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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门雪遗稿五篇

花香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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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5/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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胎前篇

妇人胎产,列为专科,代有名家。妇科之书,浩如烟海,非能以数言尽也。《金匮》亦列妇女一门,明乎胎产之证,虽非专家,而其大旨,亦当知晓。故今所言者,乃仅释《金匮》之妇人病耳。妇人门共分三证,即妊娠、产后及杂病也。妊娠、产后均为妇人所独有,杂病治法,本同男子,惟有独为女性所有之杂病则不得不别出治法。

今先言妊娠。妊娠即胎前也。胎前之证虽多,大要不出三种。一为因胎而成病者,一为因病而伤胎者,一为病不关胎,病自病,胎自胎,而治病之法,恐有妨胎,故不得不另设治法者。胎前各证,无能出其范围者矣。

《金匮》妊娠篇第一条,乃言妊娠之脉证,因其脉证,而藉以断其妊娠,并及治法及救误。其原文曰: “ 妇人得平脉,阴脉小弱,其人渴,不能食,无寒热,名妊娠,桂枝汤主之。于法六十日当有此证。设有医治逆者,却一月加吐下者,则绝之。 ” 按此条文义,有许多不可通处,按之事实,亦无大用,只能阙疑,存而不论可也。如妊娠本非病,何必主桂枝汤?即用桂枝,何以无寒热?六十日当有此证者何证?岂即阴脉小弱,其人渴,不能食之证耶?此证二月之间,殊不多见,不知何所见而云然。况即有之,亦非要病,何以无病而医,竟至医治而逆耶。加吐下则绝之之 “ 绝 ” 字尤为费解。或谓绝其病根,或谓绝其医治,或又谓绝其妊娠。聚讼纷纷,莫衷一是。实则《金匮》为医家之书,非训病家者。绝其医治,乃告病家之言,非以训医者,意不相合也。若谓药苦,当勿药有喜,于妊娠本可通,何以又用桂枝汤,又何以云医治逆者。有逆必有顺,必非勿药之证矣。若云绝其病根,则语太浑融,何病不当去其病根?何治不当去其病根?而必谆谆于致误之后乎,意亦不当。惟绝其妊娠之一解,尚无破弊,但亦无益于事理,故吾谓可存而不论。揣其大意,则其中恐有缺义,而辞意可分两段:首一段,乃以脉证断妊娠之是否,次一段,则言妊娠恶阻之治法也。何以言之?妇人得平脉,是脉不病也,月事不见,虚者当见虚脉,瘀者当见涩脉,今脉无病象,而月事不来,即其停也非病可知,当属妊娠无疑矣。此即《素问 · 腹中论》 “ 身有病而无邪脉 ” 之义。断孕论脉,以此最确。余若寸口脉动,阴搏阳别诸法,虽出经文,却难必其有验,只以月事不至,脉无病象,断之最效而最易行,故仲景取之也。此第一段,以脉证断妊娠是否之义也。二段则言恶阻,原文 “ 于法六十日当有此证 ” ,而不明言其何证,惟推其语意,则此证为妊娠二月所必见者,故曰 “ 于法六十日当有此证 ” ,可知其证必普通常有,而非奇异之证矣。妊娠二月最常见者,莫如恶阻,则呕吐喜酸恶食是也。原文又谓: “ 医治逆者,却一月加吐下 ” ,吐而曰加,可知原来本吐,特因其医治不合,故加重耳。吐则恶阻也,六十日当有此证,而证中有吐象者,即不明言,无论何人,亦知其恶阻矣。女子以肝为先天,受胎之后,血养胎而不涵木,肝体亏则肝用强,犯胃则呕,胃受剋则恶食,肝体虚,求助于食则喜酸,孕则经停,经停之后,精华则养胎元,其中浊气无从发泄,乘肝之逆而犯胃,胃虚正不胜邪,则呕吐作矣。其必发于六十日者,以六十日为肝胆养胎之时也。由此言之,恶阻之因,虽由于经阻,而恶浊之气上逆,血不养肝,木来乘土,胆胃不降,尤为恶阻之主要病因也。桂枝汤方中,桂枝辛通,初受胎时,凝结未牢,不可轻用。甘、枣味甘,呕家所忌,唯生姜和胃降逆,去秽恶,芍药和肝,为必用正药。全方却不足取,不能盲从。恶阻轻证,不治自愈,二月一过,其证自平。重者日夜呕恶不绝,上逆甚则下必脱,恐致殒胎,非药不可。其治亦不出柔肝和胃,芳香鬯中数法。惟一切行气破气滑利之品,当忌用耳。半夏为止呕主药,后人以动胎忌之,甚可惜。或谓姜制则不碍胎,亦理想之谈,惟众俗所趋,不得不随波逐流,实则不必忌也。妊娠篇第二条: “ 妇人宿有癥病,经断未及三月,而得漏下不止,胎动在脐上者,为癥痼害。妊娠六月动者,前三月经水利时,胎也。下血者,后断三月,衃也。所以血不止者,其癥不去故也。当下其癥。桂枝茯苓丸主之。 ” 此条则言妊娠之变证,而非谓寻常之病矣。古文太简,又多脱落,后来解者,无一人能明白通畅,反致惑人,不如不释。今特为解释如下。知仲景之文深有至理,固非模棱之语、敷衍之词也。未释此条之先,当知妇人受胎之种别,平时经事调匀,停后毫无病脉,经停而受孕者,常也,然有居经者,三月一至,有避年者,一年一至。当详问平素,不能以其经停即谓之孕也。又有垢胎者,受孕之后,经行如常,经并不停,胎已渐长,不能以其经行而断其无孕也。此条所言之妇人,则垢胎之体耳。其曰: “ 前三月经水利时胎也 ” ,明谓其经行之时,即以受胎矣。垢胎之体,孕后仍当经行,今行而又停二月余,是与素体不合,可知其停,并非因孕而停,乃凝瘀而蓄耳。平常之人,经停受孕之后,而得漏下,则为半产,急宜固胎为主。今体与平人不同,停不因孕,而为瘀凝,即见漏下,亦宿瘀泄,非殒胎也。故申之曰: “ 下血者,后断三月衃也。 ” 明言其所下之血,乃停三月之瘀蓄,是衃而非胎矣。按之常理,胎动当在六月,动时当在脐下,今经断未及三月而动,动又不在脐下,而在脐上,其故何哉?盖其中有二因存焉。胎动应在六月,今未及三月而动,在常人本为不合,若在垢胎之体,则知其受胎之日远在前三月经行之时,益以经断之二月余,是亦六月矣。从其经断三月之不当动,而推得其受孕不在经断之时,非妙法欤。胎无三月能动之理,今虽未及三月而动,实则仍六月也。此理历来注释者均无人知,犹谓三月而动,为胎之变,或谓三月而动,乃衃非孕,最为无稽之谈。仲景妙文,精华内蕴,为后人所湮没丧失者,众矣。此其胎动在未及三月之理也。至其动在脐上者,则另有因。原文不谓其人宿有癥乎?癥者真也,瘀血所结之痞块也。胎动本在脐下,今反在脐上,又询知其人素有癥结,则知其动在脐上者,乃癥痼在下逼其胎向上而动耳。癥碍血行,故经断三月。经断三月,衃留益多,满而外泄,故得漏下不止。是既经之停、经之漏、胎之不安,均属癥痼为害。庆父不去,鲁难未已,不去其癥,病无已时也,故曰当下其癥。下癥当用去瘀之品,有胎之体亦无碍。《内经》曰: “ 有故无殒,亦无殒也。大积大聚,其可犯也,衰其大半而止。 ” 所主桂枝茯苓丸,方中祛瘀之品,不过桂、芍、丹、桃。其所以不取用大黄、、芒硝等猛剂,殆亦衰其大半之意耳。其言甚可思,凡有孕而当行攻下者,盖当以此为法乎。

