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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寒论》六经学说的历史考察

曾伟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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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7/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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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庆国 李成卫

六经学说是《伤寒论》研究中最为重要、最为繁杂、分歧最大的一个学说。表面看,这些不同的六经学说是历代医家根据自己对经义的理解和实践体会建构的;但考察一下这些不同六经学说的六经概念的内涵、外延,学说主要的原理、建构的诊治体系以及学说的学术思想背景,可以发现六经学说伴随中医学外感病学术发展的一个演变史过程。深入探讨这一过程,尤其是探索六经学说及其体系建构的一般规律,对于指导仲景学说乃至中医学的理论创新和应用扩展,无疑有重大意义。

1 东汉时期:六经体现汉末经络学特点

“六经”、“三阴三阳”是《伤寒论》研究者对太阳、阳明、少阳、太阴、少阴、厥阴的统称,原著中没有使用这两个概念(本文使用“六经”为其统称)。六经在《伤寒论》、《金匮要略》原著中无疑是指经络,并具有汉末经络学的一般特点。
1.1六经病症与《灵枢•经脉》经脉病症有较高的吻合度
经络学中六脏六腑十二经相表里的模式建立于《内经》成篇较晚的《灵枢•经脉》篇,其时距离汉末张仲景时代不久。除厥阴病外,《伤寒论》六经提纲证的主症以及六经病下的具体条文的主症,在《灵枢•经脉》篇相应的经脉主病症中多能够找到相应的依据。如太阳病“头项强痛”,而《经脉》篇足太阳脉“是动则病冲头痛,目似脱,项如拔,脊痛,腰似折”;少阳病“口苦、咽干、目眩”以及“头痛”、“两耳无所闻”、“胁下硬满”,而《经脉》篇足少阳脉“是动则病口苦,善太息……头痛……目锐眦痛”,手少阳脉“是动则病耳聋浑浑(醇醇),咽肿喉痹”;太阴病“腹满而吐,食不下,自利益甚”,而《经脉》篇足太阴脉“是动则病……腹胀善噫……食不下……溏”。
1.2经脉与“经脉穴”同名
汉代及汉以前针灸文献有一个非常显著的特点,即经脉、手足腕踝部脉口、十二“经脉穴”有完全相同的名称,即以三阴三阳命名。例如“手太阴”(早期文献多作“臂太阴”)既可作为手太阴经脉的名称,也可指手太阴脉口(即寸口脉),又可指“手太阴”穴(即脉口脉动处,相当于“太渊”、“经渠”穴)。这在《伤寒论》中也有反应,如条8“若欲作再经者,针足阳明”,条343“灸厥阴”,以及《金匮玉函经》卷六第二十六“伤寒喉痹,刺手少阴。少阴在腕,当小指后动脉是也。”其中,“足阳明”、“厥阴”、“手少阴”,不是指整个经脉,而是指足阳明经、足厥阴和手少阴经在腕踝部脉口的“经脉穴”。
1.3反映更早的针灸文献特点
《灵枢•经脉》是总结前人针灸文献编成的,其中保存了其前的文献。如《素问•脉解》、《经脉别论》等篇以心属阳明(心为广明藏)。《阴阳十一脉》足阳明“是动病:洒洒病寒,喜伸,数吹,颜黑,病肿,病至则恶人与火,闻木音则惕然惊,心惕,欲独闭户牖而处,病甚则欲登高而歌,弃衣而走,此为肝蹶,是阳明脉主治。其所产病:跗[上痹],膝跳,肠痛,腹外肿,心与肚痛,乳痛,颔颈痛,鼻鼽,颜痛,为十病。”其中,脏腑病症主要是心主神明失常的表现,没有胃肠症状。而《经脉》把足阳明经归于胃,而其内容是《阴阳十一脉》足阳明内容加上“贲响腹胀”等胃部病症。《经脉》:“是动则病洒洒振寒,善伸数欠,颜黑,病至则恶人与火,闻木声则惕然而惊,心欲动,独闭户塞牖而处,甚则欲上高而歌,弃衣而走,贲响腹胀,是为肝厥。是主血所生病者:中指不用,循足跗上、酐外廉、伏兔、股、气街乳、膺、皆痛,膝髌肿痛,大腹水肿,颈肿喉痹,口喁唇胗,鼽衄,狂疟温淫汗出。气盛则身以前皆热,其有余于胃,则消谷善饥,溺色黄。气不足则身以前皆寒栗,胃中寒则胀满。”《伤寒论》阳明病主症有心烦、谵语、郑声、喜忘等心主神明失常的病症表现。
总之,《伤寒论》六经是指经络,与宋后不同,但只是汉末经络学水平。关于六经实质问题的争议,多由古今经络学差异引起。

