帐授徒,传授其学,显然具备了这一特殊优势。所谓设帐授徒,相当于办了一个学习班、培训班,人数当有一定规模。考金元四大家中尚无设帐授徒之例,仅是传统的师徒传授,师长传带,人数有限。与设帐授徒比较,人员规模显然有多寡之别。郑钦安作为师长,在培训班中处于核心地位,由他提出火神派学说,众多弟子接受并奉行之,传承下去,自然形成以他为“首领”的新的医学流派。作者推测,其《医理真传》、《医法园通》二书即是授课教材,观其书中体例,似乎可以看出这一点。再看两书题款,除署名“郑钦安著”以外,尚署有“同门某某、某某……同校”款式,显然是师生合作的成果。
地域因素:
任何一个学派的产生,都与医家所处的地理环境、气候特点有着一定的关联,例如,温病学派产生于江浙地带,显然与该地气候偏于湿热,温病高发有关。火神派诞生于四川亦非偶然,著名医家谢谢利恒先生早已认识到这一点,他在《中国医学源流论》中指出:“吾国地大物博,跨有寒温热三带,……是以水土气候,人民体质各地不同,而全国医家之用药,遂亦各适其宜,而多殊异。即以长江流域论,四川人以附子为常食品,医家用乌附动辄数两,麻黄柴胡动辄数钱,江南人见之,未免咋舌,然在川地则绝少伤阴劫津之弊者,则以长江上游由青海西康雪山中急流入川,寒性正盛,川人饮此寒水,故用乌附热药适得其平,解表亦非多量麻柴无能为力。”
谢谢氏所谓“四川人以附子为常食品”,我们可以找到很多资料佐证。已故四川藉名医何绍奇先生(1945一2005)曾回忆说:“(四川)江油为附子之乡,至今街上还设店卖附子,1包1公斤,色如冰糖,谓是上品,用以馈赠亲友。我小时候身体弱,尿床,每到冬至,几乎家家户户都用附子炖狗肉。这时,父亲就带我去他朋友家喝狗肉附子汤。在我印象里,附子的味道和土豆差不多,久煮之后,嚼着面面的,大概1碗4~5片,约1两左右。一次,我在上海拜访姜春华先生,他问我:你们四川人拿附子当菜吃,是真的么?我说我就吃过,姜老为之咋舌。”
著名学者南怀谨先生抗战时期的一段奇遇也很有趣:“抗战时到达四川后,遇见了一位有名的中医,外号叫‘火神爷’。这位火神爷家中常年不断地煮着一大锅附子汤,谁都可以喝上一碗。对于这一桩医案,我内心常感不解。到了峨眉山,才因庙中僧人喝附子汤而有所契悟。原来峨眉山中峰大坪寺的开山祖师,当年初建山上寺庙时,受过许多困苦,在他饥寒交迫时,常在山中采集乌头来吃,乌头也就是附子。后来山上众僧相沿成习,每年规定一日,全体僧人停食,只喝附子汤,以纪念开山祖师的艰苦奋斗。
当大家喝附子汤的这日子来临时,附子早已入锅煮一昼夜又多了。所以大家年年都喝附子汤,但也没有死过一个人。于是我才恍然大悟:经过久煮的附子,可能毒性早已挥发殆尽,剩下的是增加热能的成分。难怪火神爷家的附子汤大锅,也是日夜不停地在沸腾着”(南怀谨《道家·密宗与东方神秘学》,北京燕山出版社,1992年3月版)。
由是可知,四川人真是视附子为“常食品”,“啖附子如芋栗”。在这种饮食习俗中,难怪何绍奇先生说“善用附子者莫过于四川医生”,“ 医家用乌附动辄数两”了。火神派的宗师郑钦安,诸多传人吴佩衡、唐步祺、范中林、卢崇汉等均出自四川自是情理中事。另一传人祝味菊虽系浙江人,但弱冠入川,拜蜀中名医刘雨笙等3人为师,数年学成,且在四川度过了17年光景,入境随俗,自然形成擅用附子的用药风格。1926年为避“川乱”迁居上海,名扬沪上,因此祝氏亦可视为“川医”。同样由于地域原因,与四川比邻,气候特点相似的云南、贵州两省,亦多火神派医家,擅用附子,自是顺理成章。
需要提请注意的是,地域因素虽是火神派产生的一个原因,但是绝不能成为限制火神派理论传播全国的理由。地域虽然不同,医理却是一致。况且有是病用是药,地域绝不可能成为限制一家学说传播的口实,这一点应该是常识。纵观医史,各个学派、各家学说,从未因为地域因素而受诞生地的限制,无论产生于江浙地带的温病学说,还是诞生于中原的伤寒派,至今不是仍在全国通行吗?还有一个著名的事例可资证明:祝味菊先生虽系浙江人,但弱冠入川,学得火神派理论后,东赴上海,以擅用附子大行其道,竞有“祝派之称”。他既未因身属浙江藉而反对火神派,亦未因行医沪上而对使用附子有所收敛。当然,这与因地制宜的辨证精神并不相背,这一点无庸赘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