其第三条曰: “ 妇人怀妊六七月,脉弦发热,其胎愈胀,腹痛恶寒者,少腹如扇。所以然者,子脏开故也。当以附子汤温其脏。 ” 此条文字,本极明显,无须注释,意谓怀妊腹痛,证有由于子脏开而得者。其症状原因治法,均详列无遗,照病断证,照法施治,固甚易也,乃为后人一注,便生错误。其胎愈胀,非病象也,乃以为病象,少腹如扇,解作阵阵作冷,如扇扇之,尤误。乃千篇一律,更无独出手眼者。仲景有知,亦当呼冤于地下,今特为正之。怀妊至六七月,其胎已渐长大,非复从前之渺小,故曰其胎愈胀,并非谓其病胎愈作胀也。胎长大则胀,胀则子脏开,不观妇人临产之日,先有白汁淋漓不绝之象乎。则胎胀子脏开,液不藏之原因也。因胎胀而子脏开,因子脏开而受寒,述其因也。恶寒发热,有似表证,脉不浮而弦,弦者寒也。更见腹痛,知其寒在里也。少腹如扇,乃言少腹一起一落,高低急促,与呼吸相应也。如扇乃象形,与鼻扇之扇同一解释。里寒腹痛,脉弦,而见少腹高低,起落如扇,则知寒入子脏,挟冲而动,肝木横逆,胎儿不安,势非轻浅,盖妊娠腹痛之重证,急宜温其子脏之寒。即见寒热,但里重于表,仍从里治。况其寒热,无头痛骨楚之象,非必表证,仍因腹痛脏寒而起者耶。故曰: “ 当以附子汤温其脏 ” 。附子汤方缺而未见,或谓即伤寒附子汤。以药证之,附子温脏寒,为君;白芍和肝止腹痛,为臣;参术温脾固胎,为佐,固极相合,其信然欤。此条本明显无奇,惟历来注释者,均以少腹阵阵作冷,如被扇之状释子脏如扇之证,穿凿附会,点金成铁,为可异耳。

第四条曰: “ 师曰:妇人有漏下者,有半产后因续下血都不绝者,有妊娠下血者,假令妊娠腹中痛,为胞阻,胶艾汤主之。 ” 此言妊娠腹痛,有胞阻之证也。《医宗金鉴》妇科谓 “ 妊娠腹痛曰胞阻 ” ,大误。要知胞阻乃妊娠腹痛之一证,非尽腹痛均可谓之胞阻。古人解经,可笑如此。本条主要论述妊娠腹痛下血之证治,余俱陪衬文字。胞阻二字,照字面解之,乃阻胞中之气血,似乎当用通利,但以见证及所用胶艾汤方合之,又似不协。愚意当以方证相合为主,不必定从名称上着想,若但以胞阻病名论治,必不能见下血之证,即见下血之证,亦当如前一条因癥下血之论治,和能主胶艾汤。今以方证合之,当是血虚气滞。其下血乃冲任不摄,血不归经。血若不止,必有殒胎之险。方中重用地黄补虚恋胎为君,归、芍、胶、艾养营和肝为臣,佐川芎以行滞气,艾叶以温子脏,且炮黑姜又能引血归经,乃一补多行少之方也。此放即胶艾四物汤,女科以之统治调经、胎、产一切虚寒腹痛下血之证,无不效如桴鼓。本条胞阻既用此方,其证又相同,则其病因,断无纯属气血阻于胞中之理,当舍名取实可也。

又有土湿木菀,木陷土中之痛,脾主湿,脾虚则湿聚,肝主血,木郁则土菀。如第五条所谓 “ 妇人怀娠,腹中 痛,当归芍药散主之。 ” 者是也。 痛者,绵绵而痛,痛无休时也。方用归、芍养血和肝,川芎以行血中之滞气,苓、术健脾,泽泻以泻土湿之有余,亦肝脾并治之法也。方中分量,芍药最重,和肝脾为君也。泽泻次之,渗土湿为次也。其意岂不昭昭若揭乎。从第三条起至第五条,均言妊娠腹痛之证,而各各有别:有子脏开而受寒者,宜附子汤温子脏;有下血腹痛者,为胞阻,宜胶艾汤调冲任;有土湿木郁者,宜当归芍药散和肝脾。推而广之,其变化无涯举矣。

本文: “ 妊娠呕吐不止,干姜人参半夏丸主之。 ” 半夏降逆和胃,干姜温中祛寒,人参补中益气,方只三味,以其功能推之,则知此条,所谓呕吐不止者,证系脾胃虚寒之呕吐,故以扶正祛寒、和中降逆之方法治之。又可知此条所指之呕吐,必见呕吐清水,苔白脉迟诸虚寒证,方可用此法也。


本文: “ 妊娠,小便难,饮食如故,当归贝母苦参丸主之。 ” 此条眼目在 “ 饮食如故 ” 四字。盖小便难为脾肾阳虚,膀胱宣化失司,则必见食少纳减之证,今饮食如故,肾阳能蒸动可知。肾阳自足,则不当见小便难,可知其并非肾阳不足、膀胱不能宣化。又无身重腹满之证,则更非水气不行。以其所用方剂证之,当归行血疏肝,贝母解郁化痰,苦参清火泄热,是一疏肝解郁泄热之方。乃知其小便难者,为郁结伤肝,肝失疏泄,五志化火,火郁不申之证矣。推其证侯,小便难之外,必兼烙热黄赤之象,脉必弦数,苔必黄,舌必绛,方合肝郁化火、郁结不舒之证,方可用当归贝母苦参丸之法,后人柴胡清肝、龙胆泻肝等方,均从此脱胎者也。