2 隋唐时期:本《素问•热论》,逐一定经,主日传一经

自《伤寒论》成书到唐代,一些医学著作把《伤寒论》与《素问•热论》内容归在一起,以《素问•热论》“日传一经”为提纲归类《伤寒论》六经内容。如《诸病源候论》“伤寒诸候”二卷、“热病诸候”一卷,主要阐发仲景《伤寒论》与《素问•热论》的外感热病,从“伤寒一日候”至“伤寒六日候”,把《素问•热论》从太阳病到厥阴病逐一定义为“膀胱之经”、“胃之经”、“胆之经”、“脾之经”、“肾之经”、“肝之经”。因这一卷内容是《素问•热论》与《伤寒论》内容混讲,《素问•热论》的六经形证是以经络为基础,在叙述六经形证时都指出了其经络走向,如谓“伤寒一日,巨阳受之,故头项痛腰脊强(王冰注曰:上文云其脉连于风府,略言也。细而言之者,足太阳脉,从巅入络脑,还出别下项,循肩膊内侠脊抵腰中。故头项痛,腰脊强)”。故而可以认为,作者也把《伤寒论》六经等同为经络。
《外台秘要》按照《诸病源候论》中的伤寒一日候、二日候、三日候、四日候、五日候、六日候等罗列证候,再以仲景《伤寒论》原文中所提到的日期,用小建中汤、调胃承气汤、小柴胡汤,分别治疗二、三、五日的伤寒病。这是由于仲景《伤寒论》中,小建中汤条下有“伤寒二三日,心中悸而烦者,小建中汤主之”;调胃承气汤条下有“太阳病三日,发汗不解,蒸蒸发热者,属胃也,调胃承气汤主之”;小柴胡汤条下有“伤寒四五日,身热恶风,颈项强,胁下满,手足温而渴者,小柴胡汤主之”的字样,所以被王焘用于二、三、五日的伤寒病的治疗。王焘《外台秘要》伤寒四日、六日有证无方;“伤寒七日”条下云:“伤寒七日,太阳病衰,头痛少愈。伤寒七日,病法当小愈,阴阳诸经传尽故也。今七日以后,病反甚不除者,欲为再经病也。再经病者,是阴阳诸经络重受病故也。仲景《伤寒论》疗伤寒不大便六七日,头痛有热,与承气汤;其人小便反清者,知不在里,仍在表也,当须发汗。若头痛者,必衄血。宜桂枝汤。”王焘《外台秘要》按患病日期,罗列方药的做法,虽然受了《素问•热论》的影响。但是主要还是《诸病源候论》起了更为直接地引导作用。
《医心方》与《外台秘要》一样,也是把伤寒病的患病日数,看得十分重要,甚至是唯一的依据,按患病日期罗列方药。《医心方》“治伤寒一二日方”云:“《病源》论云:伤寒一日,大阳受病。大阳者,小肠之经也,故先受病。其脉始于腰脊,至于头项,故得病一日,而头项腰脊痛也。以下次第如常。葛氏(《肘后方》)云:伤寒有数种,庸人不能别,今取一药兼治者,若初举头痛发热脉洪起,一二日便作此葱豉汤……”。《医心方》“治伤寒三日方”、“治伤寒四日方”、“治伤寒五日方”、“治伤寒六日方”、“治伤寒七日方”、“治伤寒八日方”,以及“治伤寒十日以上方”之中,虽然也是按患伤寒的日期列述方剂,但是都没有直接引用仲景《伤寒论》的方剂。这种“日传一经”的方法,为宋伤寒家批驳。
 
