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刘明武先生《换个方法读内经》

曹东义

作者单位：河北省中医药研究院

摘要)



要想正确认识中医，就要了解中医的理论；理解中医理论的最好途径，就是学习它的奠基著作《黄帝内经》。很多人虽然希望学习它，由于心态不正，方法不对，所以日久不得其门而入，无功而返。刘明武先生《换个方法读内经》，把产生这部著作的历史文化环境揭示出来，以诸子的思想与中医的理论互相印证，为学好经典而旁征博引，引人入胜，既是一本好的导读书，也是敞开心扉，与读者互相交流的上乘之作。



关键词：黄帝内经、素问、中医、先秦诸子、文化、医学、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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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笔者认为，学习经典著作，首先是态度问题，然后才是学习方法。端正了态度，找对了方法，就能学好经典。刘明武先生《换个方法读内经》就是这方面的一个范例【1】。

《黄帝内经》是中医的经典著作，号称三皇五帝“古三坟”之一，因此受到历代医学家的重视，也被许多文人所热爱【2】。《内经》受医学家重视，是因为其中含有丰富的医学思想，集中体现了中医认识疾病、诊治疾病的基本规则，是中医理论的源泉。就好像篮球、排球的规则一样，你不了解这些规则，不遵守这些规则，就无法练习和比赛。因此，邓铁涛先生说：“经典是拿来用的，而不是拿来读的。”

朱良春先生在《换个方法读内经》的序言里说，《内经》是中医四大经典之首，“是集中医基础理论、预防、养生、诊断、治疗于一体的奠基之作，由数代先贤集体撰述。其成书之早，内容之博，在世界医学史上是空前绝后的，因此被后人尊为‘医家之宗’。”

《内经》这样重要的学术著作，著名中医学家张仲景、王叔和都进行了研究和阐发；皇甫谧、杨上善则分别作了分类整理；王冰推崇它，滑寿崇拜它，张景岳称其为“字字珠玑”，李仲梓说它句句“知要”，可以“一言而中”。由此可见，哪个有成就的医学家不推崇《内经》呢？

时光流转，西学东渐，中华大地上传来了擅长解剖的西医。王清任在京城行医居住达四十年之久，或许他听到了某种议论，或许他感到了这种议论的压力，因此，他就观尸体而改《内经》，名曰纠错。尽管他没有动过刀子，算不得解剖学家，但是都说他是个革新派。他的革新思想似乎很有成果，因为他新出的方药疗效很高。但是，他创制的逐瘀汤，益气活血，根据的都是《内经》的气血理论，人们使用这些方药的时候，也不须剖验检查内脏，依据的都是四诊的证候。所以他的改革，并没有走远【3】。尽管如此，王清任《医林改错》出版，中医界信心动摇，汇通医家多因此而失去“中医自我”，反对派乘机把《内经》妖魔化，为之加上了一大堆莫须有的罪名。直至建国后政府开始重视中医，中医界自己仍然说阴阳五行是“朴素的辩证法、唯物论”。这一“自谦”的学风，没有使中医界受益，也没有使中医因此而进步，反而被别有用心的人诬称“伪科学” 【4】。中医其危，于斯为甚【5】。

人们对于西洋医学震惊艳羡之余，透过庞然大物的仪器、设备，逐渐了解了西方医学能够解决的临床问题依然有限，中医疗效往往神奇。不仅中医所说的理论，用西方科学的方法难以实证，中医所使用的治疗方法，也不是还原论轻易就可以研究明白的【6】。中医界气定神闲之后，终于可以平视西医了，中医界由此而信心大增，发挥特色优势的呼声日渐高涨【7】。世界上前来学习针灸、中医的外国人日益增多，引进中医学术或者愿意交流传统医学的国家遍及五洲。