本文: “ 妊娠有水气,身重,小便不利,洒淅恶寒,起即头眩,葵子茯苓散主之。 ” 此论胎前有水气之证,即后世所谓子肿、子满、子气各证也。小便不利而见身重,水湿不能宣化而溢于腠理也。水湿内蕴,阳气痹塞不通,则洒淅恶寒,水湿伤阳,清气不得上升,则生眩晕。但用葵子茯苓散淡渗水湿,水湿去则诸病悉愈。惟葵子滑利,胎前所忌,后人每不敢用,且胎前肿满,每起于七八月间,太阴司胎之时。脾肺气虚,亦生肿满,便不能再行渗利。后贤薛立斋谓:胎前作肿,纵生水湿,终属脾虚。所定全生白术散(白术、茯苓、大腹皮、橘皮、姜皮),四君子、六君子等汤,均为健脾之剂,颇能高出一筹。实则肺气虚不能行其津液,水精不布者,尤居多数。前人有以春泽汤去桂枝治子肿,寓有深意,可以取法。胎前作肿,不外健脾渗湿、顺气安胎八字。如《济阴纲目》所言:但一泻气利水,则愈。此谬论也。


本文: “ 妇人伤胎,怀身腹满,不得小便,从腰以下重,如有水气状,怀身七月,太阴当养不养,此心气实,当刺泻劳宫及关元,小便微利则愈。 ” 此条亦属胎前子满、子肿之类,惟与用葵子茯苓条有虚实之辨矣。此言伤胎,非胎伤之后始见各证,乃先有腹满等证,然后伤胎,乃倒装文法。能通其文理,则意义自明。人身之水,化而下行为溺,水中之阳,化而上升为气。气为水所化,故仍化为津液,气结子胎,亦结为水衣,实积气以举胎也。故将产先破水衣,护胎亦赖水衣,水衣护胎而不坠者,气统血故也。若有形之水不行,则逼胎下坠,气陷而不升,则胎不举,故曰伤胎。推原水之不化,由于肺不通调,而肺不通调,又由于心火剋金,故刺泻劳宫、关元,以泻火行水。劳宫心穴,关元肾穴也。刺法不传,代以汤剂,则养肺清心、导心府、宣膀胱,在所必用。昔人谓胎前宜凉,实本此义。惟数典忘祖,不知所自出耳。文中身重,或谓 “ 重 ” 即 “ 肿 ” 字,古文通用,且 “ 重 ” 即有水湿之象,义本通也。

本文: “ 妇人妊娠,宜常服当归散主之。 ”“ 妊娠养胎,白术散主之。 ” 此二条,言胎前通用养胎之法也。当归散用归、芍和营,川芎行气,黄芩清热,白术安胎,乃胎前体热者之法也。芩、术为安胎之药,人多知之,以胎前多热,热则伤胎元,胞系于脾,虚则胎坠。故用黄芩清其热以保胎,白术健其脾以举胎也。但胎前虽属热者多,亦有寒湿之证,如第二条白术散,用白术、牡蛎以燥湿,川芎温血,蜀椒去寒,则胎前寒湿者之方治也。仲景列此养胎二方,极有深意,恐后人之偏凉畏热,故出一当归散以清热,即出一白术散以治寒水,以示无偏之意。而识医之用药,有经有权,不能以一言蔽之也。二方之中,同用川芎,川芎温行,后人忌用,不知补中无行,便成呆补,且平时不疏利气机,临产必多窒碍,故二方均用川芎,以示行动之药,不必尽忌。用之有法,碍而不碍也。仲景著书时,一若预知后人有胎前忌热,忌通行之陋习,而先为此以矫正之,不亦异哉。妊娠门中,共文十一条,方十首,丸散居七,汤居三。盖汤者荡也,妊娠当以安胎为主,攻补皆不宜骤,缓以图之耳。

尚有一条在妇人杂病门中,亦当移入胎前,即转胞之证是也。本文: “ 问曰:妇人病饮食如故,烦热不得卧,而反倚息者,何也?师曰:此名转胞不得溺也。以胞系了戾,故致此病。当利小便则愈。宜肾气丸主之。 ” 此言胎前转胞之证治也。下不得通,则反上逆,因不得溺而见烦热,不得卧,倚息,则病在上而本在下。其病因盖由胎重压胞。胞者,脬也。胞系了戾不顺,胞为之转,胞转则膀胱宣化不利,故不得溲溺。水气无有出路,反从上逆也。肾气丸化气通阳,气壮举胎,胎举则膀胱宣化得行,小便通利,下通则上病自愈。此以肾气丸利小便之意,非谓但利小便即可以治转胞也。其证少腹必坠胀难忍,小溲点滴。其病因亦不止胎重压胞一源,惟胎前者居多数耳。《甲乙经》云: “ 转胞不得溺,少腹满,关元主之。 ” 明言转胞有少腹满之形,且当从肾脏主治。关元肾穴,仲景肾气丸有本矣。后人论此证,则有虚实之分。如饱食疾走,忍尿入房,忍精不泄脬热闭塞,均实证也。血少气虚,胎气不举,下压膀胱,则为虚证。治法除肾气丸外,有以沉香、木香利气者,有以盐汤探吐开上,上窍开则下窍利者。而丹溪以补气开举之品为君,佐以探吐。惟上举各法,尤为虚人所宜,故学者每多取用,实能补前人所不及,至足法也。
 