3 宋金元时期:本《伤寒例》,明确六经是经络,临床重辨表里

仲景学说,经过晋唐时期若隐若现的流传,迄于宋代表现出明显的振兴,名家辈出,学说纷呈,逐渐形成了一个伤寒学发展中的第一大高潮。其学术特点有三:一是悉遵《伤寒例》所论,驳斥“日传一经”说;二是在《伤寒论》研究中开始使用“六经”、“三阴三阳”概念,并明确指出它们是经络;三是六经的临床应用,注重辨别表里,解表使用寒凉方药。

3.1本《伤寒例》,驳“日传一经”说

《伤寒例》六经脉证源自《素问•热论》,但也有不少改动和补充,如将“入脏”改为“入府”,将“可泄而已”改为“可下而已”。腑病多用攻下法,而脏腑较少有可下之证;《热论》用“泄”字,或与其用针灸治法有关,此改为“下”字,则与六经篇中诸承气汤相呼应。宋金元医家研究《伤寒论》,悉遵《伤寒例》所论六经脉证,其作用相当于后世所谓“六经提纲”。如庞安常《伤寒总病论•卷一》从“太阳证”到“厥阴证”第一条就是《伤寒例》相关六经脉证的条文,其后罗列《伤寒论》原文;朱肱《类证活人书•卷一•经络图》在给出六足经图片,逐一引用《内经》等医著关于经络循行的论述后,逐条使用《伤寒论》方证解释《伤寒例》六经脉证;郭雍《伤寒补亡论•六经统论二十二问》详注论《伤寒例》,其后各经证治首先引用《伤寒例》六经脉证,作全篇的提纲;成无己《注解伤寒论》注释各条“之为病”首先使用《伤寒例》六经脉证内容作解。

同时,宋金元伤寒医家对隋唐医家遵《素问•热论》所创的“日传一经”说进行了批驳。如韩祗和、庞安常指出不可三日前后分汗下。朱肱《类证活人书》:“病人有虚有实,邪气传受迟速不等,岂可拘以日数!”主张病不必起自太阳,并从病人的体质和邪气盛衰的邪正斗争方面进行论述。王好古《此事难知》与尚从善《伤寒纪玄妙用集》在此基础上,进一步阐发为“太阳六传”学说。“太阳六传”学说,不仅否定了“日传一经”学说,而且对伤寒六经传变的规律性也提出了否定性的意见。但它却蕴含着这样一种思想:伤寒病都是由表入里传变的。“太阳六传”的理论对后世影响很大,目前刊行的《伤寒论》教材中也吸收了此论的主要精神。郭雍对“日传一经”的理论与临床实际不符的矛盾,提出传经理论中的“常”与“变”加以阐析,其实是在世俗尊经的情况下,纡曲地表述了否定意见。

3.2为与运气学说区别,明确提出《伤寒论》六经是经络

宋金元伤寒医家遵《伤寒例》,也就自然把三阴三阳认为是经络。《伤寒论》直称太阳、阳明、少阳、太阴、少阴、厥阴,并无六经、三阴三阳概念。六经、三阴三阳本源于《内经》、《难经》;宋后把它们引入《伤寒论》,并明确提出它们就是经络。一般认为,首先提出《伤寒论》三阴三阳是经络的是朱肱。其实,更早文献也有,此说提出后,曾长期流传于伤寒学术界。过去每当提及此说,多以为始于朱肱,实非如此。此说由谁创言,今已难于确定,但在朱氏以前的韩祗和所著《伤寒微旨论》中,已引有《伤寒受足篇》之文,创此说者认为:“今经中论伤寒病所传受,而不传于手之三阴三阳,古今未见其说焉!”于是据《素问》、《易经》等有关文字比附推论,断言:“以此为证,即寒毒之气只受于足之三阴三阳……。”首先把三阴三阳称为“六经”的是成无己。成无己注解《伤寒例》之“两感于寒”者,即谓“三日六经俱病”,以释原文之“三阴三阳、六脏六府皆受病”,承袭了《内经》六经之基本内涵,指代人体脏腑及其经络。所不同者,朱肱等医家延续隋唐医家观点,认为《伤寒论》六经是足六经,并提出“传足不传手”的观点;而至金刘河间等医家提出“既可传足也可以传手”的反对观点。庞安道、王好古均有伤寒病涉及手经的论述;而陶节庵则以时、季所主五行分境界为理论依据,认为寒邪可伤足经,但其传则可连手经。