中医成了世界的新宠，《内经》自然又被重视了。

人们终将发现，《内经》的伟大之处，不仅是中医诊治疾病的基础，更在于它告诉人们另一种认识世界的方法。

刘明武先生《换个方法读内经》，首先是从世界观、方法论的角度解读《内经》的。这是一本2007年岁末出版的新书，由张碧金女士策划并编辑，朱良春先生审阅，更重要的是由著名反中医人士张功耀所在的中南大学出版社出版，更更重要的是作者刘明武先生是个地质工程师。

在西方的世界里，古代不许讨论世界万物的起源。

古希腊奥林匹斯山上的众神，由宙斯统治，阿波罗整天驾着太阳车，由东方到西方忙碌着；普罗米修斯趁着宙斯不注意，盗来了火种；爱神、战神、灾难之神、疾病之神应有尽有，各种事物都由众神事前安排好了。人们得了病，就到大庙里对神父诉说一番；或者在庙堂里睡上一觉，等一个神奇的托梦。疾病好了是神的恩赐，回去做一个脏器、肢体的模型拿回来，既表示自己敬神，又为其他群众示范，这就是对神很好的酬谢谢；病不好，就属于不够虔诚，需要赎罪，需要摸顶，也需要下一个好梦来临。

古希腊、罗马灭亡之后，迎来的是神权统治的中世纪，《圣经》具有法律效力，谁怀疑《圣经》，就将被治罪，或者被烧死。在《圣经》的“创世纪”里，上帝安排好了一切，伊甸园里亚当、夏娃衍生了人类。世间万事万物，都是上帝为人类准备好了的，勿需问为什么，更不能怀疑上帝为什么这样做。

因此，西方世界无论是原子论，还是元素说，都是对于“现有”的万物，做“构成论”的猜想，而不是推寻万物所自出的“生成论”。

东方、西方科学的分水岭出现了：东方的生成论与西方的构成论，由此分别派生一切学问。

东方的生成论说，“有物混成，先天地而生”。这“先天”而生的是什么？就是元气，就是无极，就是道。

“积阳为天，积阴为地”。元气的逐渐分化，产生了天地。天覆地载，万勿化醇。“天地之大德曰生”。值得提出的是，天地生成之后，元气并没有消失，也没有远离，仍然聚聚散散，充满天地之间，因此才能“有无相生，高下相形。”

无极生太极，太极生阴阳。无极与“道生一”的“一”相似，而“道”只是“一切有”的“理论母核”，是应该有、应该生，却还没有“有”、没有“生”之前的一种状态。

古人的这几种思想，以及所谓“盘古开天地”的神话传说，都是自然界自己自然产生、演变的过程，没有外力，没有神权，没有事先安排，一切都是自然而然。这种宇宙观、世界观，无疑是非常客观的，非常正确的，是西方所没有的。

西方从来没有的，我们有，而且有不同的表述。尽管诸子百家表述不同，但是它们的基本思想是完全一致的，都是关于自然界“整体自然生成”的论述，不是由什么神秘力量刻意安排的。这些不同的学说，可以互相通约，可以并行不悖，是一个多元并存，整体贯通的“生成之学”，而不是西方的“构成之学”。东方整体生成之学，与现在的“大爆炸”理论不谋而合。当然，生成的东西可以有结构，因此生成学可以包容构成学，而构成学难于模拟生成学。

生成学便于从事物的外部研究事物，以说明其所以生的条件；也便于从动态变化之中研究万物，研究万物之间的复杂关系，“以类万物之情”。取类比象是古人执简馭繁的好方法，也是古人使用的“模型方法”，既可以模拟结构，更便于模拟功能、关系、状态，“虚拟化”是取类比象的“技术路线”。金木水火土的“五材”变成“五行”之后，就虚拟了，因为五材只重视“民并用之”的五种基本物质，而五行重视的是生克制化的基本关系，因此，五行重在“行”而不是“五”；脏腑与五行结合之后，也同样被虚拟化了，因此中医的脾脏，西医无法手术切除；即使切除了肉的脾脏，中医认为虚拟化的理论脾脏依然存在。