妊娠篇

胎前之病甚多,然以大要分之,有二大别:一为因胎以成病者,一为因病而碍胎者。因病碍胎,无论外感内伤,均能致此,当于杂病门中求之。惟未伤胎时,以去病为主,安胎为佐;既伤胎后,以安胎为主,去病为佐,为不同耳。因胎而成病者,以其必有胎,然后有此病,故为胎前专侯。今就此论之,以免滋蔓。一曰验胎。何以知其有身?曰:当于脉中验之。书中言胎脉甚夥,而各不同,有谓寸口脉动甚为有子者,有谓有胎之脉,当阴搏阳别者,有谓脉滑大为有胎者,又有谓当脉动如珠者,左大为男,右大为女者,然诸说有验有不验,未能确定一是,故医者每以验胎为难事。实则诸说之真谛不过形容有胎之脉当生机流动,无涩滞而已。以余考之,验胎之法,当以 “ 身有病而无邪脉 ” 一语为最佳。何谓身有病?月事不行是也。月事不行,乃不通之象,当见涩滞之脉,今无邪脉,是不见涩滞而反见滑利,滑利则生机流动,与病不符,则知其经停非病,而有胎矣。以此消息,验胎之脉,无有善于此者。若初次有娠者,可于乳头验之。有娠三月,乳房发胀,乳头变黑,不如此不成胎也。怀胎六月,腹中必动,间有不动者,必有漏红之急。漏红太甚,血不养胎,胎萎不长,故不动。但能漏止血足,其胎自动。当以法治之。 至于验腹分男女之法,当于五月以后行之,男胎背朝外,故形如釜,女胎足朝外,故形如箕。此法甚验,以其从实践而来,非虚语也。二曰恶阻。普通有胎者必见之病状也。其期每在受孕二三月中,轻者不治自愈,重者非药不除。其因有数:一为肝胆之气上逆。以一二月中,肝胆养胎,受胎之后,血尽养胎,不能兼养肝胆,肝胆无制,胆火上逆,胃亦随之,呕恶酸苦,喜食酸物,木之味酸,虚而求助于食,故喜酸也。宜养肝体以柔肝用,泄胆火而平胃逆。养肝滋血,如白芍、乌梅、石斛、木瓜、元参、阿胶、橹豆、胡麻、女贞之类,清泄胆胃,如金铃、姜山栀、川连、黄芩、黛蛤散、橘皮、竹茹之类。甘酸、酸苦最为要要,甘酸化阴,酸苦泄热,且酸能补助肝体也。如呕吐痰水甚多者,胃有痰湿,宜复以二陈、温胆之类。如呕恶昼夜不止,势甚剧者,上逆甚则防其下脱,急宜降逆平和,当辨其舌苔脉象,以定治法。如苔黄腻,底尖绛,脉弦数者,胆火上炎,前方不应,可用黄连解毒、龙胆泻肝诸法。大便闭者,幽门不通,上冲吸门,非通下不可,当归龙荟丸。不能以有胎忌攻,当从有故无殒之例。此症此治,曾经验过。如舌光绛无苔,脉细数者,阴虚肝阳化风,气火上逆,洋参温胆加黄连,或十味温胆汤亦可。如再不应,则以大剂育阴增液之品煎汤,以苏梗、香附、乌药、陈皮等行气降逆之品磨冲或研末冲服。育阴而不碍气,顺气而不伤阴,亦良法也。一为浊气上冲。女子受胎,则月事不行。月事者,血之余也。平时有余则闰,而月一下,既已有孕,则下以养胎,上为乳汁,无余故不下。故有胎则经停,乳子则经少,其明证也。惟其中有精有浊,其停也,不能专取其精华而遗其糟粕。其精者以养胎,以化乳,其浊者停而不出,无所发泄,反从上逆。胞胎系胃,胃脉通心,由脉上冲,则为呕恶,故俗名恶心,良有以也。惟其上冲之路,必由胃逆,胃气强者,冲不上至,故恶轻,或并不恶。曾见有一生受孕,从无恶阻者,即是胃气强之故。亦有体虚甚而无恶阻者,则以其血质甚清,浊气不多也。此系体质之故,无关病理。若胃弱而浊气重者,则断无不恶之理。其治以芳香化浊为唯一之法,故藿、佩、砂、蔻在所必用。夹热加茹、连,夹湿加吴萸、丁香。而和胃健中,亦不可少,以浊之上逆,必由胃虚,故四君、异功等汤亦当合用也。
 
产后篇

《金匮》产后病,首标三证,即病痉、病郁冒,病大便难也。产后不止三证,而独以此三证为言者,以其每易相因同见,而为产后病之大纲也。后人不察三证为三大法,如太阳之麻桂、青龙焉,实为错误。盖三证之本固同,唯兼见不同,知其本则其末自明,纵有变幻,亦能指挥若定,故仲景特提出常见之三证本末同异,以为标准,庶乎有所取法耳。新产之后,血去太多,血虚乃必然之理,血为阴,血虚则亡其阴。亡阴血虚,阳气独盛,热逼汗泄,故喜汗出,汗多亦必然之理也。血虚亡阴,阳盛多汗八字则为新产三证之本。熟此八字,然后再观其流变。如汗出表虚,腠理不固,风邪乘虚入中,血虚阴亏,不能荣养筋骨,汗出津亡,不能润泽关节。阴亏阳盛,阳盛则生热,热盛则津液愈亏,风邪鼓动,风火交扇,筋骨不荣,则背反强,脚挛急,手搐搦,而为痉病。若亡血之后,复得多汗,血去阴伤,汗多津竭。胃为阳土,肠为燥金,津液即亡,肠胃益燥,肠无津润,宿垢无以下达,传导之令不行,水涸舟胶,则为大便难。血虚于下,则为下厥,阴厥于下,不能配阳,孤阳无依,独越于上,则为冒。阴弱于内,阳浮于外,逼汗外泄,汗出孔疏,外寒易袭,则为郁。寒束于外,阳无所泄,独冒于上,则头眩晕,独头汗出,则为郁冒。阴涸于下,则便坚。气冲于上,则呕逆。便难呕逆,而与头晕头汗出同见,是大便难而兼郁冒矣。头晕汗出,而见肢搐背张,是郁冒而兼痉厥矣。大便难最轻,郁冒次之,痉厥最重。三证可以同见,可以依稀而见。以其标虽不同,其本则同,同者何?即血虚阴亏、阳盛汗出八字是也。至言治法,经未出方,然可以意想得之。痉为血液不足,汗出受风,宜养血祛风而柔筋脉,借用桂枝加栝楼根汤合四物汤颇合病症。后人清魂散、古拜散用黑芥穗祛营分之风,甚妙。再参养营舒筋,治无不效也。大便难,经方可用脾约麻仁丸,时方若吴氏《条辨》增液汤、增液承气,陶氏黄龙汤、玉烛散等,亦佳。惟纯虚者,用养营润燥,少佐行气通幽,如苏子、麻仁之类。虚中夹实,则朴、枳、硝、黄亦可合补药用。仲景治产后便坚用大承气者有二方,虽非常法,聊备一格,非绝对不可用也。当以证为辨,痞满坚拒作痛方可用之。但硬不痛,惟有滋润一法,不能攻下。《伤寒》谓苔滑者不可攻。滑字极有经验,一切病症,应行攻下,均当于此致意,不独伤寒一门也。郁冒,经出小柴胡一方,先疏其郁,郁去则冒亦减,意良美也。惟阳升而冒,柴胡究不相宜。南人体虚,尤为枘凿。冒宜养阴潜阳,郁宜疏解辛散。求其疏郁而不升阳增冒者,其唯黑芥、焦防之属欤。以言时方,似以清魂散合养血柔肝、潜阳为当。总之三证之治,虽有差池,而养血补虚,终为要著。丹溪谓产后无论何证,总以补血为主,不为无见。但当察其兼证,以定制方之法耳。新产之病,除三证外,次则腹痛。以新产之时,恶露未净,血滞气凝,最易腹痛,故生化汤为产后必服之剂。仲景则出枳实芍药散一方,枳实炒黑入血,祛血中之结滞,芍药和肝调营佐之,下以大麦粥。大麦和肝养心脾,心生血,脾统血,肝藏血,产后血虚正虚,故用之以扶正补虚,虚实并治,为产后恶露未净、血瘀腹痛之正方。后人妄言产后忌芍药,真不读仲景书者也。方仅三味,虚实均以照顾,较之后世女科产后腹痛祛瘀之方,药多意少,高明多矣。枳实、芍药和肝祛瘀,和剂也。仲景既定为产后血虚,肝木侮土,恶瘀未楚之正方,又从本方之偏胜极则而分攻补两法。本文:“产后腹中 痛,当归生姜羊肉汤主之。并治腹中寒疝,虚劳不足”一条,是则产后腹痛,偏于虚寒者之治也。 痛者,旧释为缓痛,缓痛固属虚,然不必虚痛尽缓,缓痛二字,不能尽虚寒之象也。无论缓痛、急痛、大痛,大抵以喜按、喜热、喜踡伏为辨。若见其证,更参色脉,毫无热症实象,方可断为虚寒。则 痛二字,当指虚寒之各证而言,非可一也。当归温血,羊肉补虚,生姜散寒,为血海虚寒之圣剂。产后气血大伤,胞室空虚,客寒内犯,寒搏血虚,血得寒则血凝而不流,血不行则气停而作痛。其喜热者,寒得热则行也;其喜按者,虚则喜实也;其喜踡伏者,寒则收引,踡则阳气团聚,令暖内温,欲以胜其寒也。用当归生姜羊肉汤无一不切。或谓羊肉太补,非痛所宜,不知羊肉气温味厚,味厚能补,气温能通,是通补,非呆补也。加以当归温行,生姜辛散,系一完全通补奇脉之方。痛虽属虚,寒则宜散;虚虽当补,滞则宜行。昔人谓痛无补法,非真谓绝对不能用补药,惟纯补、呆补则终非合法耳。此方治虚痛,其妙在能用补药,而尤妙在选药制方。通补之方,固无出此三味右者,用之屡屡,验亦屡屡。若胃虚不能受羊肉者,服之恐吐,不得已而思其次,胶姜饮,胶艾汤亦可代之,惟功力稍逊耳。