为什么到了宋代医家要反复强调《伤寒论》三阴三阳是经络呢?推测其中原因,与当时五运六气学说盛行有关。对于五运六气学说的研究,约在后汉时期就开始了。据载,《素问》原有九卷,到全元起注解时已亡佚其第七卷。王冰七篇大论补入《素问》后,运气学说的理论系统便趋于完整了,因为这七篇大论的主要内容,就是“五运六气”学说。王冰注《素问》成于唐宝应元年(公元762),此后直到北宋初年(公元十一世纪前半期),差不多三百年间,运气学说未被医界广泛采用。宋初嘉祐年间(1056—1603),医家郝允、庞安常、沈括、杨子建等开始引用运气学说的理论来诠释疾病。元符二年(公元1099),刘温舒有阐述运气学说的专著。宋徽宗时,推行“天运政治”,运气学说得以盛行。政和年间宋徽宗敕廷臣修的《圣济总录》二百卷,开首即以大量篇幅,列入六十年运气图,包括主运、客运、司天、在泉、客主加临的变化规律,对当时医家影响甚大,可以说影响到整个医界。稍后的《圣济经》也辟有专篇论述运气。王安石变法以后,更把运气学说作为太医局考试医生的科目之一,供医学考试之用的《太医局诸科程文》中,每卷均有一道运气题。于是这种学说就大为盛行,甚至产生了“不读五运六气,遍检医方何济”之谚,运气学说也就成为医家之显学,为医家必修科目,临床治疗用药悉遵循之。在五运六气学说中,三阴三阳进指六气;五运六气学说成为显学,三阴三阳作为六气的含义也成了医家普遍知道的概念。这种情况下,如果不明确指出《伤寒论》三阴三阳是经络,就会造成误解。

3.3注重辨别表里,解表多用寒凉

《伤寒例》的核心思想是发表攻里。“此三经皆受病,未入于府者,可汗而已……此三经受病,已入于府,可下而已。”为此,宋金元时期伤寒家均认为辨别表里在外感病诊治中是最重要的。如韩祗和云:“凡治伤寒,若能辨其汗下者,即治病之法得其十全矣。”朱肱认为:“治伤寒须辨表里,表里不分,汗下差误。”(《南阳活人书•卷三》)。《类证活人书》辨表里在辨阴阳前,且所谓阴证阳证,系指三阴证与三阳证而言。他指出:伤寒有表证、有里证、有半表半里证,有表里两证俱见,或无表里证,更有表热里寒、表寒里热等证。其治法在表宜汗;在里宜下;半在里半在表,宜和解;表里俱见;随证渗泄……;特别对同一症状的表里辨证有较为深刻的阐述,如“均是发热,身热不渴为表有热,小柴胡加桂主之;厥而脉滑为里有热,白虎加人参主之。均是水气,干呕微利,发热而咳,为表有水,小青龙加荛花主之;身体凉;表证罢,咳而胁下痛,为里有水,十枣汤主之。”(《南阳活人书•卷三》)可见,辨表里证不能仅仅以某种症状为依据,而必须进行较为全面的分析。许叔微云:“伤寒先要辨表里虚实,此四者为急。”把表里虚实作为《伤寒论》辨证的关键和纲领。在《伤寒百证歌》中,他指出“脉虽有阴阳,须看轻重,以分表里”。至于在证情的辨析上,又有“表实、表虚;里实、里虚;有表里俱实,有表里俱虚”的区别。如成无己《注解伤寒论》把三阳为表可汗、三阴为里当下为原则,把太阴病提纲证注解为里实可下证。而元代尚从善的《伤寒纪玄妙用集》,最早将阴阳表里寒热虚实八者联系在一起,给予突出地位来论述伤寒证治。尚从善云:“治伤寒之法,分表里而施汗下……然后兼采脉而别阴阳,审虚实而别表里。”接着尚氏以麻黄汤、桂枝汤、承气汤、四逆汤为例,用八纲内容解释其病机证治的区别。

