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匮要略》的读法及注本
刘霭韵
本书是一千七百多年前的古医籍,文辞精练,义理深玄。《经籍纂诂》曰:“时有古今,犹地有东西、有南北。相隔远,则言语不通矣。”初阅《金匮要略》,读者心中自会产生不少疑团,故必须了解其文法。《金匮要略补正》云:“读仲景书者,总宜知其文法,乃能识其言外之意。”又曰:“知其文法,则全书之旨,如桶底脱矣。”
首先要运用训诂(即解释字义)的方法,明白字的本义、引申义以及多义字、通假字的应用。例如“烦”字,在本书中多见,但字义不一,有训为“热”、“剧”、“动”、“乱”、“闷”等的不同。“劳之为病,其脉浮大,手足烦”(《血痹虚劳病脉证并治第六》)中,释为“热”,“手足烦”即手足热;“风湿相搏,身体疼烦,不能自转侧”(《痓湿暍病脉证治第二》)中,释为“剧”,“疼烦”即疼剧;“蛔厥者,当吐蛔,令病者静而复时烦,此为脏寒,蛔上入膈,故烦”(《趺蹶手指臂肿转筋阴狐疝蛔虫病脉证治第十九》)中,释为“动”,是“静”的反义词,指躁动不安的症状;“妇人乳中虚,烦乱呕逆,安中益气,竹皮大丸主之”(《妇人产后病脉证治第二十一》)中,释为“乱”,“烦”“乱”两字同义;“阴气孤绝,阳气独发,则热而少气烦冤,手足热而欲呕,名曰瘅疟”(《疟病脉证并治第四》)中,则释为“闷”,“冤”古通“悗”,闷也,“烦”“冤”两字为同义复词。
古人撰文还善用修辞表达,读古籍若不明修辞,理解仅拘于一字一词,随文敷衍,则大乖本旨。本书中最为难解的,也就在于形式多样的修辞手法。如互文、借代、连及、双关、相形、避复、错综、分承、倒装、省略、举隅、顶真、夸张、比喻、摹状等,原文中多见运用。只有掌握了古汉语修辞手法,才能正确理解仲景原旨。如《肺痿肺痈咳嗽上气病脉证治第七》篇[02]条“风中于卫,呼气不入,热过于荣,吸而不出”,这是一种挟句形式的互文。第一与第三句互见风热侵入荣卫,第二与第四句互见呼吸不入不出(实则是难入难出),其本意是风热侵入荣卫,出现呼吸困难的症状。又如《百合狐惑阴阳毒病脉证治第三》篇[10]条“狐惑之为病……其面目乍赤乍黑乍白”,其中“面目”二字当着眼于“目”,言“目”而连及“面”,这是一种连及的修辞形式;“乍”,或也,其意是“目或赤或黑或白”,表明狐惑病眼部病变的全过程。其下[13]条原文可证。“目赤”即“初得之三四日,目赤如鸠眼”。“目黑”即“七八日,目四皆黑”。“目白”即“脓已成也”。由此亦可见阅读古籍要前后联系,相互补充,将一篇之上下段,一段之前后句,相互呼应,视为整体。
当然,研读医学典籍还要结合医理,文理要以医理验证,求得两者统一。如《腹满寒疝宿食病脉证治第十》篇首条“趺阳脉微弦,法当腹满,不满者,必便难……”,从字面理解,腹满与便难不能并见,而临症所见则恰恰相反,腹满病往往伴有大便难,故“不”字在此与“丕”通用,丕即大。“不满”即大满,“必”为连词,与“则”同义,其意是腹满者则兼大便艰难之症。一字之差,义不相同,正如《助字辨略》云:“一字之失,一句为之蹉跎;一句之误,通篇为之梗塞。”
对于本书中的医理还要活读活解,既要掌握其规矩准绳,又要领会其圆机活法,不能拘于某方某药,要触类旁通,举一反三。例如《妇人产后病脉证治第二十一》篇[11]条“产后下利虚极,白头翁加甘草阿胶汤主之”,白头翁汤燥湿清热,本是治热利的常用方,产后得热利理应可用,但加甘草、阿胶于理难解。探其本义,甘草可补气,阿胶以养血,仲景提示后人在治疗产后下利时,除燥湿清热为定用之法外,当虑其气血两虚,并非必加甘草、阿胶二味。正如《金匮要略浅注》云:“读金匮书,读其正面必须想到反面,以及对面、旁面。”
另外,研读《金匮要略》,还可参阅前人的注解。《金匮》的注本历来较少,比之《伤寒论》仅十之一二。近代胡毓秀《金匮要略集注折衷》曰:“释《伤寒》者,代有其人,而自宋逮今,释《金匮》杂病者,寥不数靓,则此书之难解可概见矣。”《金匮》注本自明初赵以德首起注释,至今约六七十种。早期注本以经解经,阐发精义为重。如《金匮要略论注》(徐彬注)、《金匮要略直解》(程林注)、《金匮玉函经二注》(赵以德注、周扬俊补注);晚近注本以验证临床、沟通中西见长。如《金匮要略浅注补正》(陈念祖注、唐宗海补注)、《金匮要略今释》(陆渊雷撰)、《金匮要略新义》(余无言著);日本注本则以重视考据、汇集诸说而著称。如《金匮玉函要略方论辑义》(丹波元简撰)、《金匮玉函要略述义》(丹波元坚撰)、《金匮玉函要略方论疏义》(喜多村直宽著)等;此外,尚有辨析方药的专注,如《绛雪园古方选注》(王子接注)、《经方例释》(莫文泉撰)等。这些注本皆可作为阅读《金匮要略》的重要参考资料。
--本文摘自《金匮要略译注(修订本)》(上海古籍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