本文:“师曰:产妇腹痛,法当以枳实芍药散,假令不愈者,此为腹中有瘀血著脐下,宜下瘀血汤主之,亦主经水不利。”此则产后腹痛,偏于瘀实之主方也。设用而不应,或见虚象,当从虚治。假令不愈,非不合也,乃方轻不能胜病,病症仍在,反见纯实之象,自当更进一步论治。瘀血著于脐下,桃仁攻瘀,䗪虫破络,方极重峻。以产后体虚而有实邪,急祛其实,免致迁延伤正。炼蜜和丸,甘缓以和药性;以酒煮服,温行以助药力也。其证必见脐下坚结,拒按大痛,便黑目黯诸瘀结状,方可用此,非投枳实芍药散不应即攻也。产后腹痛,分此三法,而以枳实芍药和肝祛瘀为主。偏虚、纯虚者,当归生姜羊肉汤温之补之;偏实、纯实者,下瘀血汤攻之荡之。若嫌过峻,则生化加参汤,生化汤加五灵脂、百草霜等,均可代用,是在临证之权衡矣。
 
崩漏篇

崩漏,重症也,轻者缠绵成损,重者立致殒生,其治可不审乎。昔人云:崩如山崩,忽然大下;漏如卮漏,不断淋漓。一则横决莫制,一则漫无关防,症见虽有不同,其为血之不守则一也。原其致病之由,有因脾虚不能统血者;有因热在下焦,迫血妄行者;有因元气大虚,不能收敛其血者;有因宿瘀内阻,新血不能归经而下者。因既不同,症亦各异。因其症异,而考其病因,就其病因,而酌为治法,庶几乎病无遁形,治无遗漏矣。冲任不能摄血者,当分阴阳调治。阳虚者血来必淡,肤容必晄,唇口不荣,爪甲无色,肢体畏冷,软弱不仁,热之不暖,似无感觉,腰脊痠软,畏寒尤甚,或腰冷如冰,背寒如浸,脉来沉迟而微弱。治分缓急两法:急者,益气以培生阳;缓者,温摄以固下真。以冲任阳虚,本宜温摄下元,固补奇脉,惟症势急者,阳微欲脱,变在顷刻,温摄之品,只能固补于平时,不能挽回于一瞬,若守成方,缓不济急。此时惟有回阳固气,佐以潜降,暂回欲脱之阳。待其气固阳回,徐图固补。参附、芪附、龙牡、真武为必用急用之要方也。缓者症虽阳虚,暂无脱象,当宜血肉有情之品为之主,佐以温肾填精,助阳摄纳之品为佐。固补奇经,缓图功效,多服久服,自见奇功。血肉有情如鹿角、鹿茸、羊肉、羊肾、腽肭、河车之属;益肾阳填精如苁蓉、巴戟、狗肾、故纸、骨碎补、杜仲、肉桂、茴香之类;摄纳如紫石英、赤石脂、五味、金樱、龙、牡之属。观其病情轻重,进退制方,此冲任阳虚之治法也。冲任阴虚者,血来必鲜,时时颧红,面白唇丹,外寒内热,热在骨髓,心嘈心热,腹中气冲,食过如饥,舌绛,脉来细数,或两尺数駃。血去阴伤,阴虚阳亢,涓涓不塞,五液将枯。治非育阴潜阳,凉荣清火不可。亦分轻重两法:轻者热重血鲜而多,热重于虚,凉荣清火为主,育阴滋燥佐之。凉荣如生地、白芍、桑叶、丹皮、地榆、地骨、青蒿、白薇之类;清火如知母、黄柏、黄芩、黄连、童便之类;育阴如女贞、旱莲、阿胶、天麦冬、鲍鱼之类;滋燥如麻仁、芝麻、柏子仁、鸡子黄之类。待其火热渐平,方能全用育阴之剂,以为善后。重者阴虚为甚,血鲜而少,点滴不绝,皮肤干涩,骨蒸无汗,咽干口燥,鬓发焦枯,舌绛中干,脉细数而涩。阳由阴亢,热自虚来,五液焦槁,津血皆涸。非用大剂滋阴壮水,不能制其无畏之阳光。宜大剂三甲复脉为主,而以上列育阴诸品佐之,更当复入潜阳摄纳之法,以冀挽回于万一。惟病至此者,每成不救,以其阴液已涸,而复涓漏不除,生者既难,去者不复,虽有神丹,亦奈之何哉。此冲任阴虚者之治法也。大抵阳虚者每兼脾土,多见食少不运,大便溏泻诸症,治宜兼温脾阳;阴虚者每兼肝木,多见头晕眼花,耳鸣心悸诸症,治宜兼清风木,此又一定之理也。况肝为藏血之脏,脾为统血之所,脾为后天,女子又以肝为先天,故崩漏诸症,肝脾亦为紧要之侯,肝虚则血不藏,脾虚则血不统也。纯为肝虚不藏者,当分寒热:虚热者,甘酸咸寒补之,如二至丸、丹地四物汤、阿胶鸡子黄汤之类。若兼脾虚不统者,归芍异功散、归脾汤、当归补血汤、圣愈汤之类。肝脾两虚,藏统失职,治宜并顾是也。更有进乎此者,脾为阴土,肝为刚脏,脾脏喜温而恶凉,病多偏于虚寒;肝脏喜清而恶温,病多偏于实热。每有肝实脾虚, 脾寒肝热之症,肝热不藏,脾寒失统,肝实宜泻,脾虚当补者。治既兼乎二脏,尤当温清并进,寒热同投,泻实补虚,温寒清热者,少有不合,便失病机。昔人成方如胶艾四物、胶姜饮、侧柏叶汤、黄土汤之类,均为此症化裁。而交加散一方,尤为奇妙,生地凉肝热,生姜温脾寒,一寒一热,铢两悉称。其生地绞汁不煎,尤有深意,煎则凉润性减,不能散生姜之温,而行清肝之力也。昔人治崩,热用荆、芩,寒取姜、艾,以为定法,而不知二者合用,尤能立建奇勋。盖夹杂之病多,单纯之症少,故寒热并用者,治效独多耳。又有肝脾郁结之症。肝郁,木失条达者,逍遥散疏之;脾郁,阴火下流者,升阳散火汤散之。书所谓木郁达之,火郁发之,结者散之也。火为郁火,升之散之,火遂炎上之性,自不逼血妄行。若见热投凉,火愈下郁,崩愈不止矣。旧论以归脾汤为郁伤心脾之主方,加味逍遥为肝脾郁结之主方,其中均有可议。逍遥燥土升木,能治肝脾郁结,其妙处正在只用升散开发,不用降泄,方与治郁火达发之旨相合,若加丹、栀,苦寒沉降,火无上达之期,是愈益其郁,自相矛盾矣。归脾养心和肝,调营益气,自是要方,惟因郁结而经事不行者,用之极宜,无须更动,若因郁伤而崩漏不止者,则方中木香行气之品,断不可用。