宋金元时期,伤寒相关医著中解表方药有很多不是《伤寒论》原著的寒凉解表方药。如韩祗和解表不用仲景方,倡伤寒乃郁阳为病,创辛凉解表治法。韩祗和《伤寒微旨论》云:“夫伤寒之病,医者多不审察病之本源,但只云病伤寒,即不知其始阳气郁结,而后成热病矣。”又说:“寒毒薄于肌肤,阳气不得散发而怫结,故伤寒反为热病也。”因此他得出结论:“伤寒之病本于内伏之阳为患也。”治宜宣散体内郁阳,清解郁热;忌辛温,宜辛凉。所以,韩祗和发汗解表,完全不用仲景《伤寒论》中的麻黄汤、桂枝汤、青龙汤等辛温解表的方药,而是自创辛凉解表方药,各方之中多有柴胡、薄荷、葛根、桔梗、防风、前胡、石膏、知母等偏于辛凉清解之品,实为辛凉解表。关于如何掌握伤寒治法,韩氏云:“凡治伤寒,若能辨其汗下者,即治病之法得其十全矣……前可汗篇,别立方药而不从仲景方;今可下篇中,不别立方药而从仲景方者何?盖太平之人,饮食动作过妄而阳气多,若用大热药发表,则必变成坏病,故参酌力轻而立方也。”其后的庞安常《伤寒总病论》、朱肱《伤寒活人书》将韩氏因春夏不同时节而分别创制辛凉清解方药的方法,改进为在仲景麻桂方中加石膏、知母、黄芩、葛根等药,其实质是变辛温发汗之方而为辛凉清解之剂,使古方得以新用,为后世所广泛遵从。刘完素倡言伤寒即是热病,亦自制辛凉清解方药,后世温病学更将辛凉解表视为基本法则。
 
4 明清中叶时期:否定《伤寒例》,提出多种六经说

明清时期的《伤寒论》研究经历几个重大转变:从广义伤寒到广义温病,从伤寒病到《伤寒论》书,《伤寒例》从尊崇到否定。伴随这些转变,《伤寒论》六经学说也发生巨大的变化,出现了一些认为六经不重在讲经络的六经学说。引发这一变化的是元末明初的王安道。王安道《医经溯洄集》“仲景立法考”,提出“法也,方也,仲景只为即病之伤寒设,不兼为不即病之温暑设”,将寒温论争的辨证施治之争,引向寒温病名之争。而且王安道还引发了《伤寒论》的错简与遵经之争。王安道提出这些学说的深层原因,都源于“麻黄桂枝汤难用”,为以辛凉清解为特点的温病学派的诞生奠立了基础。陶华在继承前人治疗温病经验的基础上,大力提倡辛凉解表,推动了温病学说的进步。吴又可著成《瘟疫论》,使人们对温热病的危害的认识更加成熟。而方有执、喻嘉言全力渲染仲景《伤寒论》为断简残篇,力主王叔和整理《伤寒论》是篡乱仲景伤寒学说,兜售私货,乃仲景之罪臣。究其实质,此期的外感病以及《伤寒论》研究,需要解决金元时期遗留的六经传变与表里的关系、辛凉解表的理论基础等问题,还要适应医学的发展,协调寒温关系,进一步系统化六经辨证,精细辨别各篇方证,并根据病机解释方剂的作用机理。这些问题显然是《伤寒例》不能够解决的。

