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人好奇地问我做中医治疗时是如何用气功冥想给人治病的。我会陆陆续续写些短文,给你们展示几个我曾在某个城市某个诊所工作时所经历的一些小小片段吧。M是西方人,有一双傲慢的明亮的蓝眼睛。我还没有见到她时,有同事就警告过我,说她是个超爱向老板抱怨的人。
搞推拿的N说,“有一次她居然向老板抱怨,说我治疗时外面修剪树木的声音太大了。请问,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啊?”
所以,第一次见到M时,我也稍微有些忐忑。我小心翼翼地问她有什么问题需要我帮她解决,她却很干脆地答:“我很好,啥问题都没有。”
我奇怪地看着她:“啊,那您来找我……?”
她不客气地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找你来了。我看到你的简介上写着喜爱诗歌创作,我有时候也涂涂画画。或许是有点好奇吧?所以我就来了。”
我微笑了,“很荣幸碰到您这样的病人啊。您真的没哪不舒服?我今天能为您做点什么呢?” 她是自费看病而非有医疗保险,我想,不会有谁愿意花一小时一百多块加币来找人聊诗歌吧?
她既然不给我症状,我就只好给她触诊找症状了。好不容易在左小腿的肝经上找到了一个痛点。
“您的情绪有些压抑吗?”我说,“肝经不畅,一般表明患者有些情绪方面的障碍。”
她不置可否,我只好在她的小腿上扎起针来。扎完针我就给她做了一点呼吸方面的观想,为了防止她的情绪抑郁,我有意叫她多做一点金色阳光的观想。
做完后她一句话也不说就走了。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感觉如何。我想,她今天虽然没有抱怨我,但这样的病人以后肯定再也不会回来找我了。
谁想到下个星期她又约我了。她约的是上午十点。疫情期间,为了保证社交距离,病人都是在诊所外面等待。到九点五十分,我打开门,在门边看了一下,没有人。倒是远远地在停车场对面有个女士靠着一辆车子在盯着天空看着。因为隔得远,我也不确定是不是她,我问前台,“那是M吗?” 前台说,“不大像。” 我就又回房间去做准备工作了。十点过五分她还没来,我又去门边看了一下,还是只看到远远地一个女人站在那里看着天空。我把门打开,她也不朝我看一眼。我只好请前台给M打电话,问她是否在路上了。结果怎么样?M真的就是那个站在车边等待的人。
她进来了,当然是一副满不高兴的样子,张口就跟前台抱怨,“你们的赵医生让我等了足足半个小时!” 我看看手表,十点十分。这次治疗一共是45分钟,除掉晚到的十分钟,就是35分钟。而她得付100块钱。我心里也有些不忍,但也没办法,只好说,“M,对不起,我没想到你会站在那么远的地方等我。我出去看了两次,你都没朝我看一眼。”
她愤愤地说,“你上次不是叫我观想太阳吗?这次好不容易见到太阳了,我就特意多看了几眼。阳光下还有两只雄鹰呢,它们飞得好漂亮!”
啊,真的碰上一个诗人了,我又惊又喜。
但这个诗人自己并不是很惊喜,而是满脸阴云密布,愤愤不平我让她等了那么久。
还是跟上次一样,她板着脸说,什么症状也没有。我给她的肝经推拿了一下,扎了针,然后我说,“咱们做气功吧,亲爱的M?”
我先调她的呼吸,把她带到一个宁静平和的充满阳光的境界,然后开始低声跟她讲一个小故事:
“从前,有一只小雄鹰,它非常非常小。它有点儿懒,不大喜欢飞,而爱在地上找食吃。可是,每当它落在地上时,总是充满了惊险和危机:不是小孩在追逐它,就是有蛇想吞没它,也有的人差点踩到它,甚至还有猫儿狗儿老鼠都想扑过来戏弄它。它万分沮丧地向母亲诉说,因为它太小,别人都在欺负它,不把它当一回事儿。它母亲听完后笑了,说,‘亲爱的孩子,你经历的这一切太正常了。当你落在地上时,你会暴露于一切危险之下,正如你说的,连小小的老鼠都敢戏弄你。可是,孩子,你完全可以不这样啊。你不是会飞吗?你总可以展开翅膀飞起来,翱翔在无边无际的宇宙中,那时,你就是自己的主人啊,那时,谁还能够侵犯到你呢?’”
M安静地躺着,口罩下面看不出有什么表情。
我继续说:“M,这是一个小雄鹰的故事,今天你为了看阳光下的两只雄鹰,而让跟我的约会晚了十分钟。可是,其实并没有晚是不是?我觉得,这不过是你主动提前开始了治疗。”
M在口罩后面叹了一口气,闷闷地说,“人不是禽类,人是不可能飞的。”
“可是,人的思想是可以飞的。我们的精神,我们的意识难道不可以飞起来吗?所谓飞,就是跟一般人不一样,不随波逐流不得过且过不人云亦云。人跟鸟一样,当他把自己放得太低太矮了,那就是说,当他过分专注于那些有形的东西,他就容易迷失在沮丧和痛苦中。可是,一旦他学会了飞翔,他就跟鸟一样自由自在了。当你让自己的意识境界不断地提升,那么,总有一天你会发现,没有任何烦恼、动荡、恐惧能触碰到你,因为你翱翔在它们之上,你是自己的思想的主人,你飞得又高又远心里一片晴朗……”
那天跟我做完治疗后,M依然没说什么,但却是含着眼泪离开的。我感觉她出去时的步伐比来时显得轻快多了,而经过前台看到老板时,也没有抱怨我半句。我很感激她,心里期待什么时候还可以再次见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