血既不止,而通其气,气行血行,当奔驶矣。古人谓归脾之妙,只在木香一味,得补中有行,静中有动之旨。但为闭塞之症而言,若言崩漏,则不能作如是解也。有热在下焦,逼血妄行者,其人平时必经事超前,色必紫黑,脉必弦数,其症多沸热不断,宜荆芩四物汤加贯仲炭、丹皮、藕节之类。荆芥炒黑,清荣止血,极有功效。热去则血无所逼,漏不止而自止。后以育阴柔肝清荣之品,调理自愈。古人谓暴崩漏宜温摄,久崩漏宜清通。所谓清通,即是热在下焦之症也。其言暴久,亦有分等,盖暴崩亦有宜清者,久漏亦多宜温者,惟当审症施治。大抵宜温摄者,须有虚脱之形;宜清通者,必见热盛之象。久漏不止,而无虚象,则知其漏久不止之故,必别有所因而然。若属虚症久延,必致殒其生命,即不致此,其虚弱之行,在所必见也矣。今漏久而不见虚象,当知非虚,既非虚则漏何以不止,推求原理,必属下焦有热,血海不藏,热逼而血妄行也。治此之症,自当清通为法,非谓一切久崩久漏,均可清通,惟久漏无弱象,或久崩服补摄而更剧者,方可用此。此读古人书所不宜拘泥者也。有元气大虚,气不摄血者,此症暴崩为多,其来极骤,如堤之决,如山之崩,崩至如潮,奔骤不止。崩后气喘汗出,头晕眼黑,面唇晄白,肢冷畏寒。崩症之血,其色先红后淡,纯至全为黄水。若不速治,或治不如法,即有喘脱之虞,此崩症之至急者也。盖以血随气行,气升血升,气脱血脱,元气大虚,中气不举,气既下陷,血亦随之。况气为血固,血为气恋,未崩之先,气脱则血无所固,如水无堤,岂能免于横溢,而崩遂成。既崩之后,血脱则气无所恋,如魂无依,岂能助其升举,而崩益盛。以此因缘,连环增剧,苟不为施治,非至阴阳决离,气血两脱不止。治之之法,一则由气虚而成崩,当以补气为主;二则血脱者宜益气,亦当以益气为主。可知参、芪为必需之要药。人参大补元气,黄芪补中,兼益下焦卫气,与此症极宜,惟须多用、专用,始有大力。凡治此种大症急症,药贵重贵专,轻则力薄,薄则力杂,均不中病。再当验其兼证,如纯见气血下脱之象者,宜补气为主,佐以升举固涩,升其下陷,涩其下脱也。如补中益气汤加赤石脂、禹余粮之类,重用参、芪治之。如既有气虚下脱,又兼面赤戴阳,咽干咽痛,脉洪大无根者,宜补元益气为主,育阴潜阳为佐,以血去阴伤,阴虚阳亢,若一味补气升举,与气虚固宜,与阴虚阳亢则不合。且升举为有虚阳上浮者所忌也。如生脉散用人参扶元,麦冬育阴,五味敛虚,颇为合剂,再加花龙(骨)潜恋,则更善矣。或重用黄芪至数两,而以炮姜、艾叶、侧柏、童便之类佐之,以此治前症尤佳。补元气,降虚火,引血归经,面面俱到,每有重症险象服之得效者,亦一善法也。总之,元气大虚之症,自非峻用参、芪不可,惟须知补气之品,多助气流通,症既滑脱,稍行其气,血必不止,即参、芪亦能行气,不必乌、附、青、陈始然。故每见气虚补气而倍剧者,此则不知药性之理故耳。用时必兼固涩静恋之品,始能得力,而不致反为所用。或佐升提,或兼固涩,或附滋恋并酸收,审症而施,奏效如响。而止血引经之品,如炮姜、艾炭、黑草、棕炭、牛角腮灰、丝瓜络灰、藕炭、血余灰、釜脐墨之类,亦当佐用不缺。又有熏法,坐法以为外治,如血崩大虚厥脱者,以黄芪十数斤,煎汤置床下熏之,严闭窗户,使气不泄,药气内达,厥脱自回。稍轻能起坐者,则置净桶中坐之,热气上腾,药力亦速。更内服参附、芪附、龙牡,回阳潜阳,补元固气之剂,内外并治,亦有得生者,此许胤宗法也。有瘀血阻其新血,积而成崩者,水满则溢,堤涨则决,如《金匮》云:妇人半产后,漏下不绝,唇燥漱水,及宿有癥痼,续得漏下者。其漏下均为宿瘀阻其生化,新血不得流通,遇瘀而停,日积月累,愈聚愈多,一旦满而外溢,则为崩漏,书所谓 “ 癥不去,血不止 ” 者是也。其人必腹有痞块,其崩必数月一下。痞块者,宿瘀之外征也;数月一下者,以其崩乃盈科而流,必间数月,始有盈满之可能。若时时淋,则漏卮不塞,断不能盈。不能盈,亦断不成崩也。其治不必治崩,不宜止涩,但当去其宿结,宿积去则血无所阻,新血畅行,按月而下,崩不治而自止矣。此崩因宿积,治宜去瘀者之原理也。轻者桂枝大黄、桃仁承气,重者抵当汤丸、大黄䗪虫丸之类攻之。若素体虚弱,不能用攻,及无坚积不可攻者,倘余症颇同,或未来之先,先有腹痛筋掣,既崩之后,血来成块,色紫者,此气滞血凝,积久成崩,与上所述者大半相同。所不同者,一因瘀阻,一因气滞耳。甚则两目黯黑,肌肤甲错,大类干血瘀象,以气滞则血凝,亦能成瘀也。此不可攻,但当理气,气行则血自调,气不滞则血不停,血不积则崩不成。若用攻瘀,犯其无过,必多遗害。其理以一则由瘀而碍血,一则因气而停瘀。因瘀者其结坚,非攻不下;因气者其结轻,气顺即行。攻瘀者乃破其旧积,非攻其新停之血,以其新积之血,满而自下,无待于攻也。理气者乃防其复积,其已积者已从崩而下,即有余留,亦属易行,行气已足,不必用攻也。其症则因瘀者必见坚凝之象,因气者必有气滞之形。从数月一下,辨其积血成崩;从坚结有无,辨其因瘀因气,思过半矣。简言之,则因瘀而崩者,重则攻崩,轻者但宜调气。因气而凝者,则无论轻重,均以理气为先,古人谓调经以理气为主,确有深意。
 