4.1六经六部说:由表及里,三纲鼎立,使《伤寒论》方药普治温热病

方有执、喻嘉言提出六经六部说,程郊倩、周单海响应之。方有执六经六部说基本要点为:太阳合皮肤,阳明合肌肉,少阳合躯壳之内,腑脏之外,所谓半表半里者;太阴是脾,少阴是肾,厥阴是肝。三阳为表,“表道自外而内”,三阴为里,“里道自下而上”。认为六经可统百病,“一日二日三四五六日者。……非计日以限病之谓。证见如经为诊,不可拘日拘经以冒病。”(《伤寒论条辨•阳病阴病图说》)此学延续宋金元医家否定隋唐医家“日传一经”的思路,给出一个六经在解剖上一个由表到里、由上到下的基本传变关系,实际为六经与表里结合的产物。其渊源有两个:一是儒家六经的启发。《伤寒论条辨•阳病阴病图说》:“六经者,犹儒家六经之经,犹言部也。部犹今六部之部。”。二是华佗的“六部传变”说。孙思邈《备急千金要方》引华佗曰:“夫伤寒始得,一日在皮……二日在肤……至三日在肌……至四日在胸……五日在腹,六日入胃。”二者相同之处是传变次序都是由表到里、由上到下。

这个学说超出了作为经络所涵盖的范围,因此方有执虽然依据使用经络解释六经病症,但反复强调不可以把《伤寒论》六经之“经”断然直作经络之“经”看。《伤寒论条辨•阳病阴病图说》:“六经之经,与经络之经不同……若以六经之经,断然直作经络之经看,则不尽道,惑误不可胜言。”

不把六经之“经”断然直作经络之“经”看,也就否定了《伤寒例》及其六经脉证的提纲作用。方有执以其出于王叔和为根据,删掉《伤寒例》,并在《伤寒论条辨•削伤寒例》做出说明。同时提出“三纲鼎立说”。基本观点遵《辨脉法》所云:“寸口脉浮而紧,浮则为风,紧则为寒,风则伤卫,寒则伤荣,荣卫俱病,骨节烦疼,当发其汗也。”又孙思邈所言:“夫寻方之大意,不过三种,一则桂枝,二则麻黄,三则青龙,此之三方,凡疗伤寒不出之也。”的精神,认为一部《伤寒论》就是从风伤卫、寒伤营、风寒两伤营卫的病因病机来统率诸证的。于是,首先将风伤卫桂枝汤证、寒伤营麻黄汤证、风寒两伤营卫大青龙汤证作为太阳病篇大纲,进而其它各经亦仿此例。喻嘉言、程郊倩、沈明宗等亦从之。

这一三纲-六经的结构体系,是可以处置“百病”的。此亦与儒家三纲、六经关系相同。《伤寒论条辨•阳病阴病图说》:“六经者,犹儒家六经之经,犹言部也。部犹今六部之部。手足之分上下,犹宰职之列左右。圣人之道,三纲五常,百行庶政,六经尽之矣。天下之大,事物之众,六部尽之矣。人身之有,百骸之多,六经尽之矣。由此观之,则百病皆可得而原委。而斯道之一贯,不在掌握乎?但六经之于人身,无所不该。全在人随处理会。”这就使方有执、喻嘉言使《伤寒论》方药普治温热病的目的成为可能。喻嘉言《尚论篇》:“春夏秋之伤温、伤热,明以冬月伤寒为大纲矣;至伤寒六经中,又以太阳一经为大纲;而太阳经中,又以风伤卫、寒伤营、风寒两伤营卫为大纲。”于此就能振兴仲景学术,他说:“向也,大纲混于节目之中,无可寻绎,只觉(《伤寒》)其书之残缺难读。今大纲既定,然后详求其节目,始知仲景书中,矩则森森。毋论法之中更有法,即方之中亦更有法。通身手眼,始得一一点出,读之而心开识朗,不复为从前师说所瀹浸。假繇其道而升堂人室,仲景弥光,而吾生大慰矣!知我罪我,亦何计哉!”