西方构成论研究万物，必须深入事物的内部，打开来研究，必须具体分析，不能虚拟化处理，因此解剖了脏腑，就出来了组织、细胞、分子、原子、粒子，都是实指，毫不含糊。

然而，天地自然无比复杂，简单、静止是难得一见的偶然状态，或者是人为的设定，是一种因为研究而作的抽象。世界纷繁复杂，动态而模糊，许多知识都是可以意会，而难于言传的。几个“模糊的概念”聚在一起，形成“模糊集合”，就可以明确地表示一个准确的事物。比如，中医所说的“发热恶寒、头身疼痛、脉浮紧、无汗而喘”，其中每一个词语都很难精确定量的，但是把它们放在一起，就准确地表示这是需要服麻黄汤治疗，而不能使用桂枝汤，更不能使用承气汤。是非常准确而规范的，一点也不模糊，更不是模棱两可。表证就是表证，里证就是里证；里证里边，有虚实，有寒热，辨证也不能含糊，治疗不能有错，靠的还是几个模糊概念互相组合。古人“组合起来”的模糊概念“集合”，往往是一个集体，相互之间联系密切，稍一移动、变换，就会情景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事物、状态。

因此，东方的山水画，是写意、传神的山水；西方的山水、人物，就像照相一样必须写形、写真。东方的神仙飞起来的时候，只需要周围有流云和飘动的衣服，而西方的天使需要长上翅膀。东方的菜肴讲求混合、共处，几种菜肉佐料一起烹制；西方的食物，讲求彰显个性，一样是一样的，各自界限分明。东方的建筑，南北经纬分明，一定要分正邪，讲上下。西方的建筑，可以由中央公园放散出去，无所谓邪正，建筑物相互之间各自争奇斗艳，高低错落自成风格，也不一定看重大小、上下和谐。东方的运动、戏曲、歌舞，讲求怡情乐性，养生健体；西方的运动追求极限，比赛第一就是成功。东方的月亮一定要十五圆，西方的月亮随便圆。

刘明武先生《换个方法读内经》告诉我们，回归东方思维，我们就不难发现：“天地之大德曰生”。那么，天地生成的万物，是混乱无序的，还是有规律的？

中国古人认为，万物之间的联系是很有规律的，这种规律可以被认识，也可以被模拟，完全是要仰观俯察，取法自然，而不是要追求第一推动，也不用精细地剖视内部结构。

中国古人模拟万物的学说也很多，有八卦、有五行、有阴阳。

八卦所模拟的万物，天地风雷山泽水火，都是纯自然的物质，没有人文因素，都是人类生存的自然环境因素。

五行所模拟的万物关系，用金木水火土作代表，不仅简化了八卦的要素，而且把需要经过推算的“道具”也去掉了，把或然的预测变成了必然的过程。不仅如此，五行还把八卦没有人文因素的空缺补齐了，纳入了金。

金可以指石头，但是“生水之金”、“火克金的过程”，都应该是金属，而不是自然的石头。“金曰从革”，是用金属工具改造自然。因此，“金克木”的过程，就是古人制作舟车，造屋修桥、收割植物的过程；“金生水”的过程，就是古人开渠挖井，引水灌溉的过程；“火克金”的过程，是古人冶炼矿石、打造工具的过程；“土生金”的过程，是古人炼铜冶铁的过程。

在五行里，火代表了天空与阳光、温暖，轻盈向上，当然火也有了雷电的意蕴；木代表了生命，已经不同于《易经》里的巽风；土代表了坤地，也表达了山泽的部分含义；水依然是水，尽管仍然是“润下”，滋润万物，但是五行里的水，已经可以是人类引来的水了。市井文明，已经为城市的起源奠立了基础。