伤寒用下法之研究

伤寒,温热,湿温重证,究竞可下与否,吾曾与章次公,徐衡之诸兄谈及,均谓是一大堪研究之问题,今详论之。

一:伏邪自利:
湿温,温热,均伏邪也,从内蕴发,并非从表邪不彻传入,伤寒论中,阳明热盛,白虎,承气(承气法中一种燥屎证,则因汗出太过,胃中干,日晡潮热,其证轻,非由伏发,一下可解,另有专论)诸证,三阳合病自下利,少阴咽痛烦躁诸条,均伏邪温热也。伏邪蕴发之地,昔有少阳,阳明,少阴三说不同,亦有谓承虚而舍,发无定所者。以余经验所得,三者均有之,而以阳明为根据,其邪势炽张,病发缠绵者,均阳明伏邪也。伏邪始发,均见自利,(其利不爽,腹痛臭秽,病人自觉肛门烙热,与下利清稀者不同)即伤寒论所云:“三阳合病,必自下利”是也。考原文,太阳与少阳合病,自下利者,黄芩汤,太阳与阳明合病,自下利者,葛根黄芩黄连汤(从千金方,少阳与阳明合病,自下利者,大承气汤)。夫既言合病,即非外邪传变,检讨所用方法,芩连大黄,均为苦寒清泄热毒之品,可征其自利为温毒伏邪蕴发无疑。见证同是自利,绝无经证,合之用方,则知其所云太阳少阳者,是腑病,非经病也,。太阳小肠膀胱,少阳三焦胆,内经以胆胃大肠小肠膀胱三焦为六腑,传化物而不藏,仲景于伏邪自利之证,统合六腑而言,深合经旨。合病必兼阳明,即可知伏邪蕴发,必以阳明肠胃为主也,至伏气之发少阴者,则经文所谓冬不藏精,春必病温之证,仲景治法:轻者以猪肤,阿胶,黄连等,清热润燥育阴为治,其重者,急下之,宜大承气汤,所谓急下存阴,大法也。研其急下之意,当不得谓伏邪全在少阴,果如是,则大承气攻伐无过,安有此理?是必同处下焦,腑有实热,乘肾之虚,由阳明波及少阴,故为此釜底抽薪之治耳。三阳合病之伏邪,轻用苦寒清热,重用承气。少阴伏邪,轻用咸寒清润,重用承气,合而观之,仲圣之法非特不忌通下,且以通下为要务焉。

二:热病不尽可下
唯下法固非皆需要者,(余亲历甚多,曾记数年前治颜宅男女二人,约十余岁,同时病热,一舌红无苔,咳嗽甚剧,用生津清温愈,一舌苔厚腻甚,始终用苦辛开泄而愈,均发(疒立口)疹。又治一卫君,热疫始终不高,舌苔始终腻白,脉濡细,而神萎气乏甚剧,后以东垣健脾燥湿,苦化淡渗法治愈,于此乃知中医对证治疗之妙,因证立名之理,难经伤寒有五,湿温,温热,风温,伤寒均属之,故本篇仍以伤寒名,正以伤寒是总称,能包括一切耳,读者审之)如温邪伤阴化热,舌净,无浊垢厚腻苔者,固非下所宜,即苔布垢腻,而潮润者,亦不可用下.

三:可下之据与可下之理
若论可下之据,莫详于“痞,满,燥,实,坚”五字,不可下证据,以仲景“苔滑者不可攻”一语为最扼要,唯伤寒论所言,多属燥屎,必俟其坚,故须待转矢气,小便长,按之拒手,及手足心腋下潮润等等象征发现始可用下,所谓“下不厌迟”是也,温热如是燥屎,当然同法,且当较用和缓之品,如麻仁丸,鞠通增液承气之类均可,或外行导法,尤为妥当,若伤寒论所言,合病自利之用承气,及少阴口干舌燥,急下存阴之用承气,其凭据必不在此是,以势所必无耳。蒋宝素医略,首立伏邪之名,其扼要之论曰:六淫在表,当从汗解。伏邪在里,当从便解,大便解,诸证减,大便闭,诸证加,其扼要之据曰:溲赤而浑,便黑如酱,乃伏邪证据,后阴为里之表,邪伏暮原,转入阳明,由大肠传送,变化出焉,其路甚近,与表邪从汗解意同,凡下不必待七日,有是证即投此药,罗列可下症象甚详而备,其方多本吴又可达原,三消之意,果证候相符,确能攻伐大邪,遏止燎原之势,较鞠通增液诸法,高明多多,唯不能以一例百,信其所言,概行此法耳。
所云:大便解,诸证减,大便闭,诸证加,与昔贤所谓下而再下,三四次不已者,余亲验之甚确,其证初起即自利不爽,腹痛,所下如痢,秽臭胶黑,溲赤而浑,诚如蒋氏所言。(余曾治一王氏童,腹痛甚,欲厥,泻秽而色青胶粘,次数极多,兼之牙疳糜腐,壮热不解,余以芦荟,芩,连,银,翘,芦根等味,佐以制军炭钱许,连投数服,渐次转机而愈。稍先同地有一孩,同此证象,乃以体虚弱甚,前医已投凉膈硝黄等大剂,泻遂不止,口疳龈腐仍甚,热不退,余见其舌苔红润,非下所宜,挽图已难,顾此失彼,迁延未收功,乃下之太过大骤耳)其舌虽不干燥,亦有一特征,则苔起小园圈,满布舌上,此乃肠中垢秽蒸动,熏腾于上之显据,不可忽略之要证也,进一步则为口糜矣。口糜亦失下所致,(通行见糜则认为阴伤浊不化,每以石斛,洋参,珠粉为主,佐以花露芳香化浊,法隹而平和,唯效否不等,去岁余友张枕绿君患伤寒危笃时,口糜满布,诸药无功,乃用灌肠法,得垢粪甚多,口糜遂退,乃渐转危为安。)内经云:膀胱移热于小肠,鬲肠不便,上为口糜,简单一语,乃贴切病情如是,余因此而知内经价值之高。