4.2六经八纲八法说:以阴阳为总纲,重在辨证论治

陈逊斋认为《仿寒论》六经的涵义无非是八纲,指出《伤寒论》“六经者,阴阳寒热虚实表里之代名词也。”而日本医家喜多村氏亦认为“所谓三阴三阳,不过假以表里,寒热、虚实之意,固非脏腑经络相配之谓也。”此说是宋金元医家重表里辨证的延续,但二者不同。宋金元医家重表里辨证,以表里统阴阳、虚实、寒热;而明清八纲辨证,以阴阳统表里、虚实、寒热。其学术渊源可推至《周易》。《周易》乾坤为父母、化生其他六卦的结构关系,与八纲辨证中八纲与其他六纲的关系相同。张景岳把这种关系称为“两纲六变”。其作用是对六经病下具体方证进行更为精细的辨别。

伴随由宋金元医家重表里到明清医家六经八纲八法说,在治疗上宋金元医家所重汗下两法(或汗吐下三法),到明清也相应地成了八法、多法。钱天来说:“但就三阳三阴六经之证治,正变之不同,剖明其立法之因,阐发其制方之义而已。”但他认为仲景立法意义深广,不必拘于397法之数,他说:“大约六经证治中,无非是法,无一句一字非法也。其有方者未尝无法,而法中亦未尝无方。故以方推之,则方中自有法;以法论之,则法内自有方。不必拘于三百九十七也。若必支离牵合,以实其数,则凿矣。”(《伤寒溯源集》) 尤在泾《伤寒贯珠集》则以治法为主线,贯穿六经病证,认为若能掌握治法,则提纲挈领,如“百八轮珠,个个在手。”故他将自己研究《伤寒论》的著作,取名《伤寒贯珠集》。其特点是:以法类证,以证论治。如太阳病篇,分正治法,权变法、斡旋法、救逆法、类病法等五种;其它各经亦以法相贯,归类清晰,切合实用。

4.3 六经六经界说:由上及下,六经提纲,将《伤寒论》引申到杂病

柯韵伯袭方有执之意,以为六经之经是地面经界,强调《伤寒论》三阴三阳的理论,是分区地面,所赅者广,虽以脉为经纪,而不专在经络上立说,并以地理比类人体,阐《伤寒论》六经是为经界之经。《伤寒论翼•六经正义第二》:“请以地理喻,六经犹列国也。腰以上为三阳地面,三阳主外而本乎里。心者三阳夹界之地也。内由心胸,外自巅顶,前至额颅,后至肩背,下及于足,内合膀胱,是太阳地面。此经统领营卫,主一身之表症,犹近边御敌之国也。内自心胸至胃及肠,外自头颅,由面至腹,下及于足,是阳明地面。由心至咽,出口颊,上耳目,斜至巅,外自胁内属胆,是少阳地面。此太阳差近阳明,犹京畿矣。腰以下为三阴地面,三阴主里,而不及外。腹者三阴夹界之地也。自腹由脾及二肠魄门,为太阴地面。自腹至两肾及膀胱溺道,为少阴地面。自腹由肝上膈至心,从胁肋下及于小腹宗筋,为厥阴地面。此经通行三焦,主一身之里症,犹近京夹辅之国也。太阴阳明,同居异治,犹周、召分政之义。四经部位,有内外出入,上下牵引之不同,犹先王分土域民,犬牙相制之理也。若经络之经,是六经道路,非六经地面矣。”

这个学说是柯韵伯在方有执六经六部说基础上建立的。柯韵伯依旧否定《伤寒例》,“叔和不知仲景之六经,是经界之经,而非经络之经,妄引《内经•热病论》作序例,以冠仲景之书,而混其六经之症治。”其儒家六经源头追到《周礼》:“夫一身之病,俱受六经范围者,犹《周礼》分六官而百职举,司天分六气而万物成耳。”医学源头追到《素问》的《皮部论》等篇,“然仲景既云撰用《素问》,当于《素问》之六经广求之。按《皮部论》云:皮有分部,脉有经纪。其生病各异,别其部分,左右上下,阴阳所在,诸经始终。此仲景创立六经部位之原。”否定方有执三纲说,提出六经提纲说,“仲景六经各有提纲一条,犹大将立旗鼓使人知有所向,故必择本经至当之脉症而标之。读书者须紧记提纲以审病之所在。然提纲可见者只是正面,读者又要看出底板,再细玩其四旁,参透其隐曲,则良法美意始得了然。”而且把适用范围从温热病扩展到所有疾病,“原夫仲景之六经,为百病立法,不专为伤寒一科。伤寒、杂病,治无二理,咸归六经之节制。六经各有伤寒,非伤寒中独有六经也。”《伤寒论》中“凡条中不冠伤寒者,即与杂病同义。”《伤寒论》“是六经之为病,不是六经之伤寒。”《伤寒论》的“六经提纲”证,也是“六经分司诸病之提纲,非专为伤寒一症立法也。”柯韵伯推测仲景原义说:“盖伤寒之外皆杂病,病名多端,不可以数计,故立六经而分司之;伤寒之中最多杂病,内外夹杂,虚实互呈,故将伤寒杂病合而参之,正以合中见泾渭之清浊,此扼要法也。”