说了这么多的五行，关键要阐述的是，五行学说与五材不同。五材大约是五元素学说，五行尽管可以包括五元素，却不是五元素学说，它的重点内容是“行”而不是“五”；五行是为了说明复杂事物之间的联系；是为了阐明多元并存、和谐平衡、生克制化的复杂联系，而产生出来的学说。

五行学说与阴阳学说相结合，就完全可以吸收《易经》的精华，而脱去其神秘的外衣。因此，《内经》里有阴阳，有五行，而很少见《易经》的言辞。

都说马克思主义的唯物辩证法来源于黑格尔，那么，黑格尔之前有辩证法吗？黑格尔尽管很伟大，但是，我们不得不说，黑格尔所说的内容，中国古人用古代汉语，在他之前几千年已经充分论证了。这就是阴阳学说。

阴阳学说来源于古人对于大自然的观测，来源于地球围绕太阳的自转与公转运动。“夏至一阴生，冬至一阳生”，授民以时，是历届帝王的职责，不认真观测行吗？日积月累的观测，终于结出来智慧之果，辩证法的阴阳学说，就出现在古汉语里。

古人认为，凡是白天、温暖、向上、向外、光明、活动、清虚的物质属性，都是属于阳的范畴；与阳恰成对比的就是阴，凡是夜晚、寒冷、向下、向内、黑暗、静止、浑浊的物质属性，都属于阴的范畴。

比如，四季之中，春夏季节因为温暖暑热而属阳，秋冬季节由于寒凉清冷而属阴。一天之中，白天因为光明温暖而属阳，夜晚由于黑暗寒凉而属阴。阴阳对立的关系，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转化着。阴消阳长，阳消阴长，重阴必阳，重阳必阴，永不止歇，永不停留，这就是万物生生灭灭最根本的原因。

因此，中医的经典著作《内经》说：“阴阳者，天地之道也，万物之纲纪，变化之父母，生杀之本始，神明之府也。故治病必求于本”。

中国古人对于人的认识，也是注重生成论，《内经》说：“人以天地之气生，四时之法成”，“天食人以五气，地食人以五味”，都强调了人与天地自然界之间密不可分的联系。

刘明武先生的《换个方法读内经》告诉我们，如果你是虔诚地读《内经》，你就会读出智慧；如果你用将信将疑的态度读《内经》，你读出来的就是困惑；如果你用批判的态度读《内经》，你看到的可能都是无法证明的玄虚之论；如果你是用故意挑剔、否定的态度读《内经》，也许你看到的都是垃圾；如果你是用未来科学、复杂科学的观念读《内经》，你读到的可能是惊喜；如果你是因为临床困惑读《内经》，你读到的可能是豁然开朗。

《换个方法读内经》告诉我们，以不同方式读《内经》，其收获是不一样的。刘明武先生把读《内经》的方法，改变为“原生态读内经”，用《内经》时代人类的思考方式，把各种中华文化的精华论述互相参看，把老子、孔子、墨子、孙子、扁鹊，以及他们的弟子们召集起来，一起研究《内经》。

因此，《换个方法读内经》是一部学习方法改革的“导读书”，也是一本很值得一看的好书。



参考文献：

【1】刘明武.换个方法读内经[M]. 长沙：中南大学出版社，2007年第一版。

【2】正坤编.黄帝内经[M]. 见“中国古典文化精华丛书”.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2003年第一版，出版前言。

【3】曹东义.关注中医[M].北京：中国中医药出版社，2007年9月第一版，6-9页。

【4】毛嘉陵.第三只眼看中医[M].北京：北京科学技术出版社，2007年8月第一版，18-75页。



【5】曹东义.捍卫中医[M].北京：中国中医药出版社，2007年6月第一版，145-279页。

【6】曹东义.回归中医[M].北京：中国中医药出版社，2007年1月第一版，1-22页。

【7】张效霞.回归中医[M].青岛：青岛出版社，2006年10月第一版，37-4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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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一读。