四:伏邪出路,
伏邪出路有二,一:无形热毒由肠胃暮原三焦而达于肌表,则为赔为疹,从气为赔,毒重者,赔更灌浆,从血为疹,毒甚者,疹进为斑,赔疹层层透发,热毒亦渐次化解。
二:有形秽滞由暮原肠胃,从后阴而出,所下如胶如冻,秽腐难闻,即蒋氏所言是也。二法并重,各有所宜,初起自利不爽,腹痛苔腻一种,即以下达为适合,且初起无伤肠膜之顾虑,碣可放手用之,至少能衰其将来鸱张之威之大半,法固无有再善于此者矣。

五:下之迟早,轻重与方法!
前贤谓温病下不嫌早,余谓岂特不嫌,更以早下为最好,又云有形秽滞不去,无形之邪热不解,有所凭籍,据为山险,此论更精,盖肠之所以伤,由温毒秽滞蒸酿腐烂也,秽滞不除,热毒不解,如聚薪于灶,火已燃矣,犹持杯水滴之,欲其不煽焰扬威,乌可得乎。通下秽滞,去其凭藉,则移薪灭火之意。既畏其将来肠破出血,必先减其所以致经之根源,此证良法,舍而不用,复无它法以继之,坐以待毙,养痈遗患,何如曲突徒薪之为愈耶。即非初起,病致中途,苟下证显箸,仍当从证施治,盖有病则病当之,乃一定之理,倘证实可下,人虚已箸,仍可仿黄龙汤,或昔贤人参大黄之例,背城借一,总比坐困待天者较胜一筹,徐洄溪有警语:“病去则虚者也生,病存则实者亦死。”三复斯言,便知取舍。论下主旨,非特不致增加肠破出血之危险,且可减除肠破出血之可能。唯下法有轻重之分,燥屎坚牢,非重不通,温病伏邪,湿热秽浊,并非坚牢之质,所下均是溏腻胶浆(发热便不通者,一下便可知病轻重,下为硬粪,其病轻,即有减退之望,下为溏臭,则是伏邪,病重难解,可悬断也。又伤寒论之下燥屎,倘先硬后溏,便不可攻,温病恰相反,勿误会。)故下之宜轻,此一轻字,大有斟酌,以余臆见,下之药品,枳,朴,硝,黄四味,硝最宜慎,当第一舍去,枳实之冲墙倒壁,厚朴之辛烈刺激,虽非主下之品,亦有俳徊余地,而以大黄一味为至隹无上之品,无硝之猛烈,无枳之克伐,无朴之刺激,而兼有清热解毒消肿各种功能,其下也缓而不峻,(用药精微在配合,如枳,朴,黄并用则峻,分用则轻,制过则轻,诸药均然)且性味苦寒,寒能清热,苦能坚阴,不致伤肠膜,而能适去所苦,合黄芩黄连则大隹,二物均苦能厚胃,寒能清热解毒是也。大黄为解温毒伏邪唯一正药,若再嫌其重,或证实人虚,则用制军炭,尤为妥当。朴为挟湿者所必须,唯至中期以后,则当慎用,如苔腻厚,大便不通,而体虚弱甚,则可再轻一步,而行上导下压之法,徐徐行动之,法以黄连竹沥半夏瓜蒌枳实炭炒竹茹为主,即黄连温胆和小陷胸也。一面另用外导之法通下,下塞既通,上秽渐下,因势利导,法更妥善,余常用之。
大抵伏邪温毒初起,以自利者为最重,(须兼看各症及利之形壮,非但见自利者即是也)大便不通者次之,大便通而不自利者为轻,至宜于下者,当以苔腻垢浊起圈为准则,苔净者不可用也。初起自利不爽,腹痛,所下胶粘,秽臭如酱,下后腹痛较减者,最为相宜,大便不行者,审证而施,大便通行者,不必用也。纵苔腻垢,亦只用小陷胸加味之法,苔光干,大便不行者,宜生津增液,不治便而便自行,如鞠通增液汤之法是矣。

六:伤寒肠出血肠破出血之候,昔贤验案甚少记载,盖温热坏证甚多,如神昏谵妄,内陷痉厥动风,囊缩舌卷,目窜失音等等,均常见之,独出血而危者较少,此何故欤?殆此证用中药治之,其功能独长,故不列于诸坏证中,伤寒论所谓蓄血证,以大便色黑,小便清长,不黄短为根据,目四眵黑,亦其明证,用方抵当汤丸,均祛瘀峻品,以虽伤寒论中一重证,而以下血为病去之征,且当便其下血,为逐瘀清热之治,固非指肠出血危证也。至热病下血,分阳明厥阴二种,一在阳明者,热迫血而妄行,分轻重二法,热重势炽者,犀角地黄汤主之,势轻者,银花炭,槐花炭,藕节炭,参入应用方中,亦能取效。二厥阴下血,分寒热二法,热者白头翁汤主之,寒者桃花汤主之,仲景法也。寒热错杂者,千金驻车丸亦主之。至论肠出血之危险重证,当属于厥阴下血,白头翁之大清热毒,苦寒坚阴,治主邪炽。桃花汤之固肠涩脱,补罅止漏,治重体虚,当审证而用,唯以肠出血之热势,每由高骤低,肠出血之时期,每由中及晚,观其骤危倏变,正符阴从下脱之例,专治之外,更重主治,血脱益气,阴亡救阴,为一定不易之法,则扶正救阴固脱之品,在所必须矣,如生脉散,三甲复脉等均是要方,参酌损益,以为万一之望,论方举治,不外乎此,神明变化,存乎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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