4.4六经气化说:独立的六经气化天人同构的体系

以张志聪、陈修园为代表的一些注家,根据《内经》六气标本中气的气化理论解释《伤寒论》中的六经。他们认为三阴三阳,六经六气,天地之间有,在人身之中亦有。无病则六气运行,上合于天;若外感风寒,更以邪伤正,始则同气相求,继则从气而入经,由经而入脏。例如:“太阳之上,寒气治之,中见少阴”。太阳病从本气,故必有恶寒;寒邪郁于太阳之经,邪正相争之发热则是从标;太阳病不解,可内陷少阴,故“中见少阴”。陈修园甚至说:“六气标本中气不明,不可以论《伤寒论》。”(《伤寒论浅注•读法》)因此强调六经与气化的密切关系,陈修园指出,“六气之本标中气不明,不可以读《伤寒论》。”

《伤寒论》六经气化说渊源于《素问•六微旨大论》。《六微旨大论》中的气化学说本是就自然界气化而言,只论述有天六气气化、人体六经命名和天人相应与同构,与人体脏腑经络不同。六经气化学说是部分研究《伤寒论》的医家在天人相应与同构理论指导下,将《素问》六气气化和《伤寒论》三阴三阳病脉证并治体系具体结合的结果,是中医学术的发展。他们创立的六经、六气天人同构的体系,是完全独立于以五行五脏为核心的脏腑辨证体系的。
 
5 清末民国时期:受西学影响,明确提出六经“非经”,强调实证

西学东渐,必然导致伤寒学研究方法、研究内容等的变革。西方医学在实证上的长处,使中医学中的阴阳五行、六淫七情、脏腑经络学说受到贬斥与否定。这对六经学说的影响便是,有医家明确提出六经不是经络。章太炎在其《猝病新论》中指出:“仲景本未直用‘经’字,不烦改义”,强调仲景所称三阴三阳不应径称之为“六经”。然后否定六经气化说。章太炎氏认为张志聪、陈修园之伤寒六经气化学说“假借运气,附会岁露,以实效之书变为玄谈”。陆渊雷说:“太阳阳明等六经之名,其源甚古,而其意所指,递有不同。最初盖指经络,六经各分手足为十二,为针灸家所宗,《灵枢》、《甲乙》诸书及《素问》中大部是也;其次指气化,即太阳寒水,阳明燥金之等,为司天在泉,运气家所宗,王冰附入《素问》之天元纪等大论是也;最后则指热病之证候群,为汤液家所宗,《伤寒论》及《素问•热论》是也。名则犹是,交则递异,故本论六经之名,譬犹人之姓名,不可以表示其人之行为品行。热病之六经,亦不可望文而释其义。”“仲景沿用六经旧名,与《素问•热论》名同而实异,殆所谓无以名之而强名之者,故六经之名,有名而无义,注家望文生训,可发一笑。”

当然也有支持六经气化学说的医家。无论是反对六经气化的医家还是承认六经气化的医家,都以实证为第一重要因素,这显是受到了西医学的影响。近代之阶段说、病理层次说、位向性量说、症群说等,显然具有现代西医学的印记。

结论:《伤寒论》六经学说是与中医学同步发展的。《伤寒论》六经体现汉末经络学特点;隋唐时期,本《素问•热论》,逐一定经,主日传一经;宋金元时期,本《伤寒例》,明确六经是经络,临床重辨表里;明清中叶时期,否定《伤寒例》,提出多种六经说;清末民国时期:受西学影响,明确提出六经“非经”